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咒陣

第一百零三章 咒陣

徐安然所見的教門典籍中,總是將「符咒」並稱,且都是「咒」在「符」前。將兩者並稱是因為「咒」本身就是符的一種,而將之放在後面則是因為「咒」雖然是符的一種,但它的威力實在已經超出了普通人對符的理解,或者說這是一種終極符法。

若說「符法是道門靈修的哲學」,則「咒法」就是這種靈修的最高升華,古語有云:「若知書符窮,惹得鬼神驚;不知書符窮,惹的鬼神笑」,書符窮盡之時便是咒法,一咒之出,便是鬼神也要驚惶失措,但似這等具有引動天地之威的**能素不輕易許人,所以在丹修界中,咒法更多的是作為一種具有毀天滅地的傳說般存在,能施咒法者固然是寥若星辰,即便能有此**能者,若非已存了放棄一切之心,也必不敢冒然運行此法。

與咒法大威能相對應的是行咒時的艱難,這不僅僅在於對行咒人的境界修為要求奇高,也不在於布行一個咒法需要耗時極長,行放符法時,那怕是高階符法,用的都是符圖,但支撐咒法的卻無一例外都是符陣。跟這一切比起來,咒法最大的禁忌還在於對行咒人損傷,這種損傷包括兩個層面,一個層面是修為及身體上的,若是數個境界高深者共行一個咒法還好,若是單身一人悍然引動咒法,因咒法需要的丹力實在太多,行咒人極有可能因無法應付咒陣無休止的丹力索求而半途而廢,一旦出現這種情況,丹力枯竭的行咒人輕則會丹元碎毀,重則將直接導致全身精血盡失而死;與修為及身體上的損傷比起來,更嚴重的還在於一旦決定行咒,就意味著行咒人徹底放棄了對「解脫大道」的追求,咒法威能太大,一旦引動必將大傷天和,縱然有修為極高之輩能成功行咒而不遭其反噬,則於大道之上也終生再能寸進。

一得一失。咒法大威能的背後不僅是行咒的高門檻,更有難以承受的代價,近數百年來,從無一個丹修願意頂著生死之險,一去無回的代價冒然行咒,也正因為這個原因,遂使咒法之說漸漸成為了一個流傳在口頭上地傳說。說說,也僅只限於說說而已。

數百年沒有出現過的咒法在玄都觀擺開了符陣,不是玄會的心不夠細緻。也不是他計算不到,他只是根本就料想不到為了徐安然,虛平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行咒!這是只有瘋子才能做出的事情。

虛平瘋了,雖然玄會抓徐安然正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但是虛平眼下所作的一切依舊超出了他的想象。

看著眼前已經展開的咒陣。玄會縱然有心,也已無法再去制止。咒法是一頭最殘暴的凶獸,不僅在於它地威能。也在於咒陣一經引動后,便已超出了人力可控的範圍,凡有人踏入咒陣,都必將成為這頭凶獸攫取丹力的來源。

關押著絕世凶獸的籠子,開啟籠門或許容易,但要將已開始咆哮躥行的凶獸再次鎖進籠中,卻是千難萬難。這世間有許多力量本已超出了人力控制的界限。這便如三歲孩童舞動百斤大刀,無論這孩童怎樣收場,都必將受巨力反震所傷,而試圖上前阻止這種行為的人,也難逃池魚之殃。

天衍大陣以氣機引動,其辨別敵我地方式也純憑氣機,作為符?道法中的終極咒符,無論是行符地丹修還是咒法所用的丹力都是至純至正,並無絲毫與天衍大陣相互抵觸。

六天來日日打扮成小商販模樣來玄都觀中布置這個隱形咒陣,花費六天光陰只為布置這一個咒法,星隕咒一經引動,頓時近十畝方圓地咒陣上青蒙蒙一片,且隨著時間的每一刻推移,這片青色便越來越深,漸次由青轉碧。

虛空而立的玄會看著這一幕,遂將目光投向了腳下這一片輝煌的玄都觀宇,這片觀宇是否還能存在全然決定於虛平行咒地結果,若是行咒不成也就罷了,一旦咒法成功,「縱然還能剩下些零星觀舍,這玄都山怕也該是狼藉一片了吧?」。

在玄都觀中一住二十七年,想到這個可能的結果,縱然心志堅毅如玄會,也忍不住一陣傷感浮上心頭。但當他轉過眼神看到離玄都觀不遠處的帝京城牆時,眸子里的傷感一閃而逝,面臨滅觀之災地玄會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少年人才有的狂熱。

他的眼神越過了帝京城牆內的千門萬戶,越過了熙熙攘攘無比繁華的一百零八坊,徑直投向了龍首原上那一片輝輝煌煌的殿宇,那裡是皇城所在,宮城所在,那裡不僅住著撫有四海的天子,更有那座人所不知的「宗聖宮」。

滿天下的人都以為玄都觀是教門核心所在,但玄會卻真真切切的知道,把持著道門方向的卻是那座坐落於宮城內的宗聖宮,這座沒有一個服侍小道士,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宮觀牢牢壓在玄都觀頭頂上。

沒有人知道這座宮觀里到底住了多少丹修,也沒有人知道這些丹修的修為到底進入了那重境界層級,玄會唯一知道的是能進入宗聖宮的丹修最低也已邁過金丹層級,他只知道當數十年前唯羅王縱橫天下,群道束手時,宗聖宮僅僅走出了一個銷聲匿跡二十年的玄苦,便將威風不可一世的唯羅王逼的自甘隱沒,數十年來不下平安州靈台山半步。

經此一事後,玄苦成為了宗聖宮明面上的代言人,也正是他強行阻斷了玄都觀的「國教合一」之路,這一壓就是數十年,相較於明面上的玄都觀大道正,方今天子明顯更信任玄苦,雖然頂著天下第一大觀的名頭,但每當天家有蘸齋法事,卻無一例外的是放在宗聖宮中舉行,而幾次玄會應召進宮時所見,天子見了玄苦時竟然執的是弟子之禮。

當初見到這種情況時,玄會曾一度絕望,直到大道正玄靜隱隱透話之

息的他才又看到光明,原來宗聖宮中也不是鐵板一塊宮中也存在著種種分歧。國、教合一,原來將教門推上前所未有的輝煌並不僅僅只是他們幾人的夢想而已。

玄靜既不會說,玄會沒有去問玄靜的消息到底從何而來,他現在知道的就是關節點在玄苦身上,只要能扳倒玄苦,從長期而言或許就會改變迷霧一般的宗聖宮中的局勢,而從最直接地利益著眼,沒有了玄苦的阻撓,江南道門一舉接掌軍權的企圖就會順利實現。

以今日玄苦的地位已難直接動搖。猛虎難打,那麼就從虎崽子身上著手。

玄苦,虛平,徐安然,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是一條絕妙的好線。

看著輝煌繁華的帝京,想著如畫江山盡入教門之手。玄會心中的火熱將那點傷感燒的乾乾淨淨,此刻他甚至有些期盼虛平能夠行咒成功。數十年間教門躡手躡腳的如同一潭死水,是該有一把燎原火焰將這死水燒開燒沸。不破不立,若能換來這樣地局面,區區一個玄都觀又算得了什麼?

正在玄會的心思由驚訝到傷感,再到激昂乃至期盼的當口兒。玄都觀內山門中的青石山場上原本青蒙蒙一片的符陣已變為深碧一片,隨著咒陣運轉,甚至連天象也開始感應生變。

玄都觀上空赤紅一片的火燒雲似被什麼吸引著一般慢慢彙集成一片,恰似一片染血的錦被般將這座輝煌觀宇地上空緊緊籠罩住。

原本頗有些寧靜的血紅雲霞隨著下方地陣勢開始攪動起來。先是雲聚雲散,再到上下翻滾,這景象就如同一口煮著血水的鍋,由安靜到攪動,迎接著最後地沸騰。

「咒法發動必能毀掉玄都觀中天衍大陣之根基,屆時我等一起衝出」,徐安然對於隱機滿帶凄涼的話語直若未聞,此時的他全副心神都內斂在了三寸靈台處的那盞青燈上。

由虛平丹身元符所化地青燈自從剛才驀然點亮后便灼灼不熄,且隨著外間星隕咒陣的運轉而青光吞吐不定,藉由這應和著丹力波動的青燈光芒,徐安然心識的觸角莫名地伸入了虛平識海深處。

虛平等徐安然的關愛是潤物無聲的含蓄,表面看來他始終是那副恬淡寂靜的模樣,所以徐安然雖然在大心川中呆了一年有餘,但與虛平之間始終算不得親近。

從沒有一刻,徐安然的心這般與虛平貼近,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虛平表面淡然下的憤懣與不甘,對道門現狀的不滿,師徒情分的束縛,男女情愛的無奈,徐安然從沒想到他這個淡逸如仙的師父心中竟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枷鎖,且一背就是數十年。

憤懣,惆悵,無奈,憾恨,藉由心識相連,在這一刻徐安然突然明白了虛平,明白了這個表面與內心嚴重不符的師父,同樣,他也感受到了虛平為解救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決絕。

這份決絕中有憤然,有遺憾,甚或還有一份解脫身心囚籠的期盼,而其中濃郁最深的卻是那份不必言說的慈愛,感受到這一點時,縱然身臨酷刑依然堅鋼的徐安然眼角處終於滑落了串串淚水。

驅動心神藉由丹身元符與虛平的心識魂魄緊緊相連,徐安然現在根本無心他顧,如果毀滅已經是虛平必然的結局,他也要藉助這枚丹身元符在最後的毀滅之前儘可能多的搶出虛平的魂魄。

眼見徐安然如泥塑土偶一般動也不動,隱機正要與他說話時,卻覺背後的衣角一緊,扭頭看去時,卻是一身女冠打扮的晨丫頭正滿臉惶急的手指著山場對側遠處。

隱機扭頭看去時,卻見那邊正有兩個身穿杏黃道衣的玄都觀道士押解著一個身穿芙蓉裙的女子走了過來,看這女子容貌極輕,臉上滿是濃郁的疲倦,連這濃重的疲倦之色也無法掩蓋的是眉宇間深深的擔憂與絕望。

「我家小姐!」,晨丫頭略有些急促的聲音低聲傳來道:「你……救救她,請你救救她」。

正在隱機要答話的時候,玄都觀東部天際中一道紫中帶金的光影破空而來,饒是這片天際中血紅一片,也無法掩飾這道流星般的光影。

「紫氣東來!」,隱機眼神猛然一縮,全身玄陰之氣猛然壓縮的同時,口中低聲道:「玄苦來了!」。

「玄苦終於來了!」,嘴角淡淡的笑容一閃而逝,收了法器黃金簡的玄會於虛平咒陣外恭謹而立。

紫金光影落於實處。剎那間的光芒甚至將十幕方圓咒陣的光輝也盡數掩住。

「見過玄苦師兄!」,光影中顯出身形地玄苦沒理會玄會的見禮,徑直向咒陣中道:「玄都觀緊鄰帝京,千年古觀,數萬生靈,虛平你還不停手?」。

就在玄苦現身的剎那,虛平心識之海中陡然湧起狂風巨浪,受此衝擊,徐安然靈台青燈驟然搖曳。二人心識相連,受此巨震,徐安然心間也是連連震動,諸般思緒紛亂雜陳。

等這番巨震漸次平息之後,徐安然雖然雙目閉合,卻藉由虛平清楚的看到了玄苦的模樣,這是一個鬚髮微白。身穿凈面道衣的老年道士,面相樸拙如鄉農一般。察其全身甚至感覺不到半絲丹力的波動,修為已全然進入「抱朴如嬰兒」的境界。若非他剛才顯露出的紫氣東來地威勢,只怕任誰見了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半點不起眼的老道竟然會是宗聖宮執事的玄苦真人。

這一瞬間虛平心識之海中流光掠影般閃過無數畫面,而隨著這些畫面的是糾結難清的複雜情緒,短短一個瞬間。數十年光陰如電而過,其間包含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以至於徐安然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消化,更不用說一一辨明。當此之時。他只能忍著識海被衝擊后的震動將這些信息一一接收存儲起來,至於更進一步地分類消化卻只

異日了。

「古觀千年,早已藏污積弊;與江南千萬生靈比起來,這數萬百姓又算得什麼?」,在廣大咒陣深碧的光芒中,虛平地聲音顯的分外飄忽,「師父當日授我《道德》真言時,常說要『和其光,同其塵』,於此教誨,弟子不敢有一日或忘!和光同塵,為此弟子不惜與胞弟決裂,不惜自閉大心川數十年,但直到今日弟子才真正明白,師父……你錯了!」。

虛平話語雖輕,但字字句句卻如重鎚擂響,聽到「和光同塵」四字時,低頭肅然地玄會臉上明顯露出絲絲不屑之意,而那句「不惜與胞弟決裂」更使隱機低頭之間老淚橫流,為此之爭,同胞兄弟數十年隔絕不見,而當勝負已分,終於聽到這句話時,同胞親兄卻已身陷必死之局,當此之時再聞此言,數十年光陰沉澱下的情緒與殘酷的現實一起襲來,直讓隱機情何以堪?

「你錯了!」,淡然而簡潔的三字讓修為高絕地玄苦如遭重擊,全身一顫!為了和光同塵,數十年前他以師徒情分強行拆分了愛徒與唯羅王的情緣;依然是為了和光同塵,為了彌縫教門已隱隱顯露的分裂之勢,他以唯羅王的生死逼使才華天縱地弟子自閉大心川。數十年來,玄苦所有的用心都在對教門的和光同塵上,使這個龐然大物的教門保持了表面的一團和氣,使這個力量極度膨脹的教門在前進的道路上依舊不偏不倚的和光同塵。

「和其光,同其塵」,這是玄苦一生用心所在,如今卻被最得意的弟子直指其非,「你錯了!」,短短三個字否定了玄苦的一生辛勞,也於瞬時之間擊破了他的不動道心。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該倒的就讓它倒吧!不破不立,教門實已到了破而後立的時刻,既然玄都觀定要我來做這破局之事,我又安能讓人失望」,說話之間,虛平的目光幽幽落在了玄會身上。

「至於立……」,無言之間,虛平收回目光投向了遠處的那片蒼茫,而這片蒼茫所在正是徐安然幾人站立的方向,眾人之中,也唯有徐安然與隱機感受到了虛平這一眼中所包含的期盼與勸勉。

從蒼茫中收回眼光,面色無比平靜的虛平默查咒陣運轉之後,右手並指如刀直向左腕脈搏截去。

眼見虛平自知丹力不夠,悍然以原身精血氣神祭咒,玄會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敬佩之色;隱機黯然轉頭的同時,面色急變的玄苦厲聲道:「住手,有為師在,平兒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因丹力耗損太快,此時的虛平早已是面色蒼白如紙,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徐安然無比熟悉的恬淡笑容后,虛平的指刀猛然截下,瞬時之間,便見一道精血直落碧芒閃動的咒陣中。

有此精血一激,深碧的咒陣驀然疾變為淡紅顏色,與此同時,玄都觀上空聚集起的火燒雲也如煮水初沸,陡然翻騰起來,天地之間混然一片血紅。

「丹修道士在外,香火道士居中,結陣!」,玄會的聲音如青銅大磬,在整個玄都觀中悠悠迴響。

驀然,一聲凄厲的鳳鳴起於西南,片刻之前,這聲鳴叫還遠在千里,下一刻卻已到了玄都觀外。

鳳鳴聲中,玄都觀千餘道士及帝京百萬百姓駭然驚見了無比神奇的一幕,一隻其大如山的神鳥鳳凰由西南疾飛而來,五彩斑斕的巨大身軀外烈焰飛騰。

帶著滿身飛騰的烈焰,鳳凰直向玄都觀而來,隨著它身影展動,玄都觀外的「雷神象」輔陣驀然發動。

晚霞滿天,毫無風雨之象的天際突聽驚雷炸響,隆隆雷聲連環轟響中,道道閃電直向烈火鳳凰直劈而去。

閃電奔涌,既密且急的閃電幾乎在玄都觀外的空際紮起了一道電牆,原本血紅的天空也變為一片雪白的銀光,此時,整個天空已演化為一片電與火的世界,夾雜在隆隆雷聲里的是帝京百姓百姓們驚懼的駭叫聲。

突如其來的電陣阻止了鳳凰的前進,展翅之間微微退後避過電牆后,隨著又一聲尖利的長鳴,鳳凰全身的火焰驀然騰起,低空一個繞飛過後,復又向雷神象輔陣疾沖而去,而在其低空繞飛的帝京城西北角上,數千近萬涌在朱雀大街上看熱鬧的百姓被這丹火瞬間燒融氣化,而朱雀大街兩側的民居也接連騰起了熊熊烈焰。

沒有片刻回顧,現出原身的唯羅王直向雷神象電陣衝去,雷聲隆隆,電光霹靂,與包裹著鳳凰的丹火烈焰糾結一處,一片細密的電爆聲連環炸響。

糾纏了片刻之後,火焰飛騰的鳳凰振翅之間生生衝破了整個電牆,而在其振動的雙翅下,圍繞玄都觀而成的小鎮房舍及觀中外圍建築盡數演化為一片火海。

當此之時,整個玄都觀外直至帝京城西北角如遭兵火,萬物歸於齏粉。

此刻處於天衍大陣中的眾人皆注目於這突如其來的神鳥鳳凰,卻無一人注意到被那兩個杏黃道士押解中的胡心月突然面如紅霞的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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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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