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欠與被欠(完結章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事兒在村子里一點水花都沒生出來,有村長壓著頭,誰都不會沒眼色地去張那個嘴。
「那也是村裡的娃子,娃兒出了事,丟的都是村子的臉,你們是嫌咱村兒的名頭不夠響是么?」
那天老爺子被惹急后扔出這麼一句重話來,頓時把好奇的人們給堵了回去,嘖,「罪名」太重,犯不上去擔著,扯呼。
於是,好奇的人們把目光轉向了門戶緊閉的拐子家,那拐子從城裡回來能有一個星期了,愣是連門都沒出過,這讓大家好奇得不行,心想這是無賴改了性子還是陶情壓住了陣腳,一個個可都等著看後續呢。
拐子沒讓大家等太久,過了禮拜天就開了門,他難得走在陶情的前面,彎曲多年的腰背也直了起來,一路「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著村長的家門就去了。
這可是要鬧仗的架勢?
大伙兒驚了一把,互看了一眼便齊齊地放下手裡的活兒,悄悄地跟在陶情的後面走著。
那媳婦的手裡拎著個黑布袋子,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東西,看著鼓鼓囊囊的一大包。
別是什麼兇器吧?這到底去幹啥啊?
眾人心裡便更緊張,腳下跟得也越發緊,現下誰也不顧上去看熱鬧,只怕拐子一時想不開鬧出個好歹來,那才真成了村子的醜聞。
「誒,他媳婦,可得勸他穩著點兒啊,別衝動!」
有那心急的忍不住湊上前去,在陶情旁邊一個勁兒地提醒著,看那架勢就跟急著要救火一樣。
「啥玩意兒?」
陶情不知所謂地歪了下頭,表示自己並不想知道他到底要說啥。
浩浩蕩蕩的一路人很快就堵在了村長的家門前,把剛打開門準備餵雞的李嬸子給嚇了回去。
「他爹!快出來,外面出事兒啦!」
所有的人都聽到了李嬸子的凄厲呼喊,除了拐子和陶情,其餘的人心裡俱是一陣緊張。
對,除了拐子和陶情,因為他倆直接笑出了聲兒。
於是眾人的緊張里又夾雜了一絲疑惑,這究竟是要幹啥嘛,可急死人了!
村長很快就出來了,老爺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強得很,聽說外面堵了一圈兒人,也不怵是啥事兒,當即就沖了出去,只是乍一見打頭的是李拐子,他倒是僵硬好一會兒,半晌才壯著聲兒詐唬著:
「又幹啥!沒完了是不!」
村長知道拐子心裡的不甘,他也不甘,可那又能怎樣呢,誠如趙老師說的那樣,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那是再怎麼找補都沒用的,眼下已經有了最好的結果,還能鬧出點什麼呢?
拐子動了動嘴沒出聲兒,他死死地盯著老爺子,眼裡的不甘和掙扎輪番交替著,看得老爺子既揪心又擔心。
揪心他遭的罪。
擔心他不依不饒地繼續遭罪。
拐子動了,沒罵沒砸,直接雙腿一彎跪在了地上,在老爺子心上「哐」地砸出兩個大坑。
「這是干……」
老爺子慌亂的話還沒吼完,拐子就又「哐哐哐」地在地上磕了三個坑,直接把村長後面沒說出的那兩個字給嚇了回去。
同被嚇到的還有圍觀的眾人,方才這是啥情況?現在又是啥情況?天上下雹子都沒這麼嚇人。
跪著的人好像是還有話想說,只是一張臉憋得通紅也沒能憋出一個字兒來,大家也看出來了他的意思,這是撞著南牆的犟娃子終於想起道歉來了,大伙兒頓時豎起了耳朵,想著聽聽拐子到底能說出個什麼一二三來。
正當大家都做好了收看催淚劇情準備的時候,電視劇的主角卻掉了鏈子,趁著村長的下巴還沒安上便慌忙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哪怕一條腿短也一點沒阻礙他狂奔的腳步。
「誒!」
這次一同愣掉的人中包括了陶情,她是真沒想到這老男人居然真的這麼慫。
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沒人收尾好像不大行,陶情無奈地在心裡感慨著,果然自己才是家裡的頂樑柱,等著靠那老男人?房梁早就塌了!
「叔啊,」陶情掂了掂手裡的袋子,猶豫了一會兒,袋子還是被拎在手上,「那天嬸兒把以前的事都跟我說了。」
「啥!」老爺子怪叫一聲,老臉頓時可疑地一紅。
他這一叫倒把陶情給弄愣了,尋思著老爺子這是犯的啥病,她略一琢磨,心裡bian明白了個大概:
不就跟尋思著默默地做好事卻被人看到了一樣么,明明做的是好事卻心裡發虛,也不知道這些薄麵皮兒人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咳,」陶情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然後我前幾天就把嬸兒說的那些話又講給了老東西聽……」
「啥!」村長又提了個聲調,老臉更紅了。
尷尬大概會傳染,陶情想說的話被他這兩聲「啥」給堵了回去,臉上訕訕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那沒擔當的拐子自己跑了,丟下媳婦在這接受眾人矚目,媳婦的臉也跟著紅了起來,她磨蹭了一會兒后,做了個跟拐子相同的決定:
掉頭就跑。
兩口子逃跑的姿勢如出一轍,跑得如同有狼在後面攆著,堅決不回頭。
這下被留下的卻是村長了,大家的腦袋隨著劇情的發展扭來扭去,最終還是轉向了村長。
老爺子的嘴角抽搐著,看著想笑又想罵,臉上一時糾結至極,最後老爺子一甩手,「誒呀!」一聲地轉身回了院子,「哐當」就把院門給摔上了。
大伙兒看得一頭霧水,似懂非懂。有老一輩兒的人瞧出了門道,嘴角噙著笑,分外樂呵地學著電視上的話:
「冰雪消融,萬物復甦……」
不懂的人還是不懂,聽著老人那麼說,心裡便更迦納悶兒:
「叔啊,這都快立秋了,該落霜了。」
強做深沉的老人被「不解風情」的糊塗蛋拆了檯子,冷哼一聲就背著手離開了,種地要緊,哪個要給你解釋。
天落了黑的時候,地里幹活的人都回了家,拐子家的門又被打開了。
還是拐子站在頭裡,陶情拎著個袋子跟在後面,此時街上還有人,他倆也不在意的,徑直尋著自己要找的門去,到了門口就敲上三記,等著主人家開了門,當面沖著人家三鞠躬,等到成功把人家嚇傻了以後,陶情便從黑布兜里掏出一方用黑色塑料袋包著的東西,面上頗為鄭重地將東西遞到人家手裡,拐子再湊上前去在人家耳朵旁嘀咕幾句,便帶著陶情去了下一家。
兩人一連尋了七八家,那些人接過東西后,有的是一頭霧水,有的臉上五味雜陳,更多的是欣喜外露,看著就像是被天降的大餡餅砸中了一樣,其中一人昏了頭,當著街就揭了黑袋子,露出了裡面方方正正的一沓大團結。
「嚯,這是分錢來了?」
其他的人聽著了信兒,老早地就湊過來遠遠地觀望著,自然也將那露出的粉色東西看在了眼裡,老一輩兒的人看著拐子敲過的門,心裡隱約知道了拐子是在幹什麼,心裡或感慨或發酸,一時間,滋味兒就齊了。
可有的人就沒那麼拎的清,譬如李之源,他沒看著拐子是尋著門走的,只見著他是在往外散錢,他覺得拐子可能是發了昏,嫌錢燙手,正在挨家分錢呢,眼瞅著拐子一路送了過去,李之源眼中發紅、心裡著急,不等著拐子走去自家的那條街就先一步站到了兩人的跟前兒,伸著手就沖著拐子笑道:
「誒,拐子這是發善心呢?俺早就說你知恩,當初你難過的時候每家都幫了忙,現在發達了竟還想著俺們,俺一會兒可是出門有事兒,不如先把錢領了吧,省著你送一趟。」
拐子有一瞬間很想罵人,剛想著張嘴諷兩句,陶情卻在一旁搶了先:
「你等明天的,今天先送這一趟,這錢要是先給了你,那不是缺了別人的么?」
李之源一聽著還真有自己的份兒,心裡頓時樂了,覺得這錢就像是已經到了自己手中一樣,當即就打了個哈哈回了家,跟自己的婆娘樂樂呵呵地吃完了晚飯。
就這傍晚,拐子和陶情對過去資助過拐子的老人們挨個表示了感謝,若是老人已經沒了的,陶情便記下名字,打算將屬於故人的那份錢匯給他們的子女,天剛抓黑時,陶情手裡的布袋子算是見了底。
「完事兒。」陶情甩了甩袋子,裡面除了幾筆留給已故者子女的錢,其餘的俱已分了出去。
「完事兒!」
拐子異常興奮地應著。
陶情說的是今天的「完事兒」,拐子喜的是多年的心結終於完事兒了。
「所以現在家裡的錢還是沒你的份兒,依然全是我掙的。」
陶情更加興奮地跟拐子強調著,老東西聽后直接呆在原地。
扭腰擺胯的女人已經走出了好遠,老東西卻剛剛晃過神來,就看他伸著手無助地在後面叫喊著:
「誒!你早說啊,你早說俺就自己留點了!」
晚上,兩人坐在炕上悠哉地吃著晚飯,沒了心事,飯桌上一派輕鬆。
「好像忘了點什麼。」拐子突然疑道。
「嗯,光宗還在嬸子家。」陶情倒是沒忘,不過她覺得如此甚好,王大娘照顧娃子可比自己細心多了,她樂得清閑。
「誒,你,」拐子有點無奈地看著陶情,有心指責卻又不敢,「那好歹是你親娃子,哪能這麼干!」
「哪么干?」陶情卻沒覺得有啥,「前些日子那麼多事兒,哪有精力照顧娃子,你自個兒心裡沒個數兒么?讓娃子看著家裡鬧騰騰的,倒不如讓他跟著嬸子,你別看嬸兒嘴上多話的,心細著呢,倒比我照顧得要好。」
「哦,」拐子想想也是,便也放了心,「說得也是,不過俺還是覺得忘了點什麼。」
忘了啥?這回陶情卻是真不知道了,她聳了下肩,徑自低頭吸溜著麵條。
拐子自己琢磨了一會兒,突然拍著腦袋:
「哎呀,老頭兒的那份錢還沒給呢!」
他說著便把布袋子拽了過來,倒出剩下的幾沓錢來,低頭點了好幾遍。
「不對啊!這錢少了啊!老頭兒的那份兒呢!」
拐子記著自己有給村長分一份兒,怎麼沒了呢?
「哦,我把他的那份兒給拆了,平分在其他人的頭上了,」陶情也是剛想起這事兒。
「那是咋!」拐子急了,「不是你說是俺對不起他么,怎麼……」
「怎麼能讓算得上半個爹的人跟別人一個待遇?」陶情挑眉接過話茬兒,「我想了想,老爺子養了你那麼多年,你哪能用一沓錢就把人家給打發了?」
拐子懂了陶情的意思,卻鬧不明白她準備怎麼辦:「是,是個這個理兒,那,那咋辦啊?」
「咋辦?這還用我教你?」
「……?」
「以後把老爺子當親爹養著吧。」
陶情慢悠悠地吹了口熱湯,滿意地看著拐子僵了臉色。
……
李之源在家等了半晌,等到心急如焚也不見有人來敲門,他是想著矜持矜持的,奈何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來,最後只得自己硬著頭皮去了。
可一到拐子家門口,卻發現門已經從外面被鎖上了,家裡竟是沒人。
被金錢沖昏的頭腦漸漸冷卻,李之源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應該是被耍了,他偷偷跑去那天收了錢的人家裡去問,方才知道了拐子發錢的緣由。
「去他*的。」李之源老臉臊得通紅,當著人家的面就罵了出來。
更讓李之源頭大的還在後頭,平白地耽誤了一上午,空歡喜一場不說還落了婆娘好一通的埋怨,李之源頂著一腦門的官司在下午上了地,卻頭大地發現拐子居然躺在他家的地頭上。
「你在這幹啥!」李之源氣咻咻地沖了過去,一棍子戳在拐子腰眼上,直接把那個幸福地打著鼾的懶漢給戳了起來。
拐子「嗷」一嗓子叫出了聲兒,跟翻了殼的烏龜一樣躺在地上蹬了半天的腿,嘴角還掛著方才瞌睡時漏出的口水,他迷迷瞪瞪地看向氣成西紅柿的李之源,突然清醒了過來。
「哎呀,你咋才來嘛!」
拐子竟還委屈上了,他擦了把口水后就地坐起,面上頗為埋怨地看著李之源:
「你再不來俺就該睡死過去了,哎呀,熱得很,要俺說你這人就是不行,連地頭的樹都長得這麼瘦,連個樹蓋都沒有,這把俺曬的。」
李之源從西紅柿變成了紫李子,他顫顫巍巍地伸手指著拐子,聲音顫得比手還厲害:
「你,你咋不回家睡去!跑俺地里幹啥!」
拐子「嘁」了一聲,一臉「誰稀罕」的表情,他拍拍腚站了起來,沖著李之源抖了抖自己手裡的東西。
李之源才發現,這無賴居然還拿了一本書。
「俺媳婦說了,有恩報恩,有怨還怨,俺這不是尋思著躺在這兒看你種地么,到時候你種地俺看書,結果在這等了一上午你也不來,俺實在太困了,就睡著了。」
拐子一本正經地解釋著,面前的「彌勒佛」差點背過氣兒去。
「哎呀,不行不行,俺得回去了。」
拐子突然興趣索然地打了個哈欠,覺得自己做的這些沒氣著人不要緊,這壓根兒就是在折騰自己嘛,他又拍了兩下腚,扭頭往回走著,邊走還便跟李之源說:
「起了個大早就為了等你,誰知道你來這麼晚,俺不陪你玩了,你快乾活吧,俺得回去補覺了。」
拐子為自己今天沒能氣到人而氣餒,殊不知他最後撂下的這句話就已經把人給成功地氣到了。
「個潑皮!」
李之源一下摔了手裡的鋤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