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了秋的天,雖然沒有那麼滾燙灼人,卻也是罩在蒸籠下,逃脫不開的生脆膩滯。
鳳珠將領上的扣子解開了兩顆,才覺得舒服了幾分,她的頭髮燙得卷卷的,穿著件橘紅色暗花長旗袍趴在櫃檯上翻著《良友》,封面是個笑容甜美的女人,臉上紅撲撲的,帶著幾分稚氣的健碩。
近幾年來梁先生在家時間更少,梁太太索性也不在家待,倒給鳳珠留個清凈。
她很久沒去鄺家了,瑞珠的病時好時壞,鄺家太太怕給鄺肅行過了病氣,早早地讓他倆分了房。
有回她去鄺家,恰好看見鄺肅行攬著個女人上了車,問過瑞珠才知道那是鄺家太太作主讓娶的姨太太。
鳳珠自然為瑞珠不平,那鄺肅行當初多麼上心,她就覺得是貪圖瑞珠美色,婚後不久見鄺肅行態度仍是彬彬有禮,還想著是不是看錯了人,結果才多久便撂開了手。
瑞珠只咳了幾聲,氣色倒沒有之前好,勸她道:「姐,沒必要,我一個人挺好的,吃穿不愁也有人照看。」
話雖如此,她仍是忍不住去同鄺家太太說了幾句,「我妹妹身子不好,還望鄺太太讓人照看著些。」
鄺太太聽她這話反而輕笑道:「我還沒讓人照看吶,她吃喝花的不都是鄺家的錢,病也請人瞧了,葯也喝了,這多久過去了,肚子連個動靜都沒有,我石子兒丟井裡頭也得有個回聲吧。」
鳳珠道:「當初結婚前鄺太太竟沒調查清楚?」
鄺太太道:「呵,怎麼不清楚,誰知道你們梁家人說話都只說一半,還以為通過你們就可以搭上閆家。」
鳳珠明白過來,肯定是梁太太同她說的,難怪哪怕瑞珠體弱鄺太太也是毫不反對。
她外公閆鴻鋮是重臣之後,偏又擅經商之道,所以財力雄厚,只是她母親已同家中決裂,不然早有人來接她姐妹二人。
後來鳳珠再去鄺家,便不讓她見瑞珠了,她守在門口不走,鄺家太太也不理會她。倒是等到過一次鄺肅行,他撐傘將那姨太太攬在懷裡,貼著耳朵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惹得她笑不可仰。
鳳珠冷眼看去,只覺這天底下的男人竟沒一個好東西,先是她的母親,嫁了她父親這樣的人,又是她妹妹,花費心思得到了手,卻又棄如敝履。
她痛恨他們。
這個時候,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問道:「有煙么?」
他的頭髮是赤褐色的,像是滾燙的火焰傾灑,澆築成一尊精心雕刻的石像,深目沉沉,蘊含著萬千星子。
鳳珠猜想他雙親中的一位應當是歐洲人,手上將煙遞給了他,男人把錢放在櫃檯上,突然問道:「你在這工作么?」
這話簡直是打著燈籠要蠟燭,鳳珠心裡倒覺有些好笑,只低低應了聲,「是。」
男人將煙接了,手指極其迅速地擦過她的手,帶著些暖意,又問她:「你是上海人么?」
鳳珠繼續翻她的書,輕聲應道:「是。」
她母親是上海人,從前她母親還在時便住在上海,只是自她母親去後方舉家南下。
男人微微笑了笑,道:「我猜的,倒叫我給猜中了,約莫是上海的姑娘都嫻靜些?——別誤會,我也是上海人。」
鳳珠只輕笑一聲,男人卻瞧著她露出的一截白嫩如藕般的頸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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