野草吹不盡——現在篇 第5章
盛向予收拾好東西,背起書包走出教室,便看到趴在走廊欄杆處正在發獃的段莘莘。
她怎麼又來了。
他心裡無奈的嘆口氣,沒有叫她,自顧自的朝樓梯走去,走了有十幾步,身後才傳來小跑著的聲音,段莘莘奶呼呼的聲音響起:「哥哥你等等我。」
盛向予腳下的步子沒停,頭也不回,走出了學校,依舊是安安靜靜沒什麼人的巷子,還有廢棄的小公園,冰江大橋。
到了小區裡面,經過兒童玩耍區的時候,身後的段莘莘突然跑到他面前,滿臉期待的指著旁邊的滑滑梯,「哥哥,我們去玩那個吧?」
他扭頭看了看,滑滑梯因為有些破舊,已經很久沒人去玩了,上面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塵土,他心裡有些許嫌棄,扭頭就要走。
段莘莘卻突然拉著他走到滑滑梯面前,「玩嘛玩嘛,哥哥,你看都沒有人和我們搶。」
盛向予彎腰伸手輕輕摸了下上面,手指上顯而易見的灰塵讓他心裡更加嫌棄,「臟。」
「啊,沒關係的,」段莘莘從小書包里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捏住他的手指頭擦了幾下,「擦一擦就好啦。」
說完她轉身蹲下,把書包放在地上,拿著紙巾順著台階開始一下下擦著上面的灰塵,小小的身子擦的很快,紙巾用了一大堆,台階擦完了,她又抽出幾張擦了擦滑滑梯的口,然後盯著滑滑梯幾秒,突然把紙墊在屁股下面,呲溜一下滑下去,灰塵被帶著附著到了紙巾上。
段莘莘開心的笑著,把屁股下面的紙巾拿出來都丟進了垃圾桶,再跑回來興高采烈的開口,「哥哥你看,我都擦乾淨啦!」
盛向予心裡覺得她是個傻子。
但他畢竟是個孩子,被段莘莘軟磨硬泡的拉著玩了幾下,突然不那麼嫌棄這個滑滑梯了,於是兩個孩子把書包放在一邊,一遍一遍的玩,段莘莘的笑聲奶聲奶氣,又像銀鈴一般動聽。
不知不覺天快要黑了,小區里路燈亮起來,光線比白天暗了些,段莘莘看著盛向予好不容易臉上有點笑容,不忍就這樣停止,於是打算再玩幾分鐘。
滑滑梯畢竟很多年了,螺絲有些松,盛向予再一次從上面滑下來的時候就聽到什麼輕微的響動,輪到段莘莘時,她坐在上面正準備往下滑,螺絲突然猛地脫落,她只聽到一聲什麼東西坍塌的巨響,感覺自己坐著的地方一下子沉下去,她被猛地摔在地上,身上壓著很重的東西。
反應過來時,她整個人跪在地上被迫彎著腰,背上被什麼東西死死壓著,她想動卻動不了,周圍漆黑一片,她有些害怕,大聲的喊:「哥哥,哥哥……」
盛向予心裡慌了幾下,跑到已經坍塌成一堆廢墟的滑滑梯前,蹲下低著頭尋找她,「你在哪?」
「哥哥,我動不了了,身上有好重的東西啊。」
段莘莘的聲音悶悶的傳出來,盛向予試圖拉開上面的木板,卻發現木板被卡住了,他只好又蹲下低頭,「你有哪裡疼嗎?」
他在問她有沒有哪裡受傷。
段莘莘搖搖頭,「沒有,哥哥我不疼,就是動不了了,而且我看不見。」
她的聲音雖然帶著些顫抖但很冷靜,她知道自己被困在裡面了,滑滑梯不是很大,她腦子飛快的思考著該如何指導盛向予把自己救出來,按照他獨立的性格,一定不會去找大人解決問題。
而且如果去找大人,被困在裡面的是她,趙茹和張若梅一定都會把責任怪到他身上,到時候她這些天所做的一切都白了。
於是她又開口,「哥哥,你看得見嗎?你可以把我身上的東西拿掉嗎?」
盛向予咬牙吃力的拽她身上的木板,發現被卡的死死的怎麼都拽不動,他又換了其他地方去拽,發現都被卡死了。
他喘著氣仔細的看著那堆廢墟,「你再堅持一下,我在想辦法。」
「好。」
她乖乖的等待著,一邊思考著滑滑梯的構造,試圖推開兩邊的木板,發現自己勁太小根本推不動,而且胳膊太短了,推幾下就夠不著了。
她正要開口,盛向予卻似乎發現了端倪,他繞到另一邊蹲下往裡看,發現有風鑽到裡面,說明這裡有個洞,於是他開始往外拽,很快拽出了一塊木板。
段莘莘感覺左邊有個大口子往進灌風,她開心的大喊,「哥哥!你想到辦法啦?」
「你別動。」盛向予用力往外拽第二塊木板,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麼大力氣,又只好放棄。
他看了一下,大概只需要再拆一塊木板,段莘莘就可以順利的爬出來,於是他開始四處看找工具。
恰好滑滑梯旁邊有一堆的建築垃圾,他跑過去找了半天,從裡面拿出一把電鋸,估計是工人不小心落下的,不大,但很重,他吃力的把電鋸抱到滑滑梯旁邊。
「你往裡面挪一挪。」
段莘莘聽話的往另一邊慢慢挪,身上的木板跟著動,她渾身有些麻,膝蓋跪的很疼,直到挪到不能再動的地方,她才開口,「哥哥我挪好了,你要做什麼呀?」
段莘莘周圍一片漆黑,她不明白他要做什麼,直到她聽見外面窸窸窣窣一陣之後,突然響起了電鋸的聲音。
電鋸?!
她心裡一驚,心跳猛地停了一下,他才十二歲,怎麼會想到用電鋸?他從哪裡拿的電鋸?又怎麼會用?
她心驚膽戰的用力看著那個口子,聽著木板被割裂的刺耳聲,她想開口說話卻被電鋸聲掩埋,過了大概一分鐘,電鋸聲停止了。
盛向予把電鋸扔開,把割裂的木板拿出來,然後朝裡面伸出手,「出來吧。」
他的聲音異常的冷靜,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一點慌張,段莘莘一點一點往外挪動,然後抓住他的手,被一把拉了出去。
路燈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身上,白襯衫周圍鍍著一層金邊,他上下打量著她,氣喘吁吁的開口詢問,「你沒事吧?」
段莘莘雙腿因為長時間跪著已經麻的站不起來,但她還是搖搖頭,「我沒事哥哥,你有沒有事?」
盛向予搖頭。
她看向一邊扔著的電鋸,還好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大,又看了看不遠處的一堆建築垃圾,頓時明白了,剛鬆了一口氣,回過頭后,就看到他的手心因為用力拽木板而變得紅紅的,襯衫上也變得有些髒兮兮的。
「哥哥你的衣服髒了……」
盛向予站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襯衫,隨意的拍了拍,然後想要拉起她。
段莘莘也想要起來,但她發現自己的膝蓋軟的厲害,而且雙腿一用力就止不住發抖,雙腿發麻,她無助的抬起頭,「哥哥我站不起來了……」
盛向予又重新蹲下,借著路燈仔細看了看她的膝蓋,發現有一點淤青,周圍發紅,他伸手剛一碰,她的腿就下意識蜷縮,他心裡一頓,看向她,「很疼嗎?」
段莘莘搖頭,「不疼,就是很麻。」
她知道自己沒有什麼事,心裡冷靜的很,打算再坐一會兒就可以站起來,盛向予卻把兩人的書包掛在脖子上,然後突然蹲在她面前,後背朝著她,「上來。」
段莘莘不可思議的盯著他,說不出話。
盛向予回頭,「快點。」
她回過神,小心翼翼的挪動著雙腿,整個人趴在他背上,盛向予慢慢的站起來,往二號樓走去。
小區里沒什麼人,段莘莘就那麼安安靜靜的趴在他背上,被他背著一步步走進了單元樓,一步步上樓梯,她家在四樓,他走到二樓時站著喘了口氣,然後繼續上樓。
他不知道的是,背上一言不發的段莘莘一會兒一會兒的濕了眼眶,她不停的拿袖子擦眼淚,不想讓他發覺自己在哭。
記憶里,他從沒背過她。
他總是冷漠又熾熱,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見到她也從不打招呼,甚至很少回應,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然後漫不經心的同她講話。
他話也很少,幾乎不會主動挑起話題。
但他會默默記住她所有的喜好,每年生日都會送她很昂貴的禮物,她記得自己十八歲生日的時候,他送了她一條項鏈,那項鏈很貴很貴,她曾經在雜誌上看過,然後指給他看,說這個項鏈好漂亮。
他總是這樣,在這副生人勿擾的外表下,把一顆熾熱的心都給了她。
到了四樓,盛向予放下她,聲控燈亮起,他轉身才發現她眼睛紅紅的,眼裡閃過絲明顯的詫異,「你……」
段莘莘用力的用濕透的袖子抹眼淚,「哥哥,我沒有……我沒有在哭,我怕你受傷,回家挨罵……」
盛向予心裡彷彿被戳了一下,他有些無措的低頭看著自己,「我不會挨罵的。」
「真的嗎?」段莘莘紅紅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他。
「真的。」
「那你明天會去學校嗎?」
盛向予點頭,「會。」
段莘莘開心的笑了,從他手裡拿過自己的書包,在裡面掏了半天,掏出一顆小小的巧克力,「哥哥,這個送給你……哎呀,怎麼變成這樣了。」
巧克力的外包裝因為過度擠壓而變得很扁,呈現一個弧度,像一個擰巴的花生一樣,段莘莘原本眼裡的光有點暗了下去,巧克力是她最喜歡的零食,平時張若梅捨不得給她買,她只好攢很久的零花錢才能買幾塊。
盛向予率先拿過巧克力握在手裡。
段莘莘又開心的笑了,「你收下啦?」
他點點頭,「你快回去。」
「知道了,」段莘莘一邊朝家門口走去一邊回頭招手,「哥哥,謝謝你,你真好,明天見。」
盛向予也輕輕招手,然後轉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