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畫條龍

第80章 畫條龍

沒過一會兒,陶情回過神來了,方把老杜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便立馬提煉出了關鍵詞:

「呦,聽您這意思,您這店裡的菜還划著檔次呢?」

「那可不?」老杜笑笑,「光這位子還分大廳和包間呢,那菜自然也可以分分,當然了,菜的飲食衛生和安全俺們都是一視同仁的,只不過把原料區分下罷了。」

「有機和無機的區別?」陶情轉了轉眼珠子。

老杜樂呵地點點頭,說的時候卻又擺了下手:

「那倒是個新鮮概念,但是用的人也不少了,現在滿大街的菜可都掛著『有機』的牌子呢,咱既然是做農家民宿的,那也得把詞兒給換換,俺們給起的名兒是『農家菜』和『小園菜』,這農家菜就是咱們村民地里普通種的,至於這小園菜嘛,就是咱們單獨劃出的一片地,不打農藥不喂化肥,其實也就是有機菜,只不過咱們給起個新鮮的名兒來,這樣也能馬上從市場里跳出來。」

「小園菜,有意思哈,聽著就挺精緻。」陶情笑笑。

正當陶情琢磨著該怎麼委婉地往下問時,那老杜的話匣子卻輕鬆地打開了,他也不等著陶情發話,只是徑自說著:

「那可不,老話說得好哇,『好馬就得配好鞍』,在咱這兒也一樣,這包間就得配好菜,你們現在吃的就是小園菜,他們外面大廳吃的,就是農家菜,倒不是俺看碟下菜,實在是這菜的手藝都是一樣的,食材上的差別,他們卻吃不出來,所以也實在是沒必要。一般跟著旅遊團過來的遊客,這飯食都是安排在大廳里,吃的也都是農家菜,而這包間則是專門給專程過來吃飯的人準備的,人家吃的就是一個精細,就是一個仔細。」

陶情沒想到他能這麼實誠,啥話都能告訴他們,就算今天他們本來就是過來參觀的,但像老杜這麼有啥說啥的人倒是難得一見,想著,陶情便誇了一嘴:

「老哥倒是個大方的人,啥都不吝嗇,這倒讓我們不好意思了,您看看,我們來這一趟,也沒帶點東西……」

「快別!」老杜故作嚴肅地一擺手,端的是正直不阿的架勢,「咱們這是經驗交流,推動地區發展是大家共同的目標,向後來者傳授經驗也是俺的義務,要啥自行車!」

陶情被他的這一套說辭整得有點愣,想著這人也是真夠正直的,可是一直在旁邊沒吭聲的李池卻憋不住了,伸手就推了老杜一把:

「哎呀行啦!老東西,裝啥相呢,說的跟真事兒似的。」

被李池這麼一推,老杜也就綳不住了,老臉一笑就皺開了花,反手就跟李池倆玩笑著推搡了起來。

「哎呀,啥叫裝相,俺說的也沒錯啊,雖說現在俺們這個村子算是周邊發展的最好的村子了,是吧?靠著風景區,靠著區域規劃和政策扶持,俺們相對發展起來了,但是跟其他的地方一比,那還差的早了。」

老杜又開始一本正經地說著,嘴上邊說,手上還邊比劃。

李池一聽老杜說這話,心裡頓時有數兒了,便問了句:「是不是你家小子又去哪兒考察了?」

「嗯,」老杜一點頭,「俺家小子他們公司組織了一次,團,團建?是這麼個詞兒吧?就是公費出去旅遊,他們去了南方的一個地方考察,看著情況跟咱們這兒也差不多,但人家規模發展的可大呢,周邊一條線可全部發展起來了,那叫一個百花齊放,就不跟咱們這兒似的,就俺們村一枝獨秀。」

「哎呦老杜,」李池一聽就笑咧了嘴,「俺怎麼覺得你這詞兒用的這麼招人恨呢?」

「你小子,你就當俺是在顯擺吧!」老杜得意地一揚眉頭,「畢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過話說回來,俺家小子回來後跟俺說起那邊兒,就說人家之所以發展得那麼好,就是因為人家是一條龍的產業,地區承載力在那兒,能夠接納更多的遊客,服務也很成熟,所以每年的回頭客也都很多,就跟固定度假似的。」

「你這話說得對,若是獨家干,那隻能專註幾樣兒,如果啥都想包進去,那肯定是『熊瞎子掰苞米——走一步掉一塊』,有可能到最後啥都做不好,倒不如大家聯動起來,你負責一樣,我負責一樣,到最後就是一個整體。」

李池難得嚴肅地提出問題的關鍵。

兩人正半笑半嚴肅地討論著,陶情也聽得仔細,他倆會討論出這些話已然是出乎了陶情的意料,先前一直半懸著的心也終於往回落了一些,拎的清的合作人比得上一套完美的方案,畢竟方案的執行過程可能會出現偏差,但只要合伙人靠譜,那從源頭上就不會走錯,那怕中途歪上那麼一小點兒,那也是不怕的。

「呦,老哥兒,嘴裡的專業名詞兒可不少呢!」陶情表示有點好奇,不是她瞧不上村裡的人,實在是這樣的村長也著實少見。

「嗨,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池跟老杜倆碰了一杯,頗為得意地說道,「老杜他家娃兒可是從正經985、211名牌大學畢業的研究生,學的就是城市規劃專業。」

「喔!」陶情恍然,「難怪呢!」

那邊說得興起,拐子這邊吃得也沒挪過嘴,雖說拐子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一點沒妨礙他時不時地插一嘴進去。

「李家媳婦,說句實話吧,當初俺們村兒能第一個發展起來,那也是多虧了李池兄弟。」

老杜拍了拍李池的肩膀。

「這俺倒信,他小事兒糊塗,大事倒能辦點。」

拐子吃得滿嘴冒油,心裡憋著另外半句沒說,李池他家的大事兒可都是他那人精似的老婆做主的呢!

「那可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說的就是李池兄弟!」

老杜還當拐子是在順著風拍馬屁,便趕緊接上。

「人家在景區里有自個兒的飯店,那是天天爆滿吶,旺季的時候更是一座難求,李池兄弟尋思著那可不行啊,人家來了的就是客,哪有把客往外趕的道理,便想著找個村子合作,正好當時俺們村兒正在籌備這事兒,李池兄弟便把這方便給了俺們,在技術上給予了大力支持,又幫著俺們跟旅行社那邊牽上線,這才讓俺們的村子成功地轉了型,可以說,沒有李池兄弟的幫助,就沒有俺們村的今天!」

兩杯黃湯兒下肚,老杜說得愈發激動,手上也沒控制力度,直把李池拍了個吐血。

陶情一聽著「旅行社」這仨字,就立馬明白了個大概,想必那旅行社也有李池的一份子,他倒真不是能在一棵樹上弔死的主兒,啥都有份兒摻一腳。

陶情想的是李池家生意的寬度,李拐子卻只能聽個表面,老杜方罷嘴,他便在那嘟囔著:

「他倒是想多攬點兒客,問題是人家景區也不批地給他啊……誒?掐俺幹啥……」

陶情正在想事兒,一個沒看住,那老東西就又在那瞎說八道,這原不過是自家村長那天跟自己說了一次,說他侄兒都做了些啥生意,順帶著提了景區里的那家飯店一嘴,本來嘛,景區的地皮兒多金貴啊,再說了,到處都有規劃紅線把控著,哪兒能亂搭亂建的,李池要想著把生意做大,自然是要往外走的,陶情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也就沒當回事兒,誰知道就被這老東西給聽見了,現在還拿著這件事來接茬。

好在老杜的年紀也不小了,耳聾是上了歲數必須「配備」的毛病,所以他光聽見李拐子嘟囔了一句,倒不知他說了句啥,只「啊?」了一聲,表示自己沒聽得清。

「誒!快別管他,吃還堵不上他那張漏風的嘴呢!」陶情一擺手,示意沒啥事兒。

她這麼說著,老杜卻不樂意了,本來老杜就覺得拐子是個深藏不漏、不拘小節的人,所以便覺得拐子說啥肯定都是有點道理的。

「哎呦,這話說的,能嘗出是『跑田雞』還是『跑山雞』的嘴必得是好嘴,那漏出的風那也肯定是刮金子的風。」

老杜這話一說完,別說陶情了,就連著李池都打了個寒顫,這酒桌上恭維的話若是放在李池身上,那是怎麼說也不為過,酒桌本就是戲謔場,誇張一點又何妨,但若是放在李拐子身上,那便是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

陶情想著得趕緊把話題拎回來,否則一會兒這兩個人就該聊到地溝兒里了。

「剛剛聽著老杜村長的意思,兄弟你是想把景區周邊弄成『一條龍』?」陶情想了想,決定還是談正事要緊。

「哪兒啊!」李池趕緊搖頭,一副難當大任的樣子,「咱可沒那野心,我就是個小商人,也沒那精力,當然了,『一條龍』是我腦子裡的設想,這是個挺大的工程,即便我有那想法,那也是我自己做不來的。」

「小商人。」陶情聽了這話,忍不住在心裡啐了一口,但李池隨後說的話,卻讓她心裡一震。

李池悶了一口酒,突然就有些喪氣地說道:

「龍,是一筆畫不完的,但咱可以先畫個龍頭,我也不瞞你,我確實有這想法,本來老杜這邊的龍腦袋已經畫了一半了,但我發現,周邊的村子也正在慢慢地跟著湊筆畫,但是他們並不想著畫一條完整的龍,而是在一直複製同一個部位,乾的都是互相搶生意的活兒,所以,這跟我最初的設想產生了偏差。」

李池說著說著,話間竟泄出了一絲沮喪。

陶情聽得雙眼溜圓,她一直以為李池就是個在商言商的生意人,沒想到他的心思能跑這麼寬,居然還有這種抱負,看著李池頗為喪氣地往嘴裡悶著酒,她忍不住地安慰了一嘴:

「哎呦,好好地喝著酒呢,怎麼喝成這個樣兒了?這種事兒確實不是你一個人能幹的,這需要的是總體的規劃,就跟個棋盤一樣,你也只是個子兒,人家布好了局,你才能往上落子兒,你不是布局的人,你就幹不了布局的事兒,未免想得太多了,再說,這地界兒又不只有你一個商人,人家看著你掙錢,自然也是要跟上的,沒道理好處就只能你自己占,你說是想畫一條龍,那誰又願意只做尾巴呢?這不就是前幾天你叔說過的話么,憑啥你吃肉,反倒只讓別人喝湯呢?」

陶情其實理解了李池的心思,但她卻不認同李池這種理所當然的想法,在其位而謀其事,李池說得雖然好聽,看著還挺有大家雄心的,其實這都是在他自己賺夠了的基礎上設想的,並非無私,實質也是在為自家鋪路。

這麼想著,她突然覺出不對味兒來,說著說著就開始控制不住嘴了:

「哦,我才琢磨出你的心思,老杜這個村子是主要做餐飲的,這我能看出來,李家屯兒那邊你說的是打造民宿,餐飲應該是捎帶的,也沒打算像東家夼這邊做得這麼精細,算是把食宿分離了,我原以為李家屯兒是你開展的第一個據點,現在看看,你是打算把這周邊的村子都給砸上樁兒啊,合著你這不是在畫龍,你這是在建後花園呢!」

老杜方才喝得暈暈乎乎的,腦子進話也慢,等他意識到陶情都說了什麼的時候,打圓場都來不及了,現在說什麼都覺得不合適,他也只能坐在旁邊乾瞪眼。

陶情的脾氣從來就沒變過,她打畢業起就是這樣,只要覺得自己是對的,為了個方案都能跟領導對著來,那時候她年輕,領導欣賞她身上的才氣,再加上覺得沒必要跟個「初生牛犢」計較,所以每次對陶情都是引導大於強壓,後來陶情跟了姓段的,那渣滓本就是靠著陶情的硬闖才重燃的爐灰,自然是她說什麼便是什麼,所以這女人的性子竟是從來沒被磨過,即便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依然像塊頑石一樣,硬得硌牙。

李池的臉已經黑成鍋底了,有些話,彼此明白就行,把不該說的話放到桌上來,那不是聰明,是蠢。

拐子半天都沒吭聲,嘴裡叼著個雞腿「吧唧吧唧」地咂么著味兒,這會兒看著大家都不吭聲了,他反倒起了興。

「哎哎,李池,」拐子伸出油手憑空招呼了一聲,「俺覺得俺剛剛那句話說得挺對的。」

「啥?」李池沒回過神來,眉頭皺得都能夾死個蒼蠅。

「俺剛剛不是說了么,你小事兒糊塗,大事兒卻能辦。」

拐子說完,自顧地往前頭夾了塊魚,竟沒了下文。

李池被他說得瞪了眼,心道:這是在誇我呢,還是損我呢還是在安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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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加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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