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入秦(十二)
?無怪乎宋病己對范性如此低聲下氣,畢竟今天之事,全靠了這范性,若沒有他,只怕自己早已成為渭水河邊的一具枯骨,何來還能好生生的站在此處與眾人說話。
所以雖然此人脾氣是怪了些,這種客氣的場面話自己還是有必要說一下的。當然結果也可以預見,范性仿似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冷冷的掃了朱泙漫一眼,給了他一個你來解決的眼神,然後兀自踱步到了一邊,踢踢石子,看看藍天,裝作很忙的樣子。
宋病己扁扁嘴,他自然對這位仁兄的態度不以為忤,只是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瞥到范性的背影,忽然一愣,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般,愣愣的將她看了老半天,直到地上的男子發出了一陣呻吟,這才回過神來,只是他的眼神中多出了一分瞭然的神色。
當唯一倖存的義渠人醒來的時候(車廂里的那位自然不算),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被捆得嚴嚴實實的了,而面前一個年輕人則戲謔般的望著自己,只看了一眼,他便發現這人並不是剛才與己方生死相搏的那兩個人之一。而且從他的裝扮來看,應該是只個文弱士子。
義渠國人人尚武,少有人對那些個文人感興趣,而宋病己面前這個義渠人自然亦是如此,只見他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根本就不看宋病己,眼底滿是輕蔑。
「喲,還是個硬骨頭嘛。」宋病己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來。這是離開大梁城前,蝶兒給他防身用的,沒想到卻在審問這義渠人時派上了用場。
不過話說回來,倒不是他想來審問這人,只是自己三人行,一位老大已經主動撂了擔子,另一位傻頭傻腦,讓他來主審,只怕入了別人的套,自己還不知道。所以這重任自己不挑還真不行。
「不知道你們義渠人知不知在我們中原諸國有這樣一個官職,名字叫『內豎』(注)。」宋病己輕輕撥動著手中匕首,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只是這笑容看上去多少有些陰險的味道,「所謂『內豎』,只是負責雜役,傳令等工作,我在考慮要不要把你也送去干這個活路…」
朱泙漫詫異的望著宋病己,滿是疑惑的搔搔頭,他搞不懂為什麼宋病己竟然會如此寬厚,不但不懲罰這個義渠人,還想要送他去做官。甚至連那義渠人自己都不相信,轉過頭來,一臉錯愕的望著宋病己,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只有范性,他顯然聽到過「內豎」,馬上便明白了宋病己接下去要說什麼,臉上卻是微微一紅,心中暗罵了一聲「無恥」。
「看樣子你能聽懂我的話,這樣就好。」宋病己一看這義渠人的臉色,心中便瞭然自己所言,此人都明白,點點頭,接著道,「不過這『內豎』不是任誰都能當的。一般人想做也做不了,至於你嘛…」
宋病己將面前這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若是將你身上的某樣東西拿去,想來便能勝任這一職務了。」
聞言,那義渠人面露喜色,對於他這種人來說,只要能保住性命,那一切都好說,畢竟但凡有命在,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聽宋病己的下文。
「想要成為這『內豎』,首先便是要經歷一道叫『凈身』工序,使你成為「六根不全」的人。」宋病己吞了口唾沫,接著道,「你知道這所謂的六根是那六根么?」
這話問得,這一個義渠人哪裡會知道,宋病己見他一臉迷茫,笑得越發的燦爛了,而他這不要錢的笑容,倒讓面前這男子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
「六根又叫六清,包括眼、耳、鼻、舌、身、意。眼是視根,耳是聽根,鼻是嗅根,舌是味根,身是觸根,意是念慮之根。」宋病己頓了頓,略一樣沒,開口道,「這所謂的觸根嘛,便是你的這個部位了,想要成為『內豎』,就必須得切了這裡才行!」
那義渠人漲紅了臉,看著宋病己拿著匕首在自己命根處比劃,總算明白了這個看似文弱的士子那歹毒的用心。而不遠處的范性和朱泙漫也是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六根」、「六清」的,不要說朱泙漫,就連范性也未曾聽到過,畢竟這「六根」乃是佛家用語,而這戰國之時,那釋迦牟尼才不過坐化百餘年,佛家只怕在印度都沒多少信徒,遑論這華夏之地了,更是鮮有人聽說過這個東西。
「不說話么?不說話我便當你是默許了。你可知道我手上這把刀可不是尋常的匕首,這叫做『凸刀』…」宋病己把手上的匕首轉了一圈,開口道,「這便是專門用來將普通人變作『內豎』的刑具…」
「混賬!你一個中原士子,怎麼可能隨身攜帶這東西!」那義渠人終究是忍不住開了口,朝宋病己大聲說道,語調依舊很是怪異,而且他的唾沫星子都差點吐到了宋病己臉上。
果然是羊肉長大的,這嘴裡一股子臊味!宋病己暗自腹誹不已,不過臉上卻沒有過多的表情流露,依舊是笑意盈盈的說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本是魏人,無其他的本事,就是這刀法了得,因而特別被我國上將軍龐涓賞識,收我做了他的門客,專門統領將軍府中的所有『內豎』,不怕告訴你,連魏侯宮中的不少『內豎』也是我送進去的。只不過前些日子見了秦公的求賢令,這才辭了上將軍的門客一職,想要入秦出仕,謀求一番事業的。」
「統領『內豎』?」那義渠人面色一凜,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話,雖然他遠在北地,然而這魏國上將軍龐涓之名,亦是有所耳聞的,畢竟龐涓是率魏軍與秦軍作戰的人,作為秦國的近鄰,這些最基本的信息還是能掌握的,「那你不也是『內豎』么?」
撲哧!不遠處的范性聞言,忍不住笑了出聲。而宋病己則是臉上的笑意全無,面色鐵青的看著這個不知好歹的義渠人,喝道:「你懂什麼!誰告訴你的統領『內豎』,自己便要是『內豎』了!你小子當真是不知死活,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是說得讓我不滿意,我馬上就讓你變『內豎』!」
宋病己似乎有些色厲內荏的說道,而這次輪到那義渠人臉色狂變了,他拚命的掙扎著,嘴裡高喊道:「你這小人,膽敢如此對到狼神的子民,尊貴的狼神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狼神?」宋病己冷冷一笑,開口道,「我記得剛才你不是朝你家狼神發誓,要與我們不死不休么,為何後來又要逃跑呢?若是被狼神知道你連誓言都敢違背,只怕他第一個不放過的便是你吧!」
「你…你…」這世界上最無解的話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那義渠人見宋病己如是說,自知理虧,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嘴裡嘟囔著些宋病己聽不懂的話,但就是沒點頭答應宋病己剛才所言。
隔了好一會兒,宋病己等得有些不耐了,將手裡匕首再往前幾寸,嘴裡厲聲道:「我數到三,若是你還不點頭,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一」
義渠人臉色越發的蒼白,嘴唇也開始不自覺的顫抖。
「二」
顫抖已然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三…」
「我說!我說!」宋病己口中還沒把「三」字念完,那義渠人終究熬不過,開口大喊起來。因為在不知不覺中,宋病己的匕首已經在他的襠下輕輕捅出一個洞來,這個義渠人彷彿能夠感覺到一股涼氣在自己快下蔓延。
「早幹什麼去了!」宋病己撇撇嘴,收回那匕首,背負在身後用力擦了擦。要是讓大小姐知道她送給自己的東西,被這麼糟蹋,天才曉得我們這位古靈精怪的蝶兒姑娘會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來。
「我勸你最好不要騙我,你也知道的,那個少主還在我那馬車裡,等會你說的話,我都會找他求證,若是有所差錯。」過了會兒,宋病己將擦拭得愈發光亮的匕首在面前這男子眼前舞了舞,緩緩開口說道,「說吧,你叫什麼名字,在義渠國所屬何人?」
「我叫休屠,是左賢王部下。」那個自稱是叫休屠的義渠人粗粗的喘了一口氣,紅著眼,沉聲答道。
「左賢王?」宋病己先是一怔,俄而大笑道,「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你義渠國立國多年,竟然還有數王並立,豈不是貽笑大方。」
一席話,說得這休屠臉上微微有些發青。他既然識得中原語言和文字,自然對著中原的文化了解頗深,因而也知道宋病己所言不無道理,所以他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
註:內豎一詞含義,想必大家通過後文已然了解,此詞基本和後來的太監同義。而其具體職務,在《周禮》中有言,謂天官所屬有內豎,用未冠童子(十五至十九歲)任職,人數比寺人加倍,為王傳達給內宮或外廷關於瑣碎事務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