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池雖窮,不缺一劍
「給我一個說法。」
蘇白面色陰沉,拳頭緊握,狠狠地砸在了琉璃台之上,頃刻之間,便是琉璃台的裂縫間都夾雜著絲絲的劍氣。
不久之前,在馬長老的威壓之下一個又一個試劍人因承受不住暈倒在地。
放棄的那一刻,雖然心裡有些遺憾,但放棄之後的那種難得的放鬆,飄飄欲仙。
情緒是會感染人的,一個人放棄了,就會有更多人放棄。因為對他們中的很多人來說,觀妙盛會並不是唯一的出路。
觀妙盛會只有達到前兩百名,九州的那些修行學院才願意為天才大開方便之門。
否則,自行考核。
修行學院考核的嚴格是因為它們不同於宗門世家,玄門為私而學院為公,學院的背後是整個大唐。也因此,學院的招生極為嚴格,一旦入了學院,便會擁有很多珍惜的資源。
玄法、玄妙、修行手札、靈藥、陣法概述……應有盡有。
學院才是無數個平凡少年的夢。
但由於修行學院的入學考試太過困難,所以那些學院聯合商榷,歷經了漫長的一段時間,最終由長安的六大院牽頭,制定了「免試」的規則。
凡是在六大院認定的某些比試中取得特定的名次,便可視情況而獲取免「文試」的資格,屆時,只要修為和感悟合格,便可加入相對應的修行學院。
西方大漠的觀妙盛會便是其中一種,最終的觀妙榜前兩百位都有免試的資格,名次越高,可免試的學院便越強。
蘇白隱隱了解過,觀妙盛會雖然與學院考核都有「文試」,但考核的內容南轅北轍,一般很難兼顧。
這就意味著,那些一門心思落在觀妙盛會上的修行者,固然會因此獲得「免試」的可能,但一旦敗了,那便是一敗塗地。
兩條路其實都是在賭。
蘇白了解到這一點后,也對這場盛會格外重視起來。
還是那句話,於他而言,觀妙盛會只是一件小事,但對於諸多試劍人而言,這是唯一的改命機會。
二人的排位在馬長老收回威壓之後迅速結束。
誰也沒想到,在天人神念的壓迫之下,是一個女孩兒堅持到了最後。
蘇白不得不感嘆這個小姑娘那顆堅定不移的心,場上只剩下她一人時,她還獨自堅持著。
事情便源於這個名為宋遠晴的姑娘。
按理說,她堅持到了最後,是該位列第一百一十六名的,這個名次在兩百名之內,在潛龍騰虎佔據了一百一位子后,已經是最好了。
堅持到最後的她,戰力不一定最強,但綜合能力一定是第一。
蘇白當時特意下了琉璃台,問清楚了她的姓名,對這個堅韌不拔的姑娘大加稱讚,認為她以後一定會有一番作為。
沒有別的意思,算是前輩對後來人的鼓勵。
「我叫宋遠晴。」
她睜著大大的眼睛,汗水沾濕了布衣,語氣不卑不亢。
一個三境修行者穿著如此簡陋其實並不奇怪,因為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修行之上。
這件事算是一個小插曲,直到最終的榜單被放出。
金色的榜單均勻地鋪在天空上,一個個名字金光大放。
蘇白是榜首,趙念歌為第二,竇之揚第三……一切彷彿沒什麼問題。
只是,蘇白的靈識何其敏銳,不經意間他便掃過了整個榜單。
然後他便看見了足以讓他憤怒的一個排位。
宋遠晴,第二百零一名。
在她的前面,王落兵,第二百名。
雖然王落兵這三個字讓他略微有點印象,但他還是沒有記起來這人到底是誰。而對於能堅持到最後的宋遠晴來說,兩百零一名明顯配不上她的實力。
於是蘇白怒了,甚至他還想到,是不是除了宋遠晴之外,還有更多的人有著類似的遭遇?
這才有了蘇白怒砸琉璃台質問幾位劍師的話語。
火執事還端坐於琉璃台之上閉目養神呢,看蘇白如此憤怒,不急不慢地問道:「怎麼了?何事擾了蘇聖子啊?」
蘇白冷冷地說道:「宋遠晴的排位是怎麼回事?別告訴我你不知情。」
火執事人老成精,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觀妙榜單便了解了個大概,隨後笑眯眯地說道:「蘇聖子畢竟少不經事,其實這二人的最後排位,是參考了文試的結果的。那位宋遠晴雖然馬馬虎虎也還行,但文試可差太遠了。」
「文試?」蘇白心裡冷笑,一個文試能落下這麼多的名次還真是稀奇,「你確定?」
火執事果斷地說道:「那當然,觀妙盛會公平公正有目共睹,老夫堂堂四境修行者欺瞞這些小輩有什麼意思?」
「那你倒是告訴我,文試佔了多少分量,武試佔了多少分量,這最終的天人之考又佔了多少多少分量?既然說是公平公正,那便把最終的評判標準說出來,讓我看看究竟是不是你在胡說!」
火執事老臉一僵,一時左右為難。
眼見著氣氛不對,鄭姓老嫗茶也不喝了,連忙勸著說道:「何必如此較真?那個姓宋的小姑娘老身也看了,文試不過只有丁下的水準,而那王落兵可是甲上,在兩千人中也位列第一。」
「王落兵?」蘇白眸中一冷,縱身跳下了琉璃台,看到那些站在試劍台之上被無數道目光圍繞的二人,冷冷問道:「你們哪個是王落兵?」
可能是蘇白的語氣太過冰冷,這些人一下子被嚇住了,一時沒人回答。
「我再問一遍,誰是王落兵?」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文文弱弱的白臉青年舉起了手,隨後一顫一顫地走出人群,拱手問道:「在下便是,敢問閣下何事?」
蘇白指著這個白臉青年,對著天上的劍師們冷笑一聲,「就他這個病殃殃的模樣,根基虛浮,氣息紊亂,我不信他能作出多好的回答,也不信他能寫出多好的劍解。我有理由懷疑,要麼他作弊,要麼便是你們這幾個劍師沆瀣一氣,上下相通。」
全場鴉雀無聲。
「我說的有什麼不對么?」
「雖然沒錯,但說出來的話……過了。」馬長老輕聲一嘆。
王落兵更是氣得渾身顫抖,指著蘇白問道:「你……你……你怎憑空污人清白?」
蘇白完全無視了他,接著說道:「將宋遠晴與王落兵作答的竹簡給我,我倒要看看他憑什麼拿甲上。」
這怎麼拿?他們怎敢拿?別人不清楚他們這些批閱的劍師難道不清楚么?王落兵根本就只是寫了一句話!
若是等觀妙盛會之後再將此事暴露出去,他們就能搏得一個慧眼識人的好名聲,畢竟那時王落兵作為第二百名已成定局,他免試入昭明學院的事情大概也會漸漸浮出水面。
但此時暴露,在蘇白的推波助瀾之下,他們最好的情況也是落得一個徇私舞弊的名頭!
見情況不妙,焱王宮的陳護法與火執事對視一眼,隨後亦是跳下琉璃台,對著上萬的觀者抱拳行禮,隨後高聲道:「觀妙盛會,是年輕修行者的盛會,是公平公正的盛會,如今,蘇聖子竟然要為了這個長相頗為清秀的女子質疑文試的結果,來討要試劍人的作答竹簡,這樣是否有失偏頗?」
「公平公正」「頗為清秀」,此言誅心。
頓時,全場嘩然。
「文試的批閱有一些偏差不是很正常的么?他怎麼能這樣呢?」
「就是,這樣對其他人不是太公平了么!」
「呵呵,聽說他還是為了一個女子出頭呢,誰知道他們私底下……」
總之,那些人的話說得都很難聽。
蘇白面不改色,凌霄劍氣自發逸散,整個人如同一把刺破天穹的神劍。
「我為的不是某個人,我只是為了一個公道。在這個小小的試劍台之上,她是我眼裡天賦最好的年輕人,」蘇白一字一句地說道,「年輕人應該得到公正的對待。」
「這不合規矩。」陳護法回道。
「手持潛龍令,位同評判劍師,我有資格對你們產生質疑。」
「說得好!」鹿宇同樣一躍而下,一改之前的慵懶之態,冷冷地盯著陳護法,從乾坤袋中緩緩舉起了他自己的一塊潛龍令,在陳護法的眼前晃了晃,隨後輕蔑一笑。
「看到沒?這就是你們年輕時得不到的潛龍令。」他飛揚跋扈,肆意從容,「當然了,我也不是跟你們炫耀,我只是想說,潛龍令主,可是有一次舉薦挑戰的機會啊。」
隨後他一甩衣袖,高聲道:「宋遠晴,出身平民,心性至堅,天資不凡,本公子,保了。」
陳護法愕然,「即便是潛龍令主,一生也只有一次這樣的機會,你便這樣給了她?」
鹿宇不屑一笑,「這次過後,你以為我還會來這個觀妙盛會?」
他不稀罕。
隨後他望向了宋遠晴,說道:「還愣著幹什麼?現在你可以挑戰觀妙榜上的任意一人,只要贏了,他的名次便是你的。」
宋遠晴迅速反應過來,連連說了幾聲謝謝,想了想,最終還是說道:「我選擇,挑戰王落兵。」
陳護法終究沒有辦法阻止,因為這樣是合乎規矩的。
當然,他也沒有太過擔心,要真打,王落兵當然是打不過的,但奈何人家家世好啊!道先、玄兵、秘法、丹藥……稍微拿一點出來依然能贏。
一邊想著,陳護法還一邊給王落兵傳音。
王落兵欣喜應戰。
這是一場特殊的戰鬥,當所有人看到宋遠晴一劍一劍壓著王落兵打時,說蘇白壞話的人也略微少了點。
自此,上琉璃台的上琉璃台,上試劍台的上試劍台。
但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王落兵的血脈不凡,玄法領先,掌握著更強更多的玄妙,但依舊處於下風。
直到某一刻,他趁著被打趴在地的機會吞了一顆丹藥,瞬時氣息猛漲。
由於角度太過隱蔽,蘇白他們能看見,但看台上的萬人難以看見。
局勢一下子逆轉了。
王落兵劍劍犀利,角度刁鑽,兇狠至極。
鏗!
他的玄兵至少是四境的,而宋遠晴的劍只是二境玄兵。
宋遠晴的劍斷了,一下子被逼得手忙腳亂。
蘇白很平靜,他平靜地望向了琉璃台之上談笑風生的幾個劍師,平靜地問道:「為了勝利連臉都不要了,你們當真就不給其他人一點機會?」
這個問題,他們沒有回答,但度南說了一句看似無關的回答。
「當初,如若不是川隱劍首之女紅昭太過依賴於我,我的境況不會比當年的陸直好到哪裡去。」
劍宗風骨,何至於此?
蘇白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方才諸多潛龍天才只有他與鹿宇站了出來,不是因為其他人不想管了,而是因為他們早已習慣。
「我希望,這個世界不要逼得更多的年輕人心生絕望,也希望……」蘇白閉上了眼睛,隨後冷冷地說道,「如你們這般的人,能少點話語權。」
隨後他驟然起立,從乾坤袋中拿出了好久沒用的青珺劍。
這柄劍,不能送給沐沐了。
「天池雖窮,不缺一劍。我管不了世間上所有的不平事,但……凡是蘇某眼中之例,便絕無坐視之理。」
「接劍!」
青珺劍化作青光,穩穩地落在了場上那個布衣姑娘的手中。
她愣了一會兒,便立刻回過了神。隨後鄭重地拔劍,出劍。
這柄劍,要劈出屬於普通人的那一份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