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王顯契現
偌大的演武場內鴉雀無聲,在一處雕花刻獸的精緻石台上,一位穿著百禽繡衣的中年人緩緩地站了起來,其神態舉止比常人高出不少,只聽他放聲道:
「諸君,吾戍武子弈有幸臨開斗藝,怠述不周,望余涵之。顯文宣人傑,初置斗藝,循古鑒而日維新,余部誠感散人有失,故本屆始,散修、族子藝期對半……」
語未畢,驚見一道轟鳴砸入會場,頓時瀰漫的揚塵掩蓋了一道人影。剎那,戍武侯所在的看台上閃出數道人影,戒備萬分。
「退下。」
「大公子。」
「莫叫他人看輕我文家。」端坐一旁的文家長子辨壓下手,一身質地不凡的白氅托出他的高雅,景帽高冠,年過半百的閱歷令他有著比常人更加沉穩的心態,「稍安勿躁。」
隨後兩人看向坐於中央的家主文荃。若說文辨是一位皚皚老人,那文荃則與枯屍無別,灰布麻衣裹身,淺色綸巾圍住了一頭稀疏的毛髮,兩處極深的眼袋癱下,歲月扯碎了他的臉頰,雖有古稀高齡,卻無人敢在這位遲暮的皇雍高手前放肆。
正當他們靜候文荃發聲,一道聖光劈開迷霧,迴旋彈跳間,煙塵盡失,但見文修昂首矗立,其旁一柄光化神兵震撼全場。
「文集劍!和……文修。」文辨驚異道。
卻見來者目不斜視地朝向看台上,一指,悍然道:「滄沵文修,血役荒禁之主血淵龍王。」
話語同時,左手紅光躍動,眨眼構成一幅血腥陣圖,圖成的瞬間,一聲悠遠的低吼如鐘鳴般久久回蕩在眾人腦中。
「文瓛……」徐子陌見狀,回頭看向身後的文瓛。
「無論是誰,我都不會避戰,何況他還祭出了血役。」
不給眾人反應,徐文瓛身形一閃已到會場之中。
。。。
年齡相仿的兩人就這麼對視著,一人在若有所思的微笑,一人則看不見其表情。眼神之間的交流不曾被四周喧鬧的人聲所打亂。
「呼,無論你想做什麼,先過我這一關。」徐文瓛側腳劃開輕踏,剎那,驟改其沉靜的一面,赤紅的靈氣隨著張揚的態勢暴漲開來。
「故爾所願。」文修嘴角一咧,反掌上揚,開闔之間,只見地面寸寸龜裂,巨大的壓力霎時覆蓋了整個會場。
。。。
這是、顛倒天地!文辨湊眉一念。
小弟隱藏得真是深吶。
「他……怎麼……」前些時日攔截文修的少年此刻一臉驚懼,隨即瞄向文辨,「好一手藏拙,連大哥都被瞞過。」
知曉強弱的文家人大多驚嘆、質疑,而不明所以的看客也議論紛紛,唯獨主座上的文荃仍閉目休養,不為所動。
「父親,沒想到七弟竟有如此武學功底,今年宗會可否派與前往。」文辨向文荃請示道。
欲得更多情報的文辨卻只收到了父親一個簡單的嗯,不由有些失落。正當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徐子陌身後的雨霖鈴卻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她是何時離開的。
。。。
徐文瓛腿微屈,揚塵帶走了他的身影。
「好。」文修吐出一聲,手中卻不急不躁,掌花翻動間光芒大盛,驟然一張半透明的銀色氣罩張開。
轟,一聲巨響在每個看客的腦中爆炸,瞬間,昏厥了不少人。隨之,如驟雨殘滴般的連續轟擊沖打著氣罩,碰撞的巨響如山崩地裂般充斥著每個人的耳朵,氣罩卻是紋絲不動,連銀芒也不減一寸。
化勁,借力反力。
徐文瓛默念道,隨即更改攻勢,血腥龍圖乍現,天地頓時一片慘淡,淚雨紛紛,鮮血旋即侵染了一切。
血淵名技,泣龍飲再現。
翩躚的雨如箭勢般逼向文修,磅礴的覆天箭雨轉眼吞噬了眼前這個銀色的半球。
「你的這張龜殼不錯。」見箭雨仍不起效,徐文瓛不由出聲諷道。
「謬讚了,區區神奧哪能入龍王法眼。」文修並不為所動,一直維持著銀色光罩。
哼。徐文瓛冷出一聲,雙手托天,暴漲的氣勢竟讓他的身體浮空,眨眼卻聞萬馬嘶吟,森然兵燹入世。
「旂龍十乘。」
語畢,徐文瓛身後的血影幻化成了一支龐大的影子軍隊。數以萬計的戰馬同時呼嘯,頓如雷聲陣陣,怒悍八方。
「哈。」文修嘴角一咧,大手開闔。
喧心不塵。
一聲默念,隨著文修的身體逐漸懸浮上升,其周身銀光大綻,又與天地蘊力交合,盡顯寶華之色。
浮塵術終章,喧心不塵現。
。。。
雨霖鈴感應著腦中的那道聲音,走到一處僻靜之地。
是誰呢?
「喂,有人……」
「祁脈,凡靈兒。」
一道黑影出現在靈兒的身後,猛然轉身卻發現空無一人。
「我在這兒哦。」
凡靈兒只覺得一人貼到了她的身後,不由渾身一顫,斬出的手掌是意料之中的失手。
「這麼大的火氣。」
十步之外,黑色的寬大斗篷遮住來人的一切面目。凡靈兒滿臉通紅,顫抖的雙臂不知是憤怒,還是害怕。
「誒呀呀,我聽聞祁皇一脈都是很好說話的呀。哦,對了,祁皇……早就絕嗣了吶!」黑袍人一抖衣袖,伸出一根手指湊到帽兜里。「靈兒姑娘啊,我有幾隻寵物關久了,懶慣了,煩請你施捨點精血,讓那些畜牲活動活動筋骨如何?」未等反應,黑袍人便懸指刺來。
將至,凡靈兒眼眸驟縮,神情一變銀瞳瞬間綻放,頓時四周蘊靈大變。
黑袍人手指彷彿點在壤土之上,雖進卻也僅得一寸。
見他遲疑,凡靈兒臉色一凜,鼓動氣浪源源不斷地向四周衝去,頓時這一方空間的蘊力和靈氣一片紊亂。
「誒呀呀,這可不太妙啊。我不太喜歡人多啊。」黑袍一抖,釋放的靈氣形成一陣小旋風,他折袖露出的細嫩右手手臂上浮現出一道造型簡單卻透露著邪惡的紫黑咒印,隨著越來越多的靈力匯聚,竟拓出一道相同的咒印浮在手臂上。
「夏王契!中州姜夔領教……祁皇!」
黑光數折,直逼靈兒咽喉。判若兩人的凡靈兒應對驚人,揮手抬足間數個巨大的氣彈砸向黑袍人。
卻見黑光遁開,眨眼便出現在她的身後。
凡靈兒暗掌后壓,將自己彈了出去,旋即一個華麗的轉身,掌風夾暗勁,一層一層襲向人影。
黑影應聲而破,靈兒暗道不妙。黑光劃過,她的臉頰處飛出數點血花。
凡靈兒背後吃痛,提氣欲反抗,卻是全身一陣筋攣,癱倒在他懷中。
「嘿嘿。」黑袍人稚嫩的手指劃過靈兒留痕的臉龐,「中了我的毒,還想反抗嗎。」
他把手放在她的左胸上,狠狠地一抓。靈兒只感到自己的血極快地流出胸口,呼吸間,眼前一片模糊。
在危命一刻,姜夔抬起了抱住靈兒的手,旋即擊飛了不知從何處襲來的紅球,卻又是一球迎面而來,速度之快連姜夔都未及反應,電光火石間他不得不鬆開了抓胸的右手。
旋即一道快不見影的身影接下凡靈兒,隨後一掌雄厚的靈氣正中姜夔心臟,徑直將他打離百丈。
「先離開。」一位老人的聲音逐漸淡去。
。。。
猛烈地衝擊令黑袍人連連擊穿了數道石牆,最後砸入地面,疼痛感讓黑袍人一陣呻吟。
「誒呀呀,好久沒有這麼舒服了。手啊手啊,你居然摸了祁皇陛下的香胴,嘖嘖。血也拿了,該做正事了,不然我的兩位少爺就有意見了,誒,勞碌命勞碌……」
語未畢,人已消失不見。
。。。
萬千血影馬蹄奔若踏雷,乘一軍之勢,誓要碾碎一切。反觀另一方,端容華坐又氣定神閑,文修眼中精光閃動,嘴角輕笑,好似在觀賞面前奇象。
一波進攻將盡,徐文瓛的臉色有些難看,沉聲道:「你的龜殼拖了不少時間。」
「哈,有些事光想是沒用的,還得有能力去做,不是嗎,徐文瓛。」
「你知道……秋棠的事。」徐文瓛剎那遲疑道。
「何必自欺欺人呢?」文修緩緩地說,「你們、已無緣了。」
徐文瓛緊緊地握住雙手,低著頭,聲音有些顫抖,「沒錯,無緣了,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不過……」
他猛然抬起頭,金色的猙獰面具下,一雙赤紅的龍眼發出攝人魂魄的光芒。
「孤乃血淵之主!殺!」
在一聲暴怒的巨吼中,淺紅色龍鱗急速地爬上了他的左臉,因劇烈抖動而變形的身體顯示了他正承受超越極限的疼痛。金色龍面具從被拉長的臉上脫落,他再一次發出了驚悚的慘叫,鮮血從他的頭頂源源不斷地流出,轉眼已是血流滿面,而一身雜色的勁裝也被鮮血覆蓋。
隨即令在場人難以忘懷的一幕出現,一對慘白的骨角從他的頭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長出,就像春筍破土般,不一會兒兩隻白骨鹿角如花般綻放,角末近乎透明的顏色展示著它的鋒利。
雖然生於污血,卻沒有沾染絲毫,純潔如玉的質地顯示著這對本非人界的角器。徐文瓛緩一把抹去臉上的鮮血,額前的頭骨凸成V字連接著白骨龍角,臉頰瘦削得凹了進去,下巴尖得詭異,全然一張蛇臉。渾身的肌肉被大量消耗,皮包骨的模樣更顯兇惡。乾癟的嘴唇裂開似要展示微笑這個表情,卻被兩排尖銳牙齒深深打破。
「這、就是血淵龍王?」文修自言自語,「還、蠻丑的。」
剛想到這兒,銀色光罩被一聲巨大的轟鳴震得顫抖起來,剎那,一道裂紋出現。文修臉色一凝,正欲加持靈力,卻聞咔嚓一聲,光罩應聲而破。他不急不緩地後撤一步,提掌單推,施展出的力量卻只是堪堪擋住了赤紅龍影。
文修面前的人影身後龍圖再現,召喚出的血滴轉成一個漩渦將文修包裹在內,不停地縮***壓。
哈,那位大人物有什麼表演呢。
文修心中默念道。
希望我有命看到啊。
轟的一聲,血色漩渦消失,與之同時消散的是文修的一切防禦。文修平靜的眼神看向徐文瓛,實際上還帶著點笑意。
你在期待什麼。
正如你期待般,我何不嚮往奇迹。
哈。
交錯的瞬間,兩人已各自了解大半。
毫不留情的一掌打在了文修的身上,化作飛彈的肉身勢如破竹地擊毀了一處看台。
。。。
同時另一處也響起了一道轟鳴,引起了徐文瓛的注意。
只見原本諸位家主就坐的席位處迷煙陣陣,看不透徹。就在瞬間,一股暴動的氣浪帶走了盤留的迷障,卻又是一幕驚人場景。
一位瓷娃娃模樣的小男孩竟與實力深不可測的文家之主單掌對峙,相持之狀竟是男孩更據上風。
「嗯?諫兵枱。想來曹家就是被你所滅。」文荃的聲音不大卻能令在場之人都聽得清楚。
什麼!頓時,全場議論紛紛。
「半步仙名,希望你能讓我玩得開心。」稚氣未脫的聲音卻滿含狂氣。
文荃內心一驚。
戰兵枱!竟真讓他做出來了!
文荃神色雖是平靜,但手上卻無絲毫懈意,然長者志氣又讓他不得不後手放招。
「老夫領教了,諫兵枱!」
男孩也不多話,單臂舉起,小指一側的手掌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只見他發出的半透明氣勁劈頭蓋臉地斬下,文荃身形瞬動,再見便已在半空,老人看了看身下兩人寬的深邃溝壑和密布的裂縫,擺手虛按而下,巨大的壓力讓男孩所在的看台化為齏粉,原本龜裂的大地傷痕更甚,但男孩卻毫髮無損地站立其中,微揚的嘴角似在嘲笑對手行為的無聊。
文荃輕輕一嘆,旋即頭也不回地朝著城外飛去。男孩見狀,一腳跺地如隕石般追向前者。
。。。
文宣城外一處破舊民房內。
荀末扶著凡靈兒坐在床沿,靈兒胸口的嫣紅不斷地擴大著,而他素白的大氅上亦是血跡斑斑。
荀末苦笑著對面前一臉平淡的老人道:「她,撐不下去了,我的靈氣止不住流血……」
「徒徒無功,此非刀傷,乃咒印所致,唯其自生。」許久不說話的老者終於開口。
「那……我就,干看著?」
老人並不想回答,盤腿打坐起來。
留下一臉怪異表情的荀末抱著身體漸漸冰冷的凡靈兒。
。。。
諸事驟變,演武場上安靜得令人窒息。
啪嗒,啪嗒,一雙木屐踩上了石質平台,見來人雖被歲月侵蝕卻朝氣十足。尤其是那雙裸露在衣袍外面的手,那是一對有著白皙修長、連女子都嫉妒不已的手指的手。
老人如若無人的走到中央,握住了那柄光化的神兵。神兵猛然顫抖起來,倏見一副光化字集由劍格處張開,壓向老人。
卻見老者正手改反握,直接將它拔了出來。另一隻手掌鎮壓劍尾,旋即黑色死氣灌注劍身,瞬間便壓制了文集劍芒。
老人端看著手中的銀制短劍,白皙的手指劃過反射著光芒的銘文,嘴裡念叨著不知名的禱詞。
「你是誰?」凝固的血污形成一張面具,其下傳出一道深沉的聲音,「未經主人的同意就拿,看來你的閱歷不足已承接你的年齡。」
「這難道不是那位小輩予我的見面禮嗎。」老人微笑著將劍身銘文面向徐文瓛。
徐文瓛視線一移,頓時臉色微變。只見原本銀白滑光的劍身上刻著的「天文一集」正在緩慢地變化,看著筆畫隱約能猜到「縱命集」三字。
「你是縱命師。」
徐文瓛詭異的聲線夾帶著話語如陰風般吹進了在場之人的耳中。剎那,唯有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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