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針尖麥芒
「魏長信!」龍日狂陽仰首凝視著高坡上的人影,縱聲長笑,目光銳利如刀:「聞名不如見面,今天總算是見到你了。」
黑袍人亦長笑道:「狼主之名魏某也聞名已久,今日一見,果然非凡俗之輩也。」
合爾赤雖聽不懂太多漢話,但見狼主對那黑袍人如此謹慎神態,便隱約已經猜到幾分那人身份,心頭不由一震,暗忖道:「難道那人就是魏長信?」
黑袍人正是名動北境手掌重權的鎮邊府軍督——魏長信。
「魏長信,你膽敢親身來此,果然是好膽魄,不愧是我期待已久的對手!」龍日狂陽嘴角狠狠抽動,重重冷哼道:「但如果你就只有這區區幾百人馬,那可是攔不住我啊。」
白袍男子見龍日狂陽深陷重圍亦不改囂狂,不由暗暗心道:「此人不但武力驚人,更有超凡膽色,之前只聽聞過他的傳聞,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的確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敵人!」思忖間,神色便越發沉凝起來。
「狼主不辭辛勞,只率三百人就敢闖我嘯陽關,又豈不是勇氣可嘉?」魏長信神色如常,絲毫不見雙方劍拔弩張的緊張,他長笑道:「今日魏某與狼主可謂旗鼓相當,甚是痛快,狼主也是魏某生平難得一見的好對手。」
魏長信忽然目光如電,寒光倏閃,語氣深沉道:「狼主不遠千里來我中原邊境,還特意為我送了一份大禮,可惜魏某當時來不及與狼主相見於嘯陽關下,大為遺憾。但我中原為禮儀之邦,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魏某才星夜兼程特意在此等候狼主以禮相還。至於這數百兵馬,狼主權當視為禮儀之陣,大可不必緊張。」
「好一個來而不往非禮也!不過你如果想以這區區幾百兵馬就想還禮,難道你不嫌寒酸了些嗎?」龍日狂陽連連冷笑,面露譏諷道:「在這北境之中,你魏長信雖是我唯一看得上眼的人物,但你也還是脫不了你們中原人擅弄口舌的虛偽做作!不過你有膽在此埋伏,這份膽色倒也令我欣賞,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狼主如此看重魏某,魏某若不有所表示,豈不讓狼主笑話?」魏長信不動聲色,朗聲道:「所謂禮不在多而在重,魏某這區區數百騎兵到底寒不寒酸,想必狼主自然心知肚明。」
「我們之間,多餘的話大可省去。」龍日狂陽臉皮抽動,沉聲道:「你既然能在這條路上提前設下埋伏,想必已經早有準備。既然我們遲早兵戎相見,方才你我又勝負未分,不如趁此良機,再一決雌雄如何?」
白袍銀甲男子冷眼旁觀,聞言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暗自道:「此人心知局勢對他不利,便想以一對一的方式為他的人馬尋找突破時機。此人雖囂狂野蠻,卻有如此城府,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他忽然目光一凜:「他能成為一部之主,自然有過人之處,由此可見蠻族中人也全非野蠻無智,之前的確是我太輕敵了,才導致那般狼狽,當真大意至極!」念頭至此,不由大為懊悔。
卻見魏長信雙手負后,內斂沉穩中顯出一方之雄的不凡氣度。他淡然笑道:「狼主這次不辭遙遠親來我中原邊境,如果僅僅是想與魏某切磋武技,只需提前告知一聲,魏某自會大開城門相迎,狼主又何必如此麻煩興師動眾呢?」他忽然語氣神色同時微沉,注目坡下的龍日狂陽:「至於所謂的兵戎相見,這話可就頗有趣味了,魏某希望狼主只是開玩笑而已。」
魏長信深沉話音隨著北荒初晨的寒風吹送到龍日狂陽耳中,驀然騰升起一股莫名的壓迫冷殺之勢。後者何等敏銳,頓有所覺,卻是不屑的嘴角一撇,冷笑道:「我雖遠在北荒,但你魏長信的大名卻早已聽聞已久,一直都很想親自會一會你。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假,你的確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對手。至於兵戎相見,站在我們的位置,相信你比誰都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玩笑了。」
魏長信一聲長笑,朗聲道:「魏某雖非武林中人,卻也略懂武技。實不相瞞,今日與狼主一戰,雖酣暢淋漓,卻也意猶未盡,魏某也許久不曾與旗鼓相當的武道對手切磋了。於魏某而言,若是單論武技較量,狼主可稱魏某生平勁敵,魏某能遇到狼主這樣的對手,也實屬平生快事。但……」
魏長信語氣一頓,隔空遙望龍日狂陽,淡淡說道:「但,魏某口中的對手,只限於我與狼主個人之間的尊重。若狼主口不擇言,將對手的含義有所曲解,那不論是對中原還是北荒,只怕都不是一件好事。」
龍日狂陽一聲狂笑,戟指魏長信,沉聲道:「魏長信,你又何必顧左而言他?你坐鎮中原北境已經多年,莫非當真不明白我龍日狂陽的意圖嗎?」
魏長信目光倏忽銳利,沉默片刻后,忽然微嘆道:「魏某早已聽得傳聞,龍日狼主不但武力冠絕北荒,更胸懷大志,在成為風炎狼主以後,便厲兵秣馬多年,意圖染指我中原山河。魏某身為北境督護,肩負著戍守邊疆之責,自然不能對如此傳言置若罔聞。但任何傳聞在沒有得到最後的證實前,都只是傳聞,所以魏某未見狼主真容以前,也很懷疑那些傳聞的真實性。可惜如今所見,狼主所表現的態度似乎與傳聞並無出入,倒是讓魏某大為失望啊。」
龍日狂陽眉峰挑動,冷笑道:「魏長信,你聽到的傳聞的確不假,我風炎部如今兵強馬壯,除非今日你有把握能在此將我誅殺,否則我揮軍中原也是時間問題,到時候你感到的就不是什麼失望,而是絕望了。」
魏長信深吸口氣,然後緩緩沉聲說道:「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理應光明磊落,胸懷大志本無可厚非,也是男兒本色。但若為了一己之私而引動無端戰火,讓無數無辜之人流血喪命,那可就算不得英雄所為了。狼主雖有一身本事,卻不思蠻族興盛,反而恃武驕狂,想以兵戈侵犯他境,難道就不怕留下一個被世人唾罵的罪名嗎?」
龍日狂陽聽得臉皮肌肉跳動,神情鄙夷不屑,連連冷笑道:「魏長信,我原以為你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卻沒想到你竟會說出如此令人可笑的話。我們古武一族擁有創世神的尊貴血脈,卻被你們中原人隔離在這北荒之地,受盡千百年苦寒,而你們卻將天下間最肥沃的土地佔為己有,並把那些不屬於中原的族群視為外夷異類,如此排外自尊,又何嘗不可笑?而不論是如今的大雍朝,還是歷史上其他那些中原王朝,又何嘗不是用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的?這天下的山河土地,原本就是無主的,當屬能者得之!男兒頂天立地自當不假,但逐鹿天下,創不世功業,也該同樣是男兒的大志向!」
他越說越是情緒激昂,目中精光迸射,渾身散發出絕強霸者的睥睨之勢。魏長信神情凝重,竟一時默然無言。
「你說我恃武驕狂,不思本族興盛,簡直更為可笑!你我今日不過第一次見,你就自以為能了解我了么?」龍日狂陽又嘿嘿一陣冷笑,注目坡頂的魏長信,長聲道:「我古武族生存在這北荒貧瘠苦寒之地,農耕不成,文禮難興,你們中原人坐擁繁華,窮奢極欲,又怎能體會到我們生存的艱難。所以我多年來自發圖強厲兵秣馬,就是為了古武族未來千百年的生存大計。那些所謂的罪名罵名,又豈能與我心中的大業相提並論?魏長信,你若想以口舌之利動搖我,那也未免太小看我龍日狂陽了!」
魏長信默然聽他說完,忽然搖頭輕嘆,目光與龍日狂陽針鋒相對,朗聲說道:「狼主之言,魏某雖有同感,但卻不敢盡數苟同。北荒雖環境有差,但蠻族既然能夠在此生存了千百年,其中也定然有與眾不同的興盛之道。狼主身懷絕倫之才,若有心為蠻族謀取福祉被同族敬仰,必然能尋找到最合適的發展方法,而妄興刀兵實乃下下之策……」
「狼主有雄心壯志,魏某本該敬佩。但你個人的功業若要建立在無數中原百姓的鮮血之上,魏某不但萬難苟同,也必將捨命相抗……」魏長信說到此處,神情倏忽沉重,語氣也首現凌厲:「狼主若以個人之力將魏某視為對手,魏某也頗感榮幸。但你如果野心勃勃,意圖染指中原山河,那狼主的對手可就不是我魏長信,而是千萬中原人了!狼主雖其志可嘉,但只怕你如今還沒有能夠承受千萬中原人怒火的膽魄!」
龍日狂陽聞言,忽然縱聲狂笑道:「你說得很有底氣,可是如今大雍朝的情況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過就是虛有其表罷了,你們中原雖然人多,可又如何能擋得住我風炎的鐵騎?你如果不相信,且等我風炎鐵騎踏破大風城后,我會將你的頭顱掛在戰馬上讓你親眼見證我一路殺進中原的京城!」
笑聲囂狂,語鋒更冷冽如刀,烈烈朝陽之光,在龍日狂陽的狂語中一時竟顯黯然。
魏長信身旁的白袍男子眉眼倏忽一怒,臉上隱現青氣,顯然早已怒不可遏,卻是強忍未發。
面對如此狂妄的挑釁之語,魏長信竟毫不為之所動,他輕描淡寫的拂了拂衣袖,搖頭道:「魏某身為邊境督護,肩負國門安危之責,若有人膽敢以兵犯境,魏某必讓敵寇有來無回,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好一個有來無回!」龍日狂陽縱聲喝道:「魏長信,我欣賞你的勇氣。可惜你這樣的人物,卻甘心效忠一個腐爛的朝廷,他日你若死在我手裡,也未免太可惜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魏某既然肩負守護國門之責,報效朝廷便是分內之事,又何來可惜之說?」魏長信淡淡一笑,朗聲回應。卻忽然連連搖頭,長嘆道:「但狼主可知,魏某也為你感到可惜了……」他語氣一頓,故意住口不說了。
龍日狂陽目光一寒,冷冷逼問道:「你說什麼?」
魏長信呵呵一笑,長聲道:「北荒蠻族部落眾多,風炎部和其他四部也不過其中之一,所以無論是狼主個人還是風炎部,都沒有資格代表整個北荒蠻族,更沒有資格以蠻族的名義向中原宣戰。而我大雍王朝立足中原數百年,國力雄厚,底蘊何其牢固,又豈是輕易就能撼動得了的?狼主雖有衝天之志,但終究不過一部之主的身份,區區風炎一部之力,又如何能與我整個大雍王朝相抗衡?」
龍日狂陽只聽得臉皮肌肉陣陣抽動,他怒指魏長信,厲聲道:「魏長信,你竟敢小看我?他日你定會為你剛才的話付出代價!」
魏長信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淡然神色,微笑道:「非是魏某小看狼主,而是事實就是如此。狼主如果鐵了心要與我中原為敵,就得有一個相匹配的身份,所謂兩國交兵,可蠻族千百年來都從未形成過統一,又何來一國之說?據我所知,蠻族中最高權力的代表就是大君,如果狼主能坐上大君之位號令整個北荒,那自然能以一國之君的名義對外宣戰。」他忽然又長嘆搖頭,「可惜狼主如今只是狼主,當真可惜了你一腔抱負了。」
魏長信語氣輕淡,可龍日狂陽聽在耳里卻只覺刺耳已極。魏長信這番話意思很明顯,龍日狂陽雖名動北荒,但論身份地位,他不過只是蠻族中一個部落的首領而已,根本沒有資格對一個有著數百年根基的中原王朝宣戰,而魏長信身為中原朝廷鎮邊重臣,無論權柄還是身世地位皆顯赫不凡,當下自然不會將區區一個蠻族部落首領放在眼裡。龍日狂陽豈有不知之理,頓時不由勃然大怒。他雖明白魏長信的話是有意相激,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將兩隻拳頭握得骨節啪啪作響。他咬著牙,像一頭暴怒的獅子般緊盯著魏長信,似要將他撕成碎片。
沉默片刻后,龍日狂陽忽然縱聲狂笑,沉聲道:「魏長信,你不用相激,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需要等太久,就會看到我率領整個古武族的戰士兵臨大風城下,到時候你我再一決勝負!」
魏長信一挑眉,淡然回道:「狼主想要在北荒做什麼與我無關。但魏某奉勸狼主一句,戰火無情,你我都承受不了,還望狼主三思而後行。」
龍日狂陽凌眉怒目,長聲振喝:「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一將功成萬骨枯!古往今來的千秋霸業,誰不是踩著血肉得來的?戰火雖無情,但你可知,征服在我眼裡,可是最為美麗的存在啊!」
此言一出,中原邊軍無不震驚。
「歷史已成定局,你我無需沒有意義的辯論。」魏長信沉聲道:「但狼主妄論今時未定之局,卻未免也太過自負!今日魏某便以這坡下的戰旗立誓,這北境邊關有我魏長信在一天,就絕不容許外敵踏近半步,就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龍日狂陽冷眼掃視了一眼身前不遠處的那桿魏字大旗,復又抬頭凝視坡頂,重重冷哼道:「那為了敬你的忠誠和勇氣,他日我風炎鐵騎踏破大風城之時,必將此旗親手送還給你!」
魏長信目光陡凜,負后的一隻手猛然握拳。
高下雙方之間,一時俱都默然,氣氛突然陷入一片肅殺緊張。
高坡上四面的邊軍騎兵們,所有人的心神都繃緊到了極點。
片刻后,魏長信再次朗聲開口,說道:「今日魏某來意已明,以後中原邊境與北荒的處境如何,全在狼主一念之間,言盡於此,魏某便不再多言,狼主請便吧。」
「你敢放我走?」龍日狂陽微覺詫異,臉色陰沉道:「魏長信,你可考慮清楚了!」
魏長信冷笑一聲,目視坡下,緩緩道:「先禮後兵,魏某禮數已經到了,以後你我若真要沙場相見,狼主想要全身而退,只怕就沒這麼容易了。」
龍日狂陽不怒反笑,縱聲道:「很好,那你就好好期待那一天吧。」
魏長信忽然神色略顯古怪的說道:「龍日狂陽,你實在很自負,如果你讓阿兀撒去的不是鐵線河,而是讓他來這裡接應,那現在走不了的,或許就會是我魏長信了吧。」
龍日狂陽聞言,頓時微微一震,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度難看起來。不需要多問,他就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
原來鎮邊府的眼線居然也已經滲透進了北荒腹地之內了。
這顯然是一件十分值得重視的大事。
「魏長信,你果然不簡單啊。」龍日狂陽鐵青著臉,沉聲道:「看來這些年,你和你的鎮邊府都沒有閑著,北荒都已經有你的耳目眼線了。」說完發出一陣陰森笑聲。
「彼此彼此。」魏長信淡淡一笑,眼神卻現出一抹冰冷,雲淡風輕的道:「我西北邊境內外這些年又何嘗少了蠻族的探子?心照不宣的事,狼主又何必故作意外呢?」
龍日狂陽臉皮抽了抽,冷笑著沒有接話。他目光忽然掃向那白袍男子,冷聲道:「北境之地,能接我一拳而不傷的人不多,看來你要比那個用破棍子的傢伙要更強,小子,你應該就是龍襲了吧?」
白袍男子聞言微驚,沒料到對方竟會叫出自己的名字,略一詫異,卻不願示弱,昂首挺槍高聲道:「是又如何?」
「和那個石莽相比,你還勉強算是個人物。」龍日狂陽目光如刀,森然冷笑道:「我欣賞強者,更喜歡殺強者。所以你最好祈禱下次別再遇見我。」
白袍男子被他那凌厲森然的目光逼視得心頭一凜,不自主握緊了槍桿。他雖年輕,但向來沉穩練達,城府深沉,無論武功修為還是統兵策略都極有造詣,是魏長信極為看重的將帥之才。但今日與龍日狂陽初次相遇,卻讓他生平首次感受到了從那蠻族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無法形容的壓迫之勢,讓這位名列鎮邊府三大少將之首的白袍男子內心竟湧現出幾分驚懼之感。
可他卻又是一個極驕傲的人,一向自視甚高,就算此刻內心有所波動,卻絕不容許自己在這種情形下有絲毫示弱,又見龍日狂陽語氣狂妄,當下再也按捺不住,赫然踏步上前,挺槍指向坡下那囂狂之人,冷然喝道:「蠻夷之徒,何必賣弄唇舌,你若膽敢來犯,龍襲掌中紫蟒定教你付出代價!」
龍日狂陽雙眉一挑,不屑的冷冷一笑后,再不言語。他回頭朝身後的風炎騎兵們瞧了一眼,見其中數十人各自身負箭傷血流不止,剩下的人也都在邊軍強弓羽箭的包圍下神情緊張,一時臉色陰沉鐵青,重重哼了一聲后,率先大踏步朝前方走去。
合爾赤暗中鬆了一口氣,轉頭朝身後眾人示意,於是一眾風炎騎兵們或拍馬前行,或攙扶受傷同伴,卻又無不警惕的緊隨著龍日狂陽朝前方行去。
高坡上,魏長信望著即將繞過坡底的龍日狂陽,忽然提高聲音說道:「狼主,魏某多管閑事的提醒一句,此地可不是風炎部的勢力範圍,還希望狼主北回之途一路順風。」
龍日狂陽腳步一頓,扭頭冷冷望向魏長信,嗤笑道:「在這北荒,有我風炎鐵騎經過之處,千里皆為坦途,魏長信,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魏長信卻又笑道:「狼主先時曾說,天下之地原本就是無主之地,北荒雖遠,卻也是在這天下之間,所以從今日起,我決定要將鎮邊府所養的幾匹馬放到這附近來吃點草,如果某天遇到了狼主的部下,魏某可不希望雙方發生誤會。」
龍日狂陽聞言,臉色更為陰沉,他眼中精芒一閃,沉聲回道:「有意思,恰好我每年都會派人四處狩獵,此地也不例外。但弓箭不長眼,你最好讓你的馬都長著三隻眼睛的好。」說罷再不多說,轉頭踏步而去了。
「恕不遠送。」
魏長信淡淡的說了一句,目送坡下蠻族隊伍,神情平靜。他面朝東方朝陽臨風而立,衣袂飄飄渾身浴光,恍惚間竟有種莫測高深的氣度。
不多時,三百蠻族人馬逐漸消失在荒原之間的山野中,那處高坡之下,只剩那一面魏字大旗在北風中烈烈招展呼嘯生風。
便是自這日後,這個地方就被人稱為「插旗坡」。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西北邊軍與蠻族風炎部游騎以此地為界,展開了不斷的反覆爭奪衝突,爭鬥規模雖不大,但戰況卻極為慘烈,雙方你來我這互不相讓死傷無數,在長達百里的界線上,泥土皆被血水浸成暗褐,人馬白骨遍地可見,所謂刀兵之下命如螻蟻,不過如此。
蠻族隊伍快速前進數里后,見後方沒有中原邊軍追來,都各自鬆了一口氣。但不少人一想起方才被圍困時的情形,卻又羞愧懊喪不已。
龍日狂陽已經重新換乘了一匹駿馬,默然的走在隊伍前,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他身後的合爾赤見他神色不對,自然也不敢隨意開口惹狼主不快,也只能緊跟著默然隨行。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悶哼,隨即就有人落馬倒地,隊伍中頓時稍顯混亂。龍日狂陽轉頭一看,見後方騎隊中有十幾人正癱倒在地,個個臉色慘白,正痛苦的呻吟著。龍日狂陽被魏長信埋伏,早已滿腔怒火,此刻見自己部下如此模樣,頓時怒火更盛,目光中露出兇狠之色。
龍日狂陽正欲發作,一名騎兵快奔上前,卻是根本不敢與他直視,畏畏縮縮的用蠻語道:「稟告狼主,他們身受箭傷失血過多,如果不馬上包紮休息,只怕就活不成了。」說完立刻低下了頭。
那些倒地的蠻族人是受傷最重的,剛才為了快速離開包圍,只能一直勉力支撐著走了數里路程,如今再沒辦法堅持。龍日狂陽冷眼不語,臉色卻越發陰沉。合爾赤深知龍日狂陽一向狂傲自負,今日不但陷入中原人的包圍,更讓這身經百戰的三百騎兵受傷了數十人,雙方雖沒有發生進一步衝突,但以龍日狂陽的個性,定然將此事視為一大恥辱,此刻心情定然無比暴怒。但眼下又不得不停下休整,於是只得硬著頭皮小心道:「狼主,此地距離邊境已遠,料那些中原人也無膽再追來,不如就地暫作休整,讓他們包紮傷口……」話未說完,就見龍日狂陽目光如刀般掠來,頓時打了個顫,再不敢繼續說下去。
龍日狂陽抬頭冷冷向來路看了一眼,隨即哼了一聲,說道:「就地休整片刻,隨後即刻前進。」
那名騎兵如蒙大赦,馬上轉身飛奔回去。片刻后隊伍得了指令,紛紛下馬,幫助給受傷的同伴料理傷勢。但因龍日狂陽心情不快,隊伍中無人膽敢大聲喧嘩,氣氛顯得極為沉寂。
合爾赤從馬鞍旁取下一隻水囊,正要遞給龍日狂陽,卻聽後者忽然冷聲道:「合爾赤,你才脫離危險,就已經忘記了警惕嗎?」
合爾赤一驚,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龍日狂陽冷哼道:「你可知我們為何會被那些中原人埋伏?這北荒之中為何會突然出現那些中原騎兵?又可知他們為何會知道阿兀撒的行蹤?還有,為何阿兀撒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讓探子前來稟報鐵他的情況?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
合爾赤一怔,他原本就不算是一個頭腦精明的人,在這慌忙之中,他哪裡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一時間頭腦一片混亂,支支吾吾竟是答不出半句話來。合爾赤見龍日狂陽目光冷冽,知他一向喜怒無常,如果這個時候讓他心情不快,無疑雪上加霜,他一怒之下,天知道他會不會一刀斬了自己。想到此處,合爾赤頓時頭皮發麻,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臉色更是慘白如紙。
龍日狂陽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搖頭長嘆一聲,語氣中現出幾分無奈,就聽他幽幽道:「都是一個腦袋,可為何人和人之間,會有那麼多的差別呢?」
合爾赤一時雖沒懂他在說什麼,可從他那表情語氣中,合爾赤已經深深察覺出龍日狂陽對自己的失望之意,不由一顆心跌到谷底,大為羞愧。
所幸龍日狂陽並未對他發難,合爾赤懊惱的呆坐在馬背上,大氣也不敢出。
龍日狂陽別過頭,目望遠方,忽然自言自語道:「魏長信這些年竟能讓他的眼線深入北荒腹地,看來他的野心也不小。而我竟然沒有完全察覺出那些眼線的動向,由此可見,那也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他頓了頓,續道:「那埋伏的數百邊軍騎兵,如果不是行動極其迅速,絕對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提前在此埋伏,可從之前的情報中,鎮邊府除了龍突騎軍外,似乎並未有過關於這種騎兵的記錄。可從他們的裝備和氣勢上看,他們一定是鎮邊府精心培植的力量。而他們既然出現了,就代表他們就一直存在著,只是我沒有掌握到相關的情報而已,嗯……」他略一沉吟,忽然嘴角一抽,哼聲道:「或許這支騎兵原本就在北荒之中,只是刻意掩去了身份行蹤,所以才一直未被發現……魏長信,你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龍日狂陽深吸一口氣,繼續自語道:「阿兀撒並非沒有派人前來報告情況,而是他派出的人已經被鎮邊府的密探給殺掉了,所以魏長信故意說與我聽,豈不就是警告我么?既然你的密探如此厲害,那我就讓他們永遠留在北荒好了。」
他陡然一陣冷笑,而後轉頭對合爾赤道:「合爾赤,你馬上火速趕往風炎城,傳我命令,調出五千輕騎,然後立刻趕來找我!」
合爾赤立刻領命,分出十騎,隨他火速往北而去。
龍日狂陽又沉吟半晌,忽然冷笑道:「崇淵,看來你助我的那些人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了。那個四月蛇,希望你能替我找出那些討厭的中原密探,然後我要讓他們真的有來無回!」
同一時間,北荒雪原相反的方向,一支重甲騎兵正整齊有序的踏著厚厚積雪往東而行。為首兩人,一人白袍銀甲,一人黑袍飄飄,正是龍襲與魏長信。
兩人並駕齊驅,身後重甲騎兵們身上鐵甲碰撞,發出陣陣鏘然聲響。
魏長信忽然淡淡問道:「龍襲,對龍日狂陽你怎麼看?」
龍襲一直默然不語,神色有些許沉鬱,聞言微微抬頭,緩緩道:「先前接到石莽的消息,他說龍日狂陽極為厲害,簡直就像一個怪物。起先我還覺得他言過其實,哪知今日一見,方知石莽所言不假。」他語氣微頓,隨後語氣沉重道:「此人能讓整個蠻族都為之畏懼,的確有非同一般的能為,若他真有心對中原不利,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我們大雍的心頭大患。」
「龍日狂陽不但膽色過人身手高絕,其野心之大更是不假。」魏長信微微點頭道:「我雖早就知道他對中原有狼子野心,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做出動作,竟敢孤軍前往嘯陽關挑釁。以他的能力和勢力,時間一長,的確會對我們形成巨大的威脅。」
他略一沉吟,接道:「不過他雖然野心勃勃,可按目前局勢來看,在短時間內,他絕不會輕易再對邊境做出其他更大的舉動,因為現在的他還不具備那樣的實力。」
龍襲側頭看向魏長信,微微皺眉道:「督主還是認為在沒有完全統一北荒之前,他不會隨便舉兵來攻么?」
魏長信淡淡一笑,老神在在的道:「今日我雖與龍日狂陽初次相見,但我卻能看出此人雖生性自負狂傲,可暗中卻是一個極有頭腦的人,他絕不會自負到以為僅憑一個風炎部就可以與我大風城抗衡的地步。如我所猜不錯,就算我不出言相激,統一北荒也一定是他現在放在首位的頭等大事。只有擁有了號令整個北荒的威信和力量,他才能真正與我大雍為敵。」
龍襲眉頭一挑,忽然說道:「聽督主的語氣,似乎對他統一北荒的事並不在意?」
魏長信淡淡道:「蠻族雖部落眾多,但人心散亂。不說其他部落,就是實力出眾的另外四部,都是各有居心,定會給他造成不小的阻力。所以龍日狂陽想要憑武力一統北荒,絕非易事。」
龍襲沉吟片刻,說道:「但以他的個人武力和風炎部的力量,只怕蠻族中不會有多少人膽敢與他為敵,所以他成為蠻族大君,應該也是時間問題而已。」
魏長信嗯了一聲,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態,淡然道:「自古以來,但凡有武力壓迫的地方,從來不缺少反抗,蠻族中就算大多數部落最後都會被迫臣服龍日狂陽,可我相信也一定會有人會反對他的武力征服。」
他忽然意味深長的一笑,續道:「不久后,北荒就會大亂,那個時候就會出現許多趁機而入的機會……」他沒有將話說完,只是側頭看了一眼龍襲。
龍襲心思細膩,很快就已經領會其中含義,不由也報以一笑,「如此說來,督主是準備在那個時候給龍日狂陽準備點東西了?」
魏長信深深一笑,說道:「我們雖不能明目張胆的摻和他們的大亂,可要讓龍日狂陽不會那麼輕易就完成他的心愿,我們總還是能想出點辦法來的。」
龍襲微微一笑,臉上陰鬱的神色也散去不少。
魏長信又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龍日狂陽身手不凡,連我都不敢說可以勝過他,你又何必對剛才的事耿耿於懷?能在他全力一擊中全身而退,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龍襲臉色一青,暗中咬了咬牙,似有忿怒難散。魏長信察言觀色,輕嘆道:「六年前,當你從京城來到大風城時,我就看出你雖然性格沉著冷靜,實則骨子裡十分驕傲。想來也是,年紀輕輕就被京城中的他寄以厚望,自然有著不凡之處,沒一點驕傲反倒不合常理。這些年來,別人看到的是你雖年輕,但卻能力非凡,是難得的將帥之才。可我欣賞的卻是你的堅韌。一個從小生活在錦衣玉食里的人,能放棄富貴榮華,心甘情願在這西北邊關之地受風霜磨礪,能擔起守護邊境這份既不討好又充滿危險的責任,這種覺悟和堅持的精神才最難能可貴,所以我才會放心的將最重要的位置交給你。」
龍襲默然片刻,然後正容道:「男兒大志,當在保家衛國,龍襲自當義不容辭。這些年有幸深得督主信任,龍襲感激不盡。」
「你是一個值得我信任的人。」魏長信微笑道。他頓了頓,看向龍襲的目光深沉了幾分,又說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在軍中不但威望甚高,一桿紫蟒長槍更未逢對手,所以僅以個人武功而論,你難免有些輕視於人。於是在被龍日狂陽逼退之後,心中非但不服,反而有急躁之意。可我要告訴你,軍伍不比武林,個人武功修為固然重要,但急躁輕敵、太重勝負卻是為將者的大忌,最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和判斷。你且要記住,你如今並非只是你一個人,你身後還有整支龍突騎軍,更關乎整個邊境的安危,在萬不得已之時,絕不能輕身犯險。」
魏長信說話語氣輕緩,神色平靜,與其說他是在告誡自己的部下,倒不如說他正在像一個朋友一樣對龍襲進行善意的提醒。而從龍襲的反應能看出,兩人之間的關係十分融洽,似乎早已超出了彼此身份地位懸殊的範疇,龍襲對魏長信沒有那種對上司的刻意敬畏,取而代之的卻是發自內心的尊敬和信服。
聞言,龍襲神色微變,恭謹道:「督主所言,龍襲銘記。但龍襲也要提醒督主,今後也不可再隨意親赴敵境,與龍襲相比,督主才是整個西北之地的支柱,決不能有半點閃失。」
魏長信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說道:「你不需擔心,我雖不算什麼絕頂高手,可這北荒之地,我還有能力來去自如。」他忽然神色一沉,目光倏然銳利起來,「況且別人都衝到咱們的眼皮子底下來了,我若不有所回應,只怕整個西北的軍民,背地裡都會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是孬種。」他忽又一笑,「別的我都不怕,這孬種的罵名,我還擔不起。」
龍襲微微一笑,點頭道:「督主的武功我自然知道,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是小心為好。」
魏長信沉吟道:「龍日狂陽極為古怪,他的身手既像武功又不像武功,而且力量十分詭異,並不似由內力催發,應該是練就了一種特殊的功體,而且他還有那寶甲護身,今後如果再遇到他,且不可輕易與他交手。」
龍襲皺眉點頭,說道:「他身上的鎧甲竟連督主都無法攻破,想來絕非普通護甲。我雖只接了他一拳,也覺得他的力量無比狂暴,與我們中原的內力真氣截然不同,當真前所未見。」
「此次來得倉促,沒有將快哉帶出,如果有我那口寶刀在手,或許能攻破他的護甲。」魏長信眉頭一皺,說道:「看來龍日狂陽的身上,還隱藏著其他秘密。」
兩人邊談邊走,又行了一段路程。魏長信側頭看了看身後默然跟隨的重甲騎兵隊伍,忽然嘆道:「龍襲,這些年為了操練龍突騎軍和這支鐵浮屠,委實讓你受累了,但鐵浮屠是我鎮邊府耗盡巨大心血方才組建而成的力量,肩負著極其重要的任務,你縱然受累,可也必須給我好好看好了,千萬別出岔子。」
原來這數百重甲騎兵,果然就是鎮邊府邊軍中除了風虎步軍和龍突騎軍外,另一支人數雖並不多,但戰力卻異常兇悍的騎兵——「鐵浮屠」。
鐵浮屠之名其實早就在邊軍中有所流傳,但因這支騎兵從未正式浮出水面,也從無人知曉他們到底身在何處,所以一直籠罩著一層神秘面紗。然而事實確實如此,這支隊伍是魏長信費盡心思耗費巨大財力組建而成,目的是為了應對突發情況下作為奇兵之用,是故鐵浮屠騎兵雖人數不過數千,但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戰馬裝備都極為精良,也可以說是魏長信未雨綢繆,專門組建這支重甲騎兵應對蠻族騎兵的暗棋。
「我明白,督主放心。」龍襲肅然道:「我再累也不過費些體力,而督主卻不但要兼顧整個西北軍政要務,還要提防蠻族入侵,論辛苦,龍襲可算是太輕鬆了。」
魏長信搖了搖頭,忽然抬頭望向遙遠的東面方向,嘆道:「若要論苦,可我與遠在京城龍椅上的他相比,卻又是輕鬆太多太多了。」
龍襲聞言,神色又是微微一變。良久后,他才正色說道:「蠻族挑釁邊境的消息不久定會傳回京城,朝中那些大臣只怕會添油加醋,有些對督主早有成見的人也必定會趁機對督主不利。不知督主可有對策?」
「無妨。」
魏長信淡淡一笑,說道:「他們無非就是說我對邊境守護不力,徒讓蠻族折了氣勢而已。待我回到大風城后,我會上表朝廷,說邊軍已經趁機將兵力向北推進了百里。一封奏摺,足夠堵上他們的嘴了。」
龍襲心念一轉,隨即點頭道:「這一招以退為進的確高明,這樣一來,不管朝廷中那些人是什麼態度,在得知我們將兵力推進到蠻族勢力範圍內時,只怕都無話可說了。」他忽然神情微變,注目魏長信,緩緩道:「督主,你當真已經決定了?」
魏長信緩緩點頭,沉聲道:「難得龍日狂陽給了這樣一個機會,我又豈有不回敬的道理?況且……」他語氣忽然一凜,目光隨之銳利,「咱們鎮邊府治下的邊軍,也該是要讓他們出去見一見血了。太平的日子雖好,但對軍人來說,沒有經歷血與火的磨鍊,骨頭是會變軟的。」
龍襲肩頭一震,久久沒有說話,內心複雜的情緒,讓他俊郎的臉龐上泛起一陣潮紅。
又見魏長信緩緩道:「從今日起,我會從風虎步軍和龍突騎軍中各調三千人馬推進到此地,陣線拉開兩百里。而你暫時不回大風城,按照老規矩解散鐵浮屠后,再接手推進的兵馬。至於鐵浮屠,我會另外派人前來支援你。但沒有我的軍令,鐵浮屠絕不能輕易調動,以免被蠻族人察覺。」
龍襲這時才徹底相信了魏長信的計劃,聞言不由渾身又是一震,一股熱血上涌,立即拱手沉聲道:「龍襲領命。」
魏長信點了點頭,繼續道:「再陪你走一段路,我就要先行回去了。近日邊境出現了一股來自西境的勢力,應該是消失多年的魔教,他們已經屠殺了邊境附近一個村子的百姓,此事茲事體大,魔教雖是江湖組織,但危及無辜百姓,鎮邊府不能袖手旁觀。」
魏長信沉吟片刻,接道:「魔教才出現,龍日狂陽就恰好來到了嘯陽關下,雖無直接證據,但我懷疑魔教和蠻族之間或許有某種關聯,太過巧合的事必有問題,否則龍日狂陽沒有其他理由敢在這個時候挑釁我中原邊境。所以事態緊急,我必須儘快趕回大風城。」
龍襲皺眉道:「既然如此,督主放心回去便是,這裡的事有我。」
魏長信看著眼前的年輕將軍,鄭重點頭,然後又重重的拍了拍龍襲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