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情思
經此一符,一驚,妖族男子來時的盛氣已被盡數消磨。
掏出懷中的書箋,妖族男子不再賣弄法術,腳踩茵茵碧草,一步步走到虛清身前三步處站定。
重新坐定的虛清從徐安然身上收回目光,五指虛張處,一道乳白光華流出,穩穩托住書箋,光華回收處,書箋也已平穩的落入了他手中。
見書箋已送達虛清手中,妖族男子也無多話,拱手一禮后便轉身向徐安然身前走去。
雖然成功施放出一道高階奔雷符,將那妖族男子逼的狼狽不堪的滾下地來,替崇玄觀大長了一把臉面,但現在的徐安然卻非常難受。雖然他剛才下場時就有「好好露一手震震這些雜毛道士」的打算,但真等這一手兒露完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實在不習慣被周圍這麼多人以如此古怪複雜的眼神兒給盯著看。
若只是這些道士也還能忍受,畢竟他徐安然以前在平安州的時候不管走到那兒都是別人注目的對象,也算是經見過的。讓他覺得無法忍受的主要是身邊不遠處李巧兒的目光。
微微的山風裡,站在徐安然身邊不遠處的李巧兒依舊是道衣輕舉,容顏如玉,但她雙眼中的神情卻再不是剛才兩人並肩而坐時淡淡的滿足與欣喜,四月春杏般的一雙明眸里有埋怨,有驚詫,有點點細微的驚喜,更多的卻是茫然,這樣的茫然徐安然很熟悉,在舊日平安州的三年裡,他曾無數次在李巧兒眼中見到過。
正當徐安然準備上前對李巧兒說話時,卻聽身後一個清健的聲音傳來道:「多謝道友適才手下留情」。
徐安然應聲回過頭來,見對他說話的正是那妖族男子,剛才畢竟隔的遠,此刻面對面時,徐安然才看清楚這男子的相貌,身量頎長,濃眉大眼的,雖然知道他是個妖族,但看這個人,這張臉,近距離相處時,不僅不討厭,反而會隱隱生出一些好感,「留情!留什麼情?」。
這般近距離相互打量后,一則詫異,一則震驚,徐安然詫異的是眼前這個妖族男子竟然能修成這樣一副好皮囊,混不似當日初出平安州時見到的那個蒼狐妖,滿臉猥瑣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而讓妖族男子李慕道震驚的倒不是徐安然的相貌,而是他的年紀。
雖然剛才身踞觀宇飛檐之上時,李慕道就知道下面那個破衣爛衫的施符人年紀不大,但此刻真看清楚時,他依然震驚於徐安然的年輕,十六七歲,最多不過十七八歲,他怎麼能施放出屬於靈悟層級的高階奔雷符?這樣的年紀又怎麼可能達到靈丹境界的靈悟層級?若不是形體變化至少需要真丹境界上入室層級的修為才能辦到,李慕道簡直就要以為現在眼前站著的徐安然顯露的根本就不是本體。
「道友何必太謙!若是道友適才第一道施放的就是奔雷符,以我當時的狂妄輕敵,雖然不至於就死,卻也必定重傷」,李慕道說話之間竟真箇拱手致了個謝禮,言至於此,他又仔細審量了徐安然一番后,一個苦笑續道:「近年以來自詡丹道小成,我曾多次離洞遊歷,也曾於人間世見過一些以天賦聞名的年輕道友,就是我自己,也被族輩誇耀天資高絕,但我輩若與道友比起來,這『天資高絕』四字若再聽來就不過是個笑話了!」。
這男子雖是妖族出身,剛才來時也的確狂妄了些,但他知恩即謝,覺得不如人時也毫不避諱,言辭坦率,風度甚佳,直讓徐安然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當下也拱手還了一禮,拿出難得的謙遜道:「符籙道法乃我所好之事,勤勉嘛倒還有兩分,至於天賦!」,說到這裡,徐安然輕輕搖了搖頭後方才續道:「僥倖,僥倖,當不得李兄如此誇讚!」。
雖然徐安然對李慕道甚有好感,但要他也坦率的說出剛才第三道上清符乃是從師父虛平處「借」來,那卻是萬萬不能。
徐安然雖然說的的確是實話,只是經歷過剛才一幕後,李慕道又怎會相信?看他說話時如此坦率,就知實在不是個喜歡客套的人,所以聽徐安然說「僥倖」,他也只是一笑而罷,口中徑直道:「未知道友能否告知姓名」。
「徐安然,平安州人氏!」,徐安然隨口說來,但那李慕道聽到這個名字后卻是全身一震,隨即雙眼中就有了一抹親切的笑意。
「果然,果然!」,李慕道再次將徐安然從頭到腳的仔細看了一遍后,口稱後會有期後轉身辭去。
來時是直闖山門,踩踏宮觀;離開時,李慕道卻是循著草地上的麻石小徑一步步走出去,正琢磨著他那個親切笑容的徐安然看著李慕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竟在這個妖族身上隱隱覺出絲絲道骨仙風的味道來。
看守山門的道士早得了傳符通知,是以李慕道走出觀門時也無人留難。
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崇玄上觀,李慕道再轉身時已引動咫尺千里的道法,幾個眨眼之間,便已消失在神霧嶺茫茫的雲霧中,不多時,便已回到崇玄觀西向三百里遠近的首丘洞中。
回到洞府,李慕道並沒有首先前往洞主房中繳令,反是折而向右走去。
帝京道政坊側的西市中,有一家專賣香料的麻姑老店,老店中有一種由王麻姑親手製成,每年產量不過三兩的香粉。香粉名為「鎖情郎」,乃是國朝閨閣女子念茲在茲的夢寐以求之物。
「鎖情郎」的香味在空氣中淡淡的流動,似李慕道這樣的男子聞著,也覺心底有一股粉粉的滑膩湧起,當香味漸漸濃起來時,他已到了一間刻意塗成淺粉顏色的石門外。
屈指輕叩石門三聲后,李慕道緩緩推開石門進去,門內房間里,入眼的全是一片淺粉顏色,粉紅的牆壁,粉紅的床單,粉紅的帷幄,當然,還有粉紅的梳妝台。
梳妝台上,凌亂的擺放著大瑞軒的梳子,碧水居的簪釵,寶大祥的珠鏈,而空氣中隱隱的「鎖情郎」香味就是從那盒半開半閉的王麻姑香粉中流出去的。
縱然明知外面就是人跡難至的深山古洞,但一走進這間房中,任何人的第一感覺都是進了長安那家巨富府中的閨閣。
但這間閨閣的主人卻不是輕搖紈扇的帝京仕女,而是一隻爬伏在梳妝台上,正對著石窗外的山嵐流雲慵懶發獃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