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誰在人下
夜色濃重,城中的人家大半已經熄了燈火,有人借著月色藏匿身形,悄然來到振威鏢局門前。
此人沒有走前後的正門,而是來到側面的一處小門前。這處小門常年落鎖,在鏢局之中知道的人不多,只有那些自小在鏢局之中長大的老人才有可能會知道這處小門。
來人輕輕扣了三下門上的銅環,不久之後,有人輕聲開口詢問道:「何人?」
那人壓低聲音,「故人。」
吱呀一聲,鐵門緩緩開啟,一個漢子站在門中,滿臉狐疑的盯著這個站在門外自稱故人,卻又把整個身子罩在黑袍之中,不敢以真面目視人的神秘人。
「快帶我去見老鏢頭,我有要事要當面說。」
漢子稍稍遲疑,還是讓開了身子。當初在派他看守這處門戶時老鏢頭就曾經說過,知道這處門戶的都是自己人,若是有人從此求見,直接將他引入后宅之中就是了。
「隨我來。」
漢子帶著來人在院中左右騰挪,引著他從一條小路來到了後院之中。
「你先等在這裡,我去稟報老鏢頭。」
漢子轉身朝著后宅走去,對此人卻是全無半點戒心。
來人留在原地,開始四處打量起來,四周雖然被濃重的黑夜包裹,可他依舊還能看出些當初熟悉的事物,就像牆角的那株爬山虎就是他親自種下的,只不過不久不見而已,如今已經爬滿了牆頭,正朝著牆外蔓延開去。
守門的漢子去而復返,「走吧,老鏢頭在屋中等你。」
他引著漢子朝著屋中走去。
後院里老鏢頭的屋中,雖已是深夜,可老人依舊還未曾入睡,而是正盤坐椅子上和朝清秋下棋。
老人半輩子都在走鏢,走南闖北的見多識廣,雖說不曾正經學過下棋,可多少少也見過一些,在朝清秋來到鏢局之前,他在下棋一道上一直都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常常嘆息無敵寂寞,只是朝清秋自然和鏢局裡那些半吊子和野路子不同,稍稍認真一些,就讓老人在棋盤上丟盔棄甲,老人自然不甘心,所以一旦空閑下來就要趙朝清秋比試上一二,雖然每次都是以落敗收場,可老人還是樂此不疲。
此時老人手中捏著棋子,已然陷入長考之中。
「朝兄弟,老頭子我這麼多年走南闖北,見過的棋譜和棋局也算不上少了。可你這種下法我倒是不曾見過,莫不是從哪裡學來的野路子,用到這裡來誆騙我這個老傢伙?」
朝清秋看了桌上的棋局一眼,無奈一笑。
這局棋下到現在,他只用了三分棋力。若是儘力施為,只怕再有十餘步老人就徹底無路可走了。他雖然從小對下棋之事不上心,可當初教他下棋的人,是大燕棋界的第一人,也是公認的天下間縱橫棋局的第一人。
說起來,在下棋一道上,他才是最為「正經」的一脈,旁人和他比相比,大概才是真正的野路子?
老人長考不下,手中棋子不知落到何處,似乎不論落到何處,下一步都會進退失據。
他嘆了口氣,「老頭子找你來下棋,是因為年紀大了,入睡不得,如今與你下完棋,更是入睡不得了。」
朝清秋笑而不語。
此時剛好守門的漢子從門外而入,「老鏢頭,小門處有人來了,說是故人。」
老人聞言皺了皺眉頭,鏢局裡的小門知道的人不多,如此深夜,誰又會趁夜而來,只是老人雖然心中納悶,可還是開口道:「讓他進來吧,老頭子倒要看看是誰登門。」
漢子應聲而去。
朝清秋問道:「老鏢頭可能猜到來的是何人?」
老人點了點頭,「知道鏢局小門的只有那些人,雖說不能完全猜出此人的身份,可也大差不差了。他來了,只怕咱們馬上就要安穩不得了。」
老人將手中的棋子拋入到一旁的棋罐之中,笑道:「這局棋先留著,暫時先算是平局如何?」
「老鏢頭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朝清秋也是笑道,倒是沒有攔著老人將棋局封住。
「今日和朝兄弟下成了平局,日後再有人說棋力在老頭子我之上,要先下贏了朝兄弟才行。」
老鏢頭雖然手上棋力不行,可到底眼力不差,朝清秋棋力如何,幾局棋之後他已經看的分明。
不是他的棋力太差,而是朝清秋的棋力太高,哪怕已經明顯相讓,可自家本事就到此處,終歸是有些不爭氣。在棋盤上,能與這小子爭鋒的人只怕不多。
他對自家的眼力從來都極為自信,就像他看人一般,他從不認為自己會看錯人,從來如此。
兩人還在這邊閑聊著,那邊守門的漢子已經將敲門的黑袍人帶了進來,接著守門的漢子退了出去,此人則是站在一旁,一時之間倒是沒有先開口。
片刻之後,此人抬手將頭上的兜帽除下,黑袍之下,確是故人。
來人正是當初和周三一起離開的周二。
老人朝他點了點頭,笑道:「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周二苦笑一聲,「老二做下那種事情,原本我是沒臉再回到鏢局裡來的,只是如今確是有大事,老三說我若是不來,只怕鏢局日後就要吃大虧。我這才不得不厚著臉皮回來。」
「不礙事,當初老頭子就說過,鏢局之中從來都是任你們往來,想留,就留下。想走,老頭子我也不會攔著。先坐下,有事情慢慢說。」
周二沒有落座,只是壓低聲音道:「來不及了,王泰在我家門外派了不少人看守,我這次能出來還是老二用計策拖住了那些人,我不能久留,只是帶來了幾句話而已,說完之後我便要立刻離開。」
周二的聲音越發小了下去,開始複述起周三要他帶來的話。
老鏢頭聽完周二的言語,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了,我帶來的話就只有這麼多,老二說只要我把話帶到,老鏢頭自然就知道該如何做了。」
周二將言語帶到之後匆匆而去,他家中還有妻子兒女,多在這裡停留一會兒,家中的妻女就要冒著不小的風險。
周二離去之後,屋中的兩人長久沒有言語。
老人苦笑道:「朝兄弟以為如何?」
朝清秋沉默不言,他走過的江湖已然不算少了,可人心永遠只會比他心中的更差一些,似乎人心總在低處。
朝清秋嘆了口氣,「老爺子,你說人心從來都是如此嗎?」
老人沉默片刻,良久之後才開口。
「雖是如此,不該如此。」
-------------------------------------
太守府「后宅」里,正坐在屋中看書的黑袍人今日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心神不寧。
他已經許多年不曾有過這種心神皆動的感覺了,上次心思如此動蕩還是早年隸屬於天誅暗部,對目標任務進行搏殺之時。那時整日處在生死邊緣,遊走在搏殺之中,神識要敏銳上不少。
他放下手中的書,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院中,月光姣姣,洗人心目。
他忽然又有些懷念起故鄉,如今這個時候,在家鄉之中應當還是大風正盛的時節,風起處,落花吹滿地。
他望向院中,似乎今日的風比往日里都要寧靜了不少,樹上的幾片葉子隨風飄落,在空中悠揚著起舞。
一身黑袍在微風中擺動,吹落頭上兜帽,露出一張尚顯年輕,卻是兩鬢已然有些斑白的面目。
他摸了摸腰間的竹笛,看向院中的林木深處,有林葉顫動。朗笑一聲,「出來吧,藏頭露尾,半分英雄氣概也無。」
話音剛落,有幾十人從林中一涌而出,衣甲整齊,長刀硬弩。
這些人湧入院中之後也不急著進攻,而是立刻左右分散開來,佔據有利地勢,似是怕黑袍人逃走。
黑袍人卻是不急,只是笑道:「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不想竟然準備了這麼多人手,只是除我一人而已,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王泰從這些甲士身後緩緩走出,笑道:「獅子搏兔尚用全力,更何況我要殺的是一支猛虎?若是讓你逃了,我日後必然是寢食難安。」
黑袍人一笑,「有道理。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快就要動手,是不是太心急了些,最少也該等到東南那邊出個結果的。」
「等東南那邊的結果?」王泰扯了扯嘴角,「即便是天誅勝了,等他們趕到這裡,你已經死了。如今西南內憂外患,你說他們會不會為了你一人而殺我,讓西南的局面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他攤開雙手,驀然而笑,「這就是大勢,我等這一日,已經等了許久了。」
黑袍人一笑,「很好,青出於藍。我的性命就在這裡,有本事,憑君自取。」
王泰笑著抬起手,接著狠狠揮下,身後箭雨如林,萬箭齊發,朝著站在院中的黑袍人遮覆而去。
望著激射而來的漫天飛箭,黑袍人只是最後望了眼天上的日頭,不退反進,直直的朝著院外箭陣撞去。
既然逃不掉,那臨死前也要多拉上幾個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