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逃與躲
劉承祐和張彥超率領百餘兵士來到刺史府。
府衙大門守衛見來人氣勢洶洶、人多勢眾,不敢阻攔,急忙跑進衙門稟報。
幾名滄州官員趕緊出迎,見是劉承祐親自到來,戰戰兢兢避退一旁,恭敬行禮。
「有契丹細作窩藏在此,我等特來捉拿!不幹爾等之事,且退下自去辦公!」
張彥超打著官腔,說的義正辭嚴。
府衙官員面面相覷,縱使心有疑惑也不敢多問,各自拱手退下。
劉承祐乃是新朝皇子,雖未封王,身份上與他們這些地方官吏也天差地別,無人敢得罪。
何況劉承祐殘暴好殺,凶名在外,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哪裡還敢湊上前自尋死路。
眼下符娘子率領橫海軍前往景州運糧,明日才能趕回,滄州城更是無人能制衡劉承祐,他想做什麼只能由他去。
問清楚朱秀居住的跨院位置,張彥超手一揮,數十名如狼似虎的兵士往府衙后宅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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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站在院子里,仰頭望著昏沉陰暗的天色,估摸著待會有一場大雨要降下。
小圓「哐」一聲推開跨院門跑進來。
「何事讓姐姐這般慌張。」朱秀笑呵呵地。
小圓滿臉驚慌道:「不好了!那位二殿下不知從何處知道你的事,說你是契丹細作,要抓你去問斬!現在府里各處都有他們的人把守,捉拿你的兵士已朝這邊趕來!」
朱秀大吃一驚,還未說話,已聽到院外有鐵甲粼粼聲。
小圓果斷地道:「東牆水缸後有處狗洞,爬過去就是后宅小灶房,那裡平時沒什麼人,你快躲到那邊去!」
「姐姐留下不安全,不如跟我一起逃命!」
「來不及了!別管我你快跑!」小圓急得直跺腳,用力推了他一下,「我是大娘子的婢女,他們不會拿我怎麼樣的!你快走!」
朱秀透過院門,瞧見大批兵士朝這邊湧來,一咬牙撒腿朝東牆跑去,在水缸后撥開亂蓬蓬的雜草,果然瞧見牆根下有一處狗洞。
顧不得滿地爛泥蚊蟲飛咬,朱秀趴下身奮力鑽過去,破碎的磚石劃破他的衣衫,沾了滿身污泥,光溜溜的腦殼也被劃破一道口子,獻血順著眉骨流下。
爬到灶房小院,院門插著門閂,一間柴房一間灶房鎖著門,靜悄悄的。
朱秀四處張望,看見柴房後有一口水井,井上架著轆轤。
衝到井邊,伸長脖子往下望,水井大概七八米深,底下黑乎乎一片。
轆轤上纏繞麻繩,繩上掛著水桶。
朱秀手忙腳亂地絞動轉頭,將水桶放入井中,卡住一截繩索,讓水桶懸在井下。
用力拽了拽麻繩,挺穩當的,朱秀心一橫,坐在井沿,往幽深井下望了眼,強忍頭暈目眩感,在胸口上胡亂比劃個十字:「耶穌啊、佛祖啊、道君啊....諸天大佬保佑我!」
從衣衫上撕下塊破布裹住雙掌,朱秀強忍恐懼,拽緊麻繩一點點滑入井中。
終於,腳下踩到水桶,身子重量有了一點支撐,轆轤上的轉頭也死死卡住,不至於讓他連人帶桶掉進水裡。
井下幽深、靜謐、漆黑、寒濕,腳下便是不知有多深的井水,偶爾從井壁剝落下的碎土塊落入水中,噗通一聲起漣漪,響動久久回蕩不息。
朱秀渾身大汗,望望頭頂一片圓圓光亮,那是他僅能瞧見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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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看著朱秀爬過狗洞,小圓鬆了口氣,慌慌張張跑進屋,躲在床榻下。
張彥超率領兵士衝進跨院,劉承祐不緊不慢跟在後面。
兵士翻遍小院,很輕易就把小圓抓了出來。
「二殿下,這小娘們躲在床下,不見其他人影。屋子裡有人住過,硯台里的墨還未乾,看來人剛跑不久。」
張彥超親自跑去搜查一遍,回來稟報。
劉承祐狹長眼眸盯緊臉色煞白的小圓:「你是何人?這屋裡住的人,跑哪去了?」
小圓渾身戰慄,顫聲道:「奴婢是符大娘子的貼身婢女....這屋裡...沒...沒人居住!」
「大膽賤婢竟敢撒謊!」張彥超厲喝,手刀作勢要拔出鞘。
小圓噗通一聲雙膝跪地,低著頭緊咬嘴唇。
劉承祐眼裡劃過寒光,擺擺手:「帶回去。」
一名兵士將小圓押下,張彥超偷瞟一眼劉承祐,猶豫著低聲道:「殿下,那賤婢可是符金盞的婢女....」
劉承祐臉上頓顯不悅之色:「怎麼,動不了符金盞,難道連她的一個奴婢,我也碰不得?」
張彥超訕訕道:「下臣是怕一個低賤的奴婢,沒福分伺候殿下!」
劉承祐哼道:「你留下,派人在府里好好搜搜,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張彥超不敢再多話,恭敬領命。
與此同時,潘美飛馬衝出滄州城,往景州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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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在井下提心弔膽躲了一宿。
天剛擦黑時,有兵士破開小院門闖進,還砸開柴房和灶房的屋門四處搜索,呯呯砰砰動靜很大。
也有兵士舉著火把往井下看了幾眼,可把朱秀嚇得直哆嗦,大氣不敢喘,一顆心撲通跳得厲害。
興許是天色昏暗,井下烏漆墨黑,兵士沒有發現絲毫異樣。
一直到子夜,前後共有三撥人搜查過小院,直到半夜裡才消停下來。
可是夜裡,一場大雨傾盆而至,朱秀渾身淋透,濕寒飢餓,咬緊牙關忍受著。
天明時,雨停了,朱秀哆哆嗦嗦仰頭,望望井口亮起的微光,有種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
他身子冰涼手腳僵硬,肚子餓的咕咕直叫。
再這麼下去,他非得脫力暈厥,然後跌入井水淹死。
咬咬牙,朱秀決定拼著最後幾分力氣爬上去,要是能撐到符金盞率人回來,或許還有活命的希望。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井裡,這地方陰氣重,他可不想變成貞子,投不了胎....
破布條裹住雙手,朱秀拽緊麻繩奮力往上爬,一點點緩慢挪動,身子在半空蕩來盪去,每爬幾下就要停住歇口氣,手掌磨得火辣疼痛,雙臂酸痛無力,幾近麻木。
終於靠近井口了,朱秀使出吃奶的勁兒,伸長胳膊攀住沿口,兩腳胡亂踢踏,奮力爬上井座,翻身跌倒在泥漿地上,渾身脫力,眼冒金星,像條死狗一樣躺著,大喘粗氣。
小院門和兩間屋子的門敞開著,滿地摔碎的破罐爛碗。
遽然間,黑黢黢的灶房裡傳出「呯呲~」一聲響,像是杯碟摔碎的聲音。
朱秀嚇一跳,一個機靈爬起身,循聲望去,只見灶房門內站著一個人,手裡拿著半塊麥麩餅,正一臉獃滯的望著他。
四目相瞪,朱秀咽咽唾沫,嗓音沙啞:「老驢頭?!」
那人往門外挪動兩步,是個五十多歲臉色蠟黃褶皺滿布的老漢,穿一件破舊麻褂,露出黝黑乾瘦的胸脯。
老驢頭是刺史府後院門房子,專門負責看守府衙後門,聽說以前是州兵,打仗時右手斷了半個巴掌,落下殘疾。
朱秀在府衙閑逛時見過幾面,說過些話。
「朱...小郎君?!」老驢頭瞪大眼,缺了兩顆門牙,咧嘴說話時跑風。
老驢頭不敢相信地望望水井,再望望朱秀,差點以為見了鬼。
「你怎麼會在這?」朱秀拖著疲倦的身子,在門檻石階處坐下。
「我...這...」老驢頭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朱秀瞥他一眼,看看狼藉滿地的灶房,擺擺手苦笑道:「你別怕,肚子餓來找點東西吃,不算什麼大事。現在府里亂鬨哄的,也沒人管。」
小院是府衙后宅灶房,大多數時候都鎖住,只有符金盞在府里居住,單獨生火做飯時才會啟用。
經過昨夜裡這麼一鬧,府衙徹底亂了規矩,老驢頭偷偷摸進來,想渾水摸魚撈點好處也不奇怪。
老驢頭訕笑著搔搔頭,感激地朝朱秀作揖,把手裡的半塊餅遞過來:「你吃~」
朱秀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也顧不得老驢頭那滿手指甲縫裡的黑泥垢,餅子上是否沾了他的口水,接過狼吞虎咽下了肚。
「謝啦~」朱秀撫撫胸口,肚子里有那麼點存貨,精神也振作了幾分。
「嘿嘿~」老驢頭咧嘴傻笑,露出黑黢黢的缺牙洞。
「現在...外面...好多...好多兵差在找你,可不敢...亂跑!」
老驢頭結結巴巴一頓比劃,「你等著...我...我去看看,外面的兵差走...走了沒!」
老驢頭一溜小跑出了小院,朱秀也由得他去,提了些井水上來大喝幾口,撿了根乾柴攥手裡,坐在石碾子上,靠著門框迷迷糊糊打盹。
半睡半醒間,他似乎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猛然驚醒,只見小院門口衝進來幾個兇狠兵士。
朱秀大駭,奪門衝出灶房,掄起柴棒朝當先撲來的一名兵士砸去。
那兵士抬起胳膊一擋,反手奪下柴棒。
朱秀撒腿就要跑,兩名兵士撲上前將他死死摁住。
「老驢頭!老驢頭!嗚嗚~~」朱秀悲憤大吼,雙手雙腳被捆住,嘴巴被堵上一團破布。
張彥超上前打量一眼,冷笑:「臭小子,你還挺能躲!帶走!」
兵士押著朱秀往院外走去,老驢頭躲在張彥超身後,不敢看朱秀憤怒的眼睛。
等押走朱秀,張彥超解下腰間錢囊,掂了掂扔給老驢頭,厭惡揮手驅趕開。
老驢頭捧著錢囊先是一喜,捏了捏裡面的錢幣又苦下臉來,攔住張彥超吭哧道:「說好的五百文....」
「嘿!找死不成?滾!」張彥超怒極反笑,一個老腌臢也敢跟他講條件,作勢要拔刀。
老驢頭哪還敢多話,抱頭鼠竄逃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