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們說好的...
一個身體里會不會有兩個靈魂?
這個問題要不是我自己現在就是這種荒謬無比的狀況,我肯定會認為提出這個問題的人瘋掉了,但實際的情況是,我現在就快要瘋掉了。
天可見憐,我是個半路出家的NT研究者,但我並不是神秘學和精神學的專家。更何況,靈魂這個概念是由宗教神學提出,而未經現代科學完全論證的。它是如何產生,如何消亡,是否只能依賴單一的載體而存在,它是如何『工作』的,等等。一切都是未知的。
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況且,我是怎麼變成現在這種狀況的,當身體死亡后,我的靈魂(姑且這麼說吧)是怎麼附在那個晶片上,是如何進入這個身體,又是怎麼『鳩佔鵲巢』的,我同樣一無所知。
目前這種尷尬的情況就是,我這個『入侵者』和原本的『宿主』成了一種奇特的共生關係。我和『該隱』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但卻拿對方沒轍。
好吧,實際上我相信我自己和那個叫『該隱』的傢伙都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人,至少我自己就沒有能和別人使用一個身體的氣量,當然我認為他也一樣。
我們雖然在上次談話中很心平氣和,平時也表現得相處愉快,但我們各自都明白,那全是扯蛋。我們都希望能把對方趕出身體或消滅掉,然後自己一個人想幹嘛就幹嘛。如果有這個機會的話。
但,現實卻是殘酷的。『該隱』一直都在隱藏著自己,在我沉睡的時候他就在收集各種資料,並隱秘地進行各種嘗試,而十幾年下來,除了發現能通過意志力的提高就能取得神經中樞命令的主導外,別的就什麼都沒了。
我是幸運的,也是可悲的。如果『該隱』不能成功,那麼也就是說我也沒什麼機會,畢竟我和他都在打一樣的主意,而關於靈魂方面的資料,尤其是靈魂之間如何進行干涉等等的資料匱乏得可憐,完全沒有向對方隱匿的必要,就算是有寫得詳細的,也只是猜想而已。而猜想和實際的距離……
更何況,那些個想出來的手段要排斥也好,吞噬也罷,最關鍵的是能將彼此區分開來,而這才是最不可能的。我知道『該隱』存在,想和他交流腦里就會出現另一個聲音,在『該隱』主導的時候,我也能從內部『看見』自己身體的動作。但也僅此而已,我看不見『他』,『他』看不見我,有什麼想法都無從實施……
而我們都缺乏用共同的物理**做實驗的勇氣。
但現在,都不重要了。
因為,我們就要死了……
在『該隱』還完全佔有著這個軀體時,他的精神力就比常人要強得多,但卻無法控制,如果情況沒有改變,那麼遲早會因精神的崩潰而成為植物人或者白痴……
然後,我卻出現了,並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進入了他的軀體,然而更巧的是,我和『該隱』的精神波長是一致的,百萬分之一的機率,原本就比他更高的精神力、更強的意志力和原本就懂得精神力的控制方法,這或許就是我能取得身體主導權的原因。
但,新的問題產生了,我與『該隱』畢竟不是同一個靈魂,換句話說,這個軀體中同時存在著兩個精神力源,而這兩個精神力源發出的波長卻是一樣的,於是就產生了共鳴。
兩個精神力相互的產生的共鳴刺激著彼此的成長,所以我才會發現自己的精神力能提高到一個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地步,甚至我曾為此沾沾自喜。
現在想起來,是多麼的可笑。作為一個NT的研究者,我忘了一個最基本的事實,NT等級的提高,全是自然進化的結果,相對應的,NT們對精神力的控制強度雖然可以通過系統訓練來提高,但更多的是依靠本能。我的精神力提高的情況是由於外界的刺激而產生的『變異』,而『變異』同時就是不穩定的意思。也就是說,隨著精神力的提高,精神力的控制難度也會增加,然後逐漸超出我的承受能力。
況且,我是一名男性NT。雖然官方研究並沒有明確的定論,但在已知的NT中,具有最高LV的NT幾乎全是女性,無法否認的,男性雖然有著比女性更強的**,但在精神強度和承受能力上卻較為遜色得多。而我原本的資質頂多也就算個中上。
目前令人感到恐慌的是,這種增長竟然沒有減緩的跡象,也就是說,除非我們當中有一個消失而停止共鳴,否則,增長的精神力早晚有一天會失控…...
意外解決了一個問題,卻產生了另一個更為致命的。
力量並非越強越好,力量和控制力的平衡,才是強大的體現標準。
現在看來,我確實是個傻瓜,一個會被自己力量撐死的傻瓜。
一個杯子是無法裝下兩杯水的……
更讓我感到絕望的,卻是GARMR.D的調查報告。
我曾經以為我騙過了那群以研究人類為職業的專家們,但事實上我依舊是那個被觀察研究的猴子。而現在,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能耐。
這裡的確沒人知道什麼精神力,什麼NT,但畢竟這裡有的是對人類各方面都有著深入研究的專家學者,這並不妨礙他們從已有的知識和豐富的經驗來進行研究並做出推斷,實際上他們也的確這麼做了……
他們並沒有發現我是個『入侵者』的秘密,但GARMR.D的研究人員卻從他們專業的角度依舊推斷出了結果——如果情況沒有改變,那麼我將會因精神狀況的不安定而在精神波長達到一個臨界值時發生意識崩潰,也就是進入腦死亡的狀態。調整者的研究不只包括**強度和認知能力,人類精神世界同樣也是研究課題之一。
因此,他們曾在我的食物中加入了少量的鎮靜類藥劑,而吉爾後來給我服用,現在又將配方交給我的那種精神抑製藥物,實際上就是GARMR.D的研究人員為我所配置的藥物。
而我的身體……正在適應著這種藥物。頻繁的頭痛,偶爾意識的模糊,全都只是那個結局的預兆……
對此,無論是『該隱』還是我自己,全都無能為力。
似乎,我們只能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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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沒有辦法的不是么?)
「不錯……這上面也提到了一個解決的『可行辦法』,確實能完美地解決我們面臨的問題……」
(……)
「可是這***和沒說有什麼兩樣!!」
(……完成『伊甸』。)
「你相信上面的話?好吧,我們的狀況確實證明了那些設想並非是異想天開,但是——我們沒有時間!」
(……)
「我們剩下多少時間?按之前的情況和發作頻率來看,或許之有半年,幸運的話能更長。但就這點時間我們能做什麼?!對那個計劃我們只知道個一鱗片爪,沒有資料,沒有研究數據,我們憑什麼完成?!」
(……….)
「就算GARMR.D是曾經的參與者之一,但別忘了,那個計劃早就被終止了!!那些研究所也都在那次動亂中成了廢墟!!已經沒人可以幫我們了!!!就算你再怎麼憎恨我也沒用!這就是事實!!」
(……難道就這麼等死……這讓人怎麼甘心!!!)
「這是我的要說的話啊……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啊……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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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克萊因邸時,已經是一天後的事情了。
從與勞和吉爾的見面到現在,不過才短短四天,但卻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輕嘆了一下,我也只能把這些無用的思緒暫時放下。向僕人問明了拉克絲的所在位置,看著他們那明顯戒備的目光,我才想起自己的身後還跟了一個一直悶聲不吭的尾巴……
卡納德,勞並沒有將這名有些陰沉的黑髮少年帶走,當他私下找到我時還真的嚇了一跳,他竟然也是當年的倖存者之一。
在襲擊前被研究員帶走、后被歐聯邦捕獲作為駕駛員培養、偶然與勞相遇后藉助其力量逃離。他的經歷還有待大叔那邊的情報證實,同時我也對其投靠的動機和其如何與勞相遇這個細節存在著懷疑,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個人不會是間諜。
雖然他的來歷極為可疑,但雖然表現得極為陰沉但性格卻是一根筋,這種人根本就不是當間諜的料。
更為重要的是,勞那個傢伙是不可能有什麼手下的……
況且,這個叫卡納德的少年身上還帶著一些了不得的東西——歐聯盟的MS開發資料。雖然早知道地球上的各國早就在偷偷摸摸地進行MS的研究開發,但無論是聯合還是歐盟,其開發機構的保密措施都相當到位,根本無法進行滲透,因此這可謂是份大禮呢。
就算這是個『餌』,也過於貴重了……
權衡再三,我還是將他帶了回來,準備接了基拉和普雷亞后,就返回『泰勒斯』,到時候把他撮圓捏扁就看情況了。
「你在這等我,很快就回來。」
聽到我的話,卡納德沉默了兩秒,微微地點了下頭。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死冷臉的我也不怎麼在意就離開了大廳,此刻滿腹心事的我並未注意到,背後卡納德眼裡閃過的那道異樣光芒……
……
現在的PLANT時間是下午2點,慣例的下午茶時間,但當我走進二樓的小客廳時,並沒有看到拉克絲像往常一樣坐在靠窗的單人椅上品嘗著喜歡的紅茶,一襲天藍色長裙的拉克絲正站在面向庭園的陽台上,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看著那姣好的背影,我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存在,拉克絲回過身來,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稍稍一楞,然後露出了一個明快的笑容。
但我卻似乎看到那背後潛藏著的一絲不安……
「歡迎回來,辛尼爾。」拉克絲踏著優雅的步伐走到我的面前,那親切的問候和熟悉的笑臉,此刻卻讓我感到心裡一陣陣的揪痛……
「現在正好是下午茶呢,你要喝點什麼嗎?」拉克絲雙手在胸前合了一下:「對了,我剛學會了做烤餅,辛尼爾也嘗下吧。」
「不,不用了……」
我一把拉住了準備馬上著手安排下午茶的拉克絲,她用疑惑的眼光看了我一下,豎起食指放到臉頰邊,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不喜歡烤餅嗎?那蛋糕怎麼樣?空腹喝下午茶對身體可不好呢。」
「不……不是這個問題……」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將要說的話說了出來:「我……馬上要走了!」
拉克絲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雖然感到吃驚,但她仍安靜地站在我的面前,那清澈的目光,讓我不自覺地將頭偏開,我的目光也變得遊離起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沉重的罪惡感壓在我的心頭,連話也開始有些支離破碎了。
「也許……」我咬咬牙,準備狠下心來時,耳邊卻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
「說好了的啊……」
拉克絲輕輕地低語著,那平靜卻帶著一絲悲傷的聲音穿透了我刻意構築起的冰冷外殼,動搖著我早已定下的那個決定……
「明明說好的,辛尼爾不再是一個人……說好的無論發生什麼都要一起去承擔,不要再一個人去承受一切……說好的,不是嗎?辛尼爾?」
「……你不明白。」我向後退了一小步,緊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強迫著自己不去看那張令人心碎的臉,害怕看一眼自己就會放棄那個決定。「我不能再把你卷進來……你不明白,拉克絲……」
「我不明白么……」拉克絲往前踏了一步,堅定地,沒有猶豫地。「那麼,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說......」拉克絲伸出手,像撫摸般劃過我的臉龐,輕輕地埋怨著。
「你的過去……你的現在……還有將來,甚至……『喜歡你』這句話,你都沒對我說……」
「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會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怕是深深的悲傷,拉克絲.克萊茵的眼神依舊清涼得近乎冷澈,那是一雙和我不一樣的眼睛,是曾經照亮我的光芒,我嚮往而又恐懼的光……
「辛尼爾,你同樣不明白呢……」拉克絲的目光彷彿要直視進我的心底。
「我不希望……我只能從別人那裡,去了解你……」
強壓下愧疚和悲怨,彷彿全身力氣都被抽空般,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到了嘴邊卻只變成了一句:「對不起……」
「我要的不是這個……」拉克絲輕輕地搖著頭。「想聽的明明不是這個啊…….」
我牽著嘴想讓自己笑一下,但卻是滿心的苦澀。我能怎麼辦,能怎麼辦啊!
那份資料不是吉爾偽造的,我自己的身體也比別人清楚得多。
面對死亡和無法確定的未來,我如何能讓拉克絲再捲入其中。
或許正如勞所說的,我們是失去了未來的人,是已一腳踏入地獄的半死者。
而拉克絲,她還有未來。
我是『影』,就算是如何嚮往著光,也註定會消散無蹤的『影子』…….
放手吧——
就在我準備狠下心來時,一名女僕匆匆跑了進來,打破了這沉重的氣氛。
「拉克絲小姐,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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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和拉克絲趕到靠近海灘的休養所時,看到的是散布著花瓶碎片和破碎床單等物一片狼籍的地面、面沉如水的氏格爾.克萊茵、看起來受了點輕傷的基拉和攙扶著他一臉擔心的普雷亞、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仍護衛在兩人面前的尼科魯,當然,還有被一大票保鏢圍起來並死死摁在地上仍不停掙扎的卡納德……
看到這個場面,一陣難以抑制的疲憊襲了上來,我明白我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件事情,雖然同為『倖存者』,但基拉對其他人來說,卻是『特別的』…….
隨後從一名邊向拉克絲彙報邊不停用險惡目光看著我的保鏢嘴裡得知了那個和我推測差不多的經過——隨我一同來的卡納德向女僕套出了基拉所在位置的情報,通過保全空隙潛入后,找到其念念不忘的目標后,毫不猶豫的發動了襲擊,最後因為兩名意外在場而又被其錯判威脅度的人士所阻撓,最後被源源不斷趕來的保鏢團成員所制服…….
其中的兇險自然不必多說,但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在半熟戰士加傷員的基拉遭到突然襲擊時,除去根本無法成為戰力的普雷亞,尼科魯竟然能獨自面對瘋狂的卡納德支撐到救援的到來而不落下風……上次面對面時沒看出來,這小子的CQC(近身格鬥術)也有一手的嘛。
「可惡!」滿臉猙獰的卡納德雖然被兩三名大漢牢牢制住,仍在地面上不停地掙扎著,當他看到我的到來時,突然朝我喊道:「為什麼!你會幫那個傢伙!——你和我不是一樣的么!」
聲音里滿是憤怒與痛恨的快意。
我無言地看著周圍人的表情,基拉和普雷亞的驚愕、尼科魯的不敢置信、保鏢團里那些曾經的同僚們的戒備,當看到面露一絲不忍的氏格爾和若有所思的拉克絲后,我突然有了明悟。
是啊——該離開了。
「克萊茵大人,可以把他交給我么……」
聽到我對他的稱呼仍沿用當護衛時的敬稱,氏格爾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你們的事我不打算過問,但是…….」
「我明白,我們會馬上離開。」我此刻竟然感到了一絲輕鬆,那種傷痛中麻木的平靜出現在了心裡。
我換上了肅穆的表情,面對氏格爾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謝您這些年對在下的照顧——」
是的,現在回想起來,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氏格爾作為最高議長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收不到,但他全壓了下來,就算是這次,Februarius(2月)發生的研究所爆炸事件他大概也已經知道,聯繫我悄悄外出的情況也就明白這事絕對和我脫不開干係,但他依舊沒選擇將我抓起來交給已經怒火燎天的帕特里克.薩拉,或許是因為他的女兒,或許是其他的原因。
但我依舊感激他。
在拉克絲的問題上,我也並不怨恨他,他只是做了一個父親應該做的選擇……
我轉過身,慢慢走到了拉克絲的跟前,氏格爾本想阻止,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我要走了——」
我看著眼前的女子,我本以為自己是那個受到女神眷顧的幸運兒,但最後的依舊不過是個美麗的夢而已。拉克絲看著我,似乎下了什麼決定,但還沒等她開口,我立刻接著說了下去。
「拉克絲,你不會和我離開的,這裡有你的父親,有你的家,還有你一直追尋的理想,你是無法拋下這些和我走的……」
這裡是她的家園,但,我的家不在這裡……
「所以——」我拚命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像笑一樣,哪怕此刻是如此的心如刀割。
「對不起……我要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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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用力將沉重的車尾箱蓋壓上,我長長地吐出了一口鬱悶的濁氣。
這次的PLANT之行本來只是沖著『抗N干擾裝置』而來,最後事態的發展卻完全出乎意料。
我得到了比原本預想中更多的東西,但……失去的更多。
我最後看了一眼已經關上的大門的克萊茵邸,隔著寬廣的前庭,我無法分辨出她是否還站在二樓的窗前,或許這也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回到了懸浮車的駕駛位上。
「坐好了嗎?」
我回頭看了一眼后坐上的兩名少年,基拉和普雷亞雖然經過之前的騷動,但在我保證事後會對他們說明的情況下加上拉克絲的勸說,他們總算同意和我一起離開。但此刻他們依舊有些坐立不安,因為就算隔著整塊的強化鋼板,在車後備箱里被穿上束縛衣的卡納德如同剛上岸的鯰魚,仍在努力地發出陣陣粗暴的撞擊音……
「那麼,出發吧!」
我按了一下兩眼之間的穴位,讓有些發酸的眼睛稍微好過一點,然後重重地踩下了油門。
再見了,P.L.A.N.T!
再見了,拉克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