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下誰人配白衣
一炷香后,小和尚蹲在溪邊將雙手浸入水中,水中游魚四散逃去。
眾生有靈,趨利避害。
斜靠在樹下的朝清秋看的有趣。
他一路自北而來,所見僧人無不是滿口仁義道德,也許他們真的是好人,但朝清秋卻覺的這樣不好。
你可以自己不怕死,甚至求死,但卻不該以己度人。
今日那些匪人若是小和尚不動手,他們自然會歌功頌德,滿口奉承。可是等到和尚哪天離去,他們依舊還會是打家劫舍,殺人截貨,到時候造下的又算誰的業障?
「小和尚,我當時就是隨口一說,就算你不動手我也會親自動手的。」
小和尚回過頭來,「貧僧法號釋空,請施主不要叫貧僧小和尚。再有,那幾個人該死,誰動手都是一樣的,貧僧一路行來,殺了?」
他低下頭去看了雙手一眼,顯然數算不好,「貧僧已經殺了好幾手的惡人了。」
朝清秋望向釋空那張稚氣未脫的面龐,自己在他這個年紀還在宮中讀書。
「若是他們真的如自己所說,家中都有老母幼子,小和尚他日你可會後悔?」
釋空毫不退讓,迎向朝清秋的目光,「他們有父母高堂,那被他們所殺的人誰又沒有呢?」
朝清秋笑著點頭,「將心比心,便是佛心,小和尚你的佛法可以的。」
釋空低宣佛號,「施主果然與我佛有緣。」
朝清秋面色僵硬。
於是北去之路上朝清秋不再孤單,甚至有些後悔長了個耳朵。
「朝大哥,你穿著青衫,你是個讀書人?」
「讀過幾年書。」
「朝大哥,我師父說讀書人都心黑,你說是不是。」
「你師父說的對。」
「朝大哥,咱們接下來去哪?」
「陽城。」
「朝大哥,你為什麼要將耳朵堵起來。」
「朝大哥,你入我佛門好不好?」
……
陽城相距小重山不過幾十里,也就是半日的路程。
日暮時分,兩人已經來到陽城之下。
城池高聳,牆壁之上滿是刀槍刻痕,年歲日久,深入其中。
昔日陽城本就是為阻擋秦軍而建,號稱東南第二高城,而第一高城則是與秦僅有一江之隔的鎮江城。
一河分隔南北,楚人南來已有百餘年。
「朝大哥,咱們要進城?這城裡的東西可貴,我一路都是繞著城池走的。」釋空嘀咕道。
朝清秋看了他一眼,「你的數算之術我是知道的,做的沒錯,不然你可能都走不到這裡。」
城門前,兩個官差正無聊的打著哈欠。
一個官差問道:「你們兩個想要進城?」
「正是。」
朝清秋笑了笑,從袖中劃出一個小錢袋,輕輕拋給這個官差。
「小子懂事。」官差掂了掂錢袋。
遠處,一個穿著官服的大髯漢子見到這一幕也沒有上前阻止,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兩人進得城來,在街上隨意遊盪。
大街之上人來人往,陽城而今也算是江南的名城,前有鎮江為他遮風擋雨,已有許多年不曾經歷戰亂之苦。
楚人自來以詩書傳家,便是沿街叫賣之聲也帶著些楚韻。
吳人軟語,如同鶯聲婉轉,醉人心神。
不時也會有些尚未到蒙學之齡的孩子,沿著攤子隨意的玩耍。
兩人正小聲交談,突然前方雜亂起來,一匹雪白駿馬直直闖入人群之中。
馬上的錦衣公子呼喝不止,顯然馬匹已經失控。
路上行人見狀紛紛躲避,只是路中間有個孩子被嚇的驚慌失措,愣在了原地。
路旁一個青衫書生飛撲出去,只是已經來不及躲避,只能把孩子緊緊壓在身上。
朝清秋正要出手,已經有一個白衣青年一步跨出,直接去到馬前,一手按住馬頭微微下壓。
整匹白馬被壓的前肢著地,躺倒在路邊,馬上的錦衣公子被狠狠從馬上甩下,摔倒在了一側。
朝清秋微眯起眼,這人的身手不差,只怕已經有了二品的修為。
「柳白,你找死?」馬上的錦衣青年狼狽起身,朝著方才攔下奔馬的白衣男子怒喝道。
「秦燁,我怕你不成?」白衣青年柳白針鋒相對。
「二位,我惹不起你們,只是這裡怎麼說也是我的地盤,你們要打就出城。」
接到消息的大髯漢子從不遠處趕來。
秦燁怒哼了一聲,陰沉的望了柳白一眼,甩袖離去。
柳白則是轉過身,看著當時挺身而出的青衫書生為孩子擦去眼角的淚水。
書生撓頭道:「百無一用是書生,讓公子見笑了。」
柳白笑道:「是非之前,挺身而出,先生已經是個不錯的讀書人了。」
釋空望向一旁的朝清秋,「朝大哥,此人也與我佛有緣。」
朝清秋笑了笑。
柳白又朝著大髯漢子拱了拱手,轉身走入人群里向南而去。
大髯漢子問道:「小兄弟,你可知道他們是誰?」
「不知。」那書生依舊是在為孩子擦拭面龐。
漢子嘆了口氣,「那錦衣公子秦燁是大楚丞相的幼子,白衣公子柳白則是金陵柳家的獨子。」
他的聲音不小,周圍的人也都聽的真切。
金陵柳家,在江南也算是家喻戶曉。
二十年前大秦南下,發動對南楚的滅國一戰,當時楚國上下人心惶惶,是新登基的楚帝力排眾議,任命當時不過二十餘歲的柳易云為將。
少年將領,獨鎮孤城。
以十餘萬楚軍將秦人三十萬大軍橫攔在江北。
相傳當日北岸聯營縱橫,一到夜間,燈火如龍。
秦軍連攻三月最終無功而返,金陵柳家,由此揚名。
柳易雲更被稱為南楚第一名將,常被與大秦第一名將白信相較。
柳易雲書生出身,每臨戰陣,手不釋卷。白信則是出身將門,每戰必親自擂鼓。
楚人愛風雅,大戰之後,常於堤岸載垂柳,以念柳易雲的功績。
其人又喜好穿著白衣,每次出征,手下七千精銳必然皆是身披白袍。江南百姓稱之為白袍軍。
凡戰事,白袍必先登。
故而如今天下從軍之人皆聽過一句市井之間的言語。
「中原路上躲戰鼓,江南道上避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