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元洲〈六〉
隨後,借著落在隊伍最後面的機會,徐安然悄悄打開李巧兒所塞之物,見那絲絹輕薄處,卻正是一副青冥簡的拓片,也正是這幅拓片,部分沖淡了徐安然因青佈道袍之事而鬱積的怨氣。
似這般穿越數道的千里長路,畢竟不能一味靠道術前進,如此一則太過驚世駭俗不說,這些明字輩丹修們的道力也支撐不住。
好在作為身負法力的丹修道士能如官員般享受國朝便利的驛站系統,是以出了崇玄下觀,華陽便帶隊直往三十裡外的道城襄州。
作為一道首城,襄州城內的驛站既大且闊,徐安然等人到時,驛站內的驛吏們正在主管驛丞的指揮下翻檢進門不遠處的接官亭屋瓦。
對於普通百姓們而言,丹修道士歷來就是極為神秘的一群人,平日里能見著一個已是極為難得,象眼下這般結群往驛站而來,簡直是多年難遇的奇景兒。
待那驛丞親眼看到華陽的文籙后,對眼前這個看上去道骨仙風的道長更多了幾分恭謹,邊迭聲命那些驛吏們趕緊下來給各位道爺登記文籙,準備食宿,邊當先引領著為首的華陽到公事房中用茶,因李巧兒是華陽愛徒,又是這一行隊伍中唯一的女冠,也就受了師兄弟們沒有的特殊禮遇,隨著師父一起去了。
原本在接官亭忙碌的驛吏們分做兩撥,一撥前去準備調配房間,安排飲食;而另外一撥則趁著這個機會為明月等人登記文籙,一併開具後面的路條。
登記文籙,開具路條,這本是驛站的固有制度,但問題出就出在徐安然身上,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這種加蓋了宗正寺信印的文籙。
在周遭一片的杏黃道衣之中,徐安然香火道士的粗布青袍本就惹眼,再加之上觀道士們有意與他保持的距離,在那驛吏的眼中,孤身一人站在一邊的徐安然就顯得更為可疑。
見徐安然拿不出文籙,那剛剛對明清等人還滿臉笑容的驛吏頓時就變了臉色,話音冷冷的調侃道:「國朝驛站乃接官所在,連在籍的香火道士也不能入住,你這野道士倒是膽肥兒,混吃混喝居然混到這兒來了,爺爺今個兒見著許多仙師心情好,放你滾蛋,若是一步走的慢了,立馬兒兩繩子捆了你送官!」。
上觀道士們原本就與徐安然格格不入,加之上次小心川之事後更是對他沒什麼好感,此時見他吃癟,居然就有一邊的丹修道士忍不住吃吃笑出聲來,華陽走後,身為領隊的明清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這時節竟刻意緩著性子沒有上前替徐安然辯說解釋。
靜靜聽這驛吏把話說完,耳聽著身邊上觀道士們的吃笑,徐安然冷冷看了明清一眼后,向身前的驛吏微微一笑道:「爺爺?」。
徐安然這古怪的表現讓那驛吏一愣,隨即臉一橫道:「老子就是你爺爺,你這野道士還……」。
驛吏這句話還沒說完,驀然就覺眼前一動,隨即就聽「啪」的一聲脆響,他臉上已結結實實的吃了個大耳刮子,徐安然這一巴掌用勁極大,直將這驛吏扇的原地轉了兩三個圈子才一屁股坐倒地上。
就這一下兒可算是捅了馬蜂窩,其它忙碌著的驛吏一愣之後隨即開始叫嚷嚷的圍了過來,原本在一邊兒的明清見事情鬧了起來,再一看旁邊一臉冷笑的徐安然已開始步罡踏斗,心下既悔且急,忙放聲高呼道:「住手!」。
這會兒功夫他這聲音別人也聽不見,象徐安然就算聽見了也不會理會他,腳手口一起動作,那些驛吏們剛從四下里湊到一起時,他第一道上清符已經行完,等驛吏們口中呼喝著向他衝過來時,第二道符紙已離手飛出。
在驛吏們驚駭的目光中,這道臨空飄飛的符紙已無風自燃,「嗤」的一聲輕響中,爆出一個整齊的奔雷電陣。
眼瞅著青天白日頭的出了這樣的電陣,在頭頂閃電的噝噝聲響里,叫囂而來的眾驛吏滿臉蒼白的驚駭欲死,有腿軟的驛吏當場就癱了下去,直到見著頭頂上的電陣向身側而去后,他們才總算喘了口氣出來。
未在眾驛吏頭頂爆發的電陣直接擊上了旁邊翻檢到一半兒的接官亭,轟然一聲巨響,整個接官亭的屋頂已被轟的粉碎,在騰起的漫天塵霧中,原本蓋著屋頂的殘椽碎瓦如下雨般向四周傾瀉開去,隨後就聽一道道呼痛聲在塵灰里響起。
早在符紙剛一離手時,徐安然就轉身向一邊避去,隨手扇動著撲面而來的塵灰,徐安然靜靜的等著遮蔽視線的塵霧散去。
塵灰落下,眼前的景物漸次清楚,接官亭旁邊此時已是一片狼藉,不僅是那些驛吏們被砸的烏青帶傷,一身塵土。而他們附近站著的上觀道士們也被囊括了進去,其中有幾個剛才距離徐安然最近,口中笑的最厲害的上觀道士更是被四散的碎瓦砸的頭破血流,縱然倖免被砸的也是一身塵土的大聲咳嗽不止,原本做工精緻的杏黃道衣沾滿塵土后,灰不溜丟的再沒了半點迎風輕舞的飄逸。
見著眼前上觀道士與驛吏們一派人仰馬翻,狼狽不堪的樣子,徐安然再也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隨著他恣肆的笑聲,從崇玄下觀就鬱積起來的惡氣頓時消散乾淨。
只因一時抱著想看徐安然出出醜的心態,就引來這般後果,滿身塵灰的明清越前一步手指徐安然怒聲叱道:「白晝行兇損毀官衙,徐安然你好大的膽子,我必當傳符掌觀師祖,將你開革出門」。
「爺爺只認師父,沒有我師父點頭,虛請說話我也只當他是放屁」,恣意的笑聲里,徐安然翻手之間一把扯了身上的青佈道袍,「至於這破規矩甚多的雜毛道士,爺爺早就不想當了」。
縱情將這番憋在心裡已久的話大聲的喊出來,徐安然頓覺全身有說不出的放鬆,揚手扔了那襲粗佈道袍后,他便大笑著轉身出驛站而去,在他身後,那襲青佈道袍跌落於地,滿沾塵土后只有說不出的骯髒。
等華陽與李巧兒從二進院落公事房中隨驛丞一起趕到時,看到的就只是徐安然在驛門處一閃即逝的背影,唯有那滿心輕鬆的放聲長笑依舊隔著驛牆清晰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