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學府大比 第十九章 苦樂門
劉知一搖了搖頭,道:「我倒是想學,但這恐怕不合規矩。」
「不會!」方梧桐認真地說道,「我們苦樂門本就立志於傳道天下,沒什麼門戶之別,只要你願意學,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劉知一看著方梧桐,笑著說道:「那你也得向你們宗門交代一聲吧,這可不是兒戲啊!」
「你可……真軸!」方梧桐噘著嘴,「好吧,我回去給我爹爹說,我相信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對了,你住在哪兒啊?」
「長治路久康街的尋常客棧,我住在我姨父姨母家裡。」說到這裡,劉知一眉宇間有些黯淡。
「那我們住的很近呀!」方梧桐興高采烈的樣子,不像平時安靜的模樣,「我們苦樂門就在內城的長安路北熙街,你到我們宗門去看看吧!」
劉知一本來也說了要送方梧桐回家,也就答應了。只是,到了門口也沒進去,記住了位置,說自己回去晚了要挨揍,就獨自飛奔回家了。
到尋常客棧時,天都已經黑了。
客棧里,還有好幾桌客人正在吃飯,好些都是江湖打扮。
尋常客棧的生意向來一般,但今天這個時辰了,算是人多的。
客人裡面,有一桌比較特別,坐了一個中年男人,還有一個比劉知一小一兩歲的小男孩兒。
那個中年男人,穿著灰色的衣服,大大的眼袋,雙目無神,鬍子拉碴,短髮像是用刀胡亂割斷的一般,非常怪異,一張臉也有些髒兮兮的,桌上七八個菜,像是都不太合胃口,就在那拎著一壺酒,自斟自飲。倒是身邊那個小男孩兒,白白胖胖的煞是可愛,正在大快朵頤。
中年男人不時摸摸他的頭,讓他慢點吃,別噎著。
劉知一剛進客棧大門,這兩人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當然,劉知一也幾乎引起了所有客人的注意,這個穿著青衿的清瘦少年,滿臉血污,一看就是剛打完架的樣子,要不是一雙眸子無比清澈,神色安寧,說他剛殺過人,也有人信。
進門左手邊就是櫃檯,陳明安和賬房先生正在那兒對賬,本來陳明安臉上還難得帶著些笑意,但看到劉知一跨進門檻的一瞬間,臉就變色了,給那賬房先生交代了點什麼,就怒氣沖沖地走向劉知一。
那賬房先生名叫張博業,年近花甲,除了算賬,還會算命,在尋常客棧待了很多年了,很受老闆娘的信任。看到這一幕,張博業就搖了搖頭,嘆了一聲道:「血光之災,血光之災啊!」
陳明安拽著劉知一就往後院走,小聲罵道:「咋不死在外面?跟個鬼一樣,人家是來吃飯的,不是來看戲的!」
陳明安邊走邊向那些客人訕笑著,不時還說句「吃好喝好」,走進後院,身後的帘子才剛放下來,就給了劉知一頭上一巴掌,罵道:「幹什麼去了?」
這聲音不算小,惹得大堂里那個短髮男人面露不豫。
劉知一將來龍去脈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一遍,氣得陳明安找了根棍子不停往他身上招呼,劉知一倒是不覺得有多疼,只是心裡難受。
一年半了,早就習慣了。
自從到尋常客棧的那一天起,劉知一就更懂事了。
招呼客人、廚房打下手、學做飯、打掃客棧……什麼都做,客棧里的夥計們都覺得劉知一做得很好,只是離獨孤耀和陳明安的要求永遠會差一截。
但第一次挨揍,卻只是因為劉知一說,在他心裡,劉繼道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因為這句話,陳明安痛哭流涕,說劉繼道拋棄了陳明悅,不是東西。
又說陳明悅現在孤苦伶仃,受的這些罪,都是劉繼道造成的,而劉知一卻看不到。
還說,劉知一已經被劉繼道領上了歪路,已經不明是非了。
劉知一當然不認可,但自那以後,沒有再提到過劉繼道。
而挨揍的理由,也越來越多。
活幹得不夠好,堅持要修仙道,或者到廚房偷吃的,餵養那隻撿回來的小貓……
但挨揍最多的時候,是獨孤耀醉酒以後,他會讓劉知一跪很久,然後問劉知一很多莫名其妙的問題,沒有正確答案,怎麼回答,都會挨耳光。
挨罵的理由,其實倒不需要。
因為似乎獨孤耀和陳明安與劉知一溝通的主要方式,就是謾罵和怒吼。
陳明安罵人,會罵很久,習慣用諷刺和侮辱的方式,很多時候,她罵人都是為了撒氣,偶爾是為了教劉知一做個精明點的人,但劉知一學不會。有時候,她也會在劉知一面前罵獨孤耀。
而獨孤耀罵人,話雖然不算多,但聲音響,情緒足,經常是帶著推理性的,臆測劉知一心裡如何想。
有時候,劉知一甚至覺得,獨孤耀打罵自己,就是為了下酒。
一開始,劉知一總是在難過時,乞求老天爺,讓母親或者父親,將自己接回家。有時候還會在三個紙團里分別寫上今天、明天、後天一類的字,然後抓鬮。抓到什麼就告訴自己,到時候,就會有人來接自己回家了。但是,抓過十多次以後,劉知一終於不再相信老天爺了。
直到除夕那晚,劉知一終於再次見到了陳明悅,她變得憔悴了,最明顯的是手,變得很粗糙。聽說陳明悅後來下山了,到古希鎮城裡,跟著三姨母一起做松花蛋的小本生意,很辛苦。
劉知一緊緊握著陳明悅的手,不願意撒開,笑得沒有煩惱,陽光明媚。
陳明安則在陳明悅面前添油加醋地數落劉知一。陳明悅聽了,說,看來幸好是你姨父姨母管得住你。劉知一看著母親,露出沒心沒肺的笑容……
這麼久以來,劉知一心裡一直期待著,自己能在姨父姨母眼裡,不那麼差勁。
一方面,是希望下次見到陳明悅時,陳明安能說一些自己的好話,讓陳明悅感覺到欣慰。
另一方面,是劉知一知道陳明安和獨孤耀其實心底里對自己是好的,只是,他們的表達方式獨特了一些,特別是那讓人窒息的控制欲。
再有就是,劉知一在大半夜裡施展瞞天大夢訣結束后,偶爾能聽到陳明安一個人嗚嗚咽咽地在哭,劉知一才想到,或許,姨父姨母身上也有些他們自己排解不了的苦悶,才會是這樣吧。
一個多時辰過後,客棧里客人都走了,劉知一也被陳明安訓斥完了第一通,陳明安讓他先去洗個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頭上雖然早就止血了,陳明安還是給他上了些葯。
客棧大堂里,劉知一和大伙兒一起吃了晚飯,正在收拾碗碟的時候,方梧桐來了,還帶著一個短髮的中年男人,手裡拎著一個盒子。
劉知一很意外。
「你就是劉知一吧?我是梧桐的父親,來給你送點葯!」中年男人面帶微笑,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很是客氣的樣子。
劉知一趕忙向獨孤耀和陳明安介紹道:「姨父,姨母,那是我同學,方梧桐!」說完,又迎向了那中年男人,「方叔叔,梧桐,你們進來坐!」
「我們就不進來了,說幾句話就走。」中年男人擺了擺手,將手裡的盒子遞給了劉知一,「丹藥內服,膏藥外用,我想著你是習武之人,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就多準備了一些,希望你可以收下。」
說完,看向了陳明安和獨孤耀,拱手道:「我叫方雲客,冒昧造訪,打擾了!」
陳明安和獨孤耀,卻沒什麼回應,冷冷地看著他。
劉知一沒有客氣,接過盒子,很是開心,丹藥這一類東西,大多都價值不菲,劉知一想要不是一天兩天了。抬起頭,對方雲客說道:「謝謝方叔叔,這些東西,對我太有用了!」
「不用客氣,我是來謝謝你的!」方雲客看著大大方方的劉知一,露出讚許的目光,又說道:「另外,我聽梧桐說了你講的很多東西,我都非常喜歡,梧桐說得對,你是個修心的好苗子。我今天來,也是代表苦樂門,告訴你,任何時候你想來我們苦樂門或是學習我們的經義,都不用有什麼顧忌,我們都樂意之至!」
聽到這裡,陳明安走向門口,插嘴道:「小孩子還是要把心思多放在念書上,惹是生非的,再多的丹藥也不夠用!」
「姨母!」劉知一很是驚訝,聽得出陳明安語氣里的敵意,一般來說,陳明安接下來要說的,可沒有好話了。
「閉嘴!」陳明安怒喝道,「大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滾回房去!」獨孤耀也大聲吼道,「今天的賬,老子還沒給你算完!」
客棧里的一眾夥計都不敢吭聲,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碗碟,沒敢再看熱鬧。方雲客略有些錯愕,但似乎很快就接受了,一臉平靜地拱手道:「閣下所言也有道理,我也會多多教導梧桐的,多有打擾!我們就告辭了!」
說完,沒等陳明安有什麼回應,便牽著方梧桐,轉身離開。
「是有打擾,我今天先說清楚,苦樂門我們高攀不起!」陳明安不依不饒,對著已經轉過身的方雲客大聲說道,「以後我們劉知一也不可能去你們那,想都不用再想了!」
劉知一放下了盒子,追了上去,跑到方雲客身前,躬身作揖,說道:「方叔叔,梧桐,我代我姨母,向你們道歉,對不起!」
方雲客拍了一下劉知一的手,點點頭,道:「回去吧!別讓你姨母生氣!」說完便拔步往前。
方梧桐卻戀戀不捨地回過頭,眼眶濕潤,看著一臉愧疚的劉知一,心裡想著,這還是那個叫自己不要逆來順受的劉知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