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詩經.召南.草蟲》: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秦梓榮橫眉立目,跟著李偉峰進入辦公室,看到沙發上被倆保安盯著的孫建國——一身老土衣服,局促不安……秦梓榮此前的憂心忡忡,瞬間平夷。
他沒有多問李偉峰找到他的經過,而是在孫建國面前來回踱起步來。李偉峰站在一旁,他知道此刻的秦總,正在考慮這個對於集團上下所有人的命運,都有著舉足輕重作用的人的安排。
半晌……
秦梓榮發話了:「小李……安排人……不……你出來一下。」
門口,秦梓榮指著屋內說:「你親自跟著,帶上幾個人,對面酒店弄個高檔的房,好吃好喝伺候。還有……重新打扮一下……畢竟是……我晚上再見他。」
李偉峰點頭,轉身進去。
秦梓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白敬玉啊……天助自助者吧!」
秦梓榮也許不知道,這是法國一句經典諺語:自助者天助。就像保羅.柯艾略說的一樣:「沒有一顆心,會因為追求夢想而受傷。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來幫忙。」
……
張三從連部出來,仔細回味著連長指導員倆人的話,人心都是肉長的,看到茁壯的秧苗,誰都會幻想綠樹成蔭亭亭如蓋。
張三以後不用再種菜了,這讓他有點失落,他特意去了一趟菜地。
這一畦畦長勢喜人的蔬菜,曾經有無數次出現在張三的夢裡,他終於明白,自己在那個遙遠的荒山上,是永遠無法種出這樣的東西的。
沙礫在國王腳下,也會顯得高尚尊貴。
又過了兩個月,張三背會了兩本書,他基本沒怎麼看書,光聽了張雷班長的口述,一遍一遍,後來就結合著動作要領背誦了下來。
張雷好奇,但從來不問學歷與檔案並不相符的張三,他甚至覺得,張三幾乎是自己一手打造的兵器,就像謝遜在冰火島自己製作了屠龍刀一樣。
實彈演習將至,帳篷裝車,隊伍浩浩蕩蕩。
再平凡的人,在這一天都註定不平凡。
模擬戰場縱深數十里,各類重裝武器躍躍其間,一個個科目下來,全連人都筋疲力竭。
張三靠著一塊大石頭斜躺下來。
他身邊的草叢,開著紫色的小花,蔓延開來,鋪滿整個山坡。
趙玥,也曾是他心頭的花啊,如今,又在哪裡綻放啊?
他來不及多想,就昏昏地睡去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否會開花,甚至他想都沒想過,他竭力做好別人要求的每一件事,卻並沒有想過這樣做的目的和意義。
對於張三,他這些年,並沒有認識到活著的目的和意義,他的世界,從起初的黑白逐漸繽紛,陽光雨露一樣沒缺。
該奉獻的奉獻,該付出的付出。
夜間照明彈劃破天際,張三能看到周圍的同志們,在泥濘之中匍匐,一個個都咬著牙,他們肯定不冷,因為此時此刻,他們和張三一樣,熱血少年,能燃燒大地。
眾將士們都期待著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夜間架線作業。查連長和指導員通過夜視儀,密切注視著張雷和張三的一舉一動。
這倆人自然不負眾望,嚴格訓練產生的協調性與慣性,在祖國南部山區的灌木叢中,穿梭游弋。查連長知道,縱使此刻流彈橫飛也傷不了他倆皮毛。
殘酷的悲劇,追不上奮力奔跑的人。
張雷能聽見自己前方不遠處的腳步聲,他知道這是張三,他儘力追趕。此次演習對他,意義非凡,他不能屈居人後。
張三像一頭被獵人堵截的獾豬,用身體生生頂開前方的野生令箭,尖銳的刺劃破臉頰,穿透胳膊。他想起荒原的狼,為了追逐野兔,從數米高的崖上衝下,它的身軀幻化成一嘴獠牙,不顧死,方能生。
他享受於泥土充滿鞋襪衣袖,是大地親切的味道。
張雷疲於追逐,他已聽不見張三的聲音,他知道自己輸了,昔日一手煉就的屠龍刀,終究還是切開了自己的胸腹。
指揮中心帳篷里,表彰大會屆時召開,前三名自然是查連長麾下,他得意洋洋,將嘉獎證書迪到張三手裡,張三來不及敬禮,就被他高高抱起。
眾人大笑歡呼,查連長悄悄在他耳邊說:「你小子現在就算在我肩膀撒尿,老子也能忍!」
張三對他說:「連長,我不是那樣的人。」
「哈哈哈,就算是,我也認了……」老查轉身給張雷頒獎:「張雷,你貢獻最大……連隊不能沒有你!」
張雷撓撓頭,拍了一把張三:「江山易主啦……」
文書小賴打開音響,按下播放鍵:「我要的信仰,是你,強大雄壯,我要的信仰,是我,為你而唱。沉澱了風雨坎坷,厚重了海天山河……」
夜空遼闊,眾生浮沉。唯獨這幫人,將故鄉星河鎖於稚嫩的胸腔,義不容辭地守護長空湛藍,大地安祥。
張三終於熱淚盈眶。
遠方。
孫建國舒服地躺倒在沙發上,點燃李偉峰遞過來的香煙,雲霧繚繞,幻化幻空。
他的起落沉浮,在張三的窯洞里早已釋懷。
從博弈者走入戰局,淪為一顆不能後退的兵卒,孫建國走的可謂從容不迫,一步一個腳印。
可是內心深處,他再也不願回到監獄那張冰涼的床上,每一分一秒都被別人主宰。
人的命運,總得自己主宰,一旦交付他人,宇宙幻滅,塵埃無歸。
秦梓榮也知道這道理。
他與白敬玉書記通話中的貴客,也是白書記大刀闊斧前進時的溝渠,他恨不得他死,他捨不得他死。
白敬玉終究還是來了,他站在這位瘦削蒼老,亦兄亦師,亦友亦親的人面前,內心波瀾澎湃。
秦梓榮李偉峰一行默默退出房間,在門外靜候。
「建國……」白敬玉眼含熱淚。
「嘿嘿……」孫建國卻笑了,「我知道你會來。」
「我累了……」白敬玉頹然地跌在沙發中央,「我沒想到,我竟然沒能讓你……」
「不怨你,咱們倆人,總得有一個好吧。我聽說了,你這段時間做的不錯,兩大家子人,都照顧的很好。」孫建國盯著白敬玉:他又胖了,舉手投足,不怒自威。昔日那個怯弱少年,早已在朝夕之間,湮沒於歲月。
「你……你說你怎麼會和一個記者產生牽連,還把人家……這不是你的行事風格吧?」白敬玉直接切入重點,「她是不是調查到了什麼?」
「我都說了……」孫建國低頭。
「什麼?」白敬玉一拍沙發,差點站起來。
「也怪我自己……當時內心已不抱幻想了,再說……唉……」孫建國著實一言難盡。
「你唉什麼唉?你知道她是誰嗎?她……她現在已經是新北日報主編!」
「我不知道,我前幾天還見她了,她似乎想讓這些事過去,不再提及。」
「你……你……」白敬玉可不這麼想,「經過這麼多事,你怎麼……還這麼幼稚!」話說完,他覺得有點重。
就接著說:「孩子和嫂子都安排到國外了,那段時間整體環境有點緊張,沒讓你走成,我這就安排下去,你儘快和他們團聚。至於那個記者,我來處理吧。」
「你咋處理?」孫建國抬頭望著他。
「這你不用操心……對了,外頭這幫人……」白敬玉壓低聲音,「費心勞神找你,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用你牽制我,我也順水推舟給他們點好處,把嘴封住,你安穩待著,我儘快安排。」
白敬玉說完就準備走。
「你……等下……」孫建國拉住他,「你……算了……你再不要來了!」
白敬玉停住,轉身,心裡有點難過,他想擁抱他,又忍住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事,過去就好了,我親自安排。」
他走出門,望了望門口候著的人,對秦梓榮說:「你跟我到車裡……他……勞煩大家再照顧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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