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江上的日與夜 第264章、陳瀟湘的故事(一)
剛下通勤列車,一陣早春的凜意便撲來,順著防毒面具下沒紮緊的衣領鑽進去,凍得沈如松不禁打了個寒戰。人挨著人,把他擠到月台上,一隊荷槍實彈值勤經過的衛兵所牽著的狼狗乍見這麼多的生人,即便戴著嘴籠也要汪汪叫嚷,惹得人踹了幾腳才肯老實,夾著尾巴灰溜溜地消失在道岔盡頭。
沈如松瞥了眼這隊衛兵離去處,與搭乘升降台前往地表,因而俗稱為「南天門」的地下城綜合交通樞紐比起來軌道密集程度,這座名字簡單到只有個「7301」代號的直轄基地實在是不值一提,儘管如此,道岔那兒,也起碼有六七條通向不同方向的鐵路,周圍全布了刺網圍牆,那些載了外骨骼步兵的裝甲軌道車看上去也不像是拉火車頭的。
沈如松很自然地聯想到了輻射獸,鐵路枕木經常被土蛇和盔鼠這兩類黑土最常見的輻射獸啃食或者用作臨時巢穴,所以巡護交通線的復興軍士兵確實得全副武裝以應對突發的土蛇蘇醒和盔鼠***,但通常而言,只要數量沒夠得上獸潮,一個11人的標準班組對付它們實在是綽綽有餘,萬沒有這麼興師動眾,出動裝甲部隊的道理。
「到站人員請注意,現役人員請走3號通道,非現役人員請走4號通道,軍校人員請走12號通道。」
月台廣播重複著,龐雜的下車人群迅速涇渭分明起來,士官生們自動排成了縱隊,與那些空手來的補充基建兵們背對而過。通道口貼著的鮮艷海報並無新意,照例是握槍士兵和握錘工人,一個背後是坦克,一個背後是冶鋼爐,共同立於白山下,還是那句話,「堅持戰鬥,加強生產。」
但起碼走在隧道里不用燈,有自然光,憑這點就很有新意了。
防毒面具進氣量會一直困擾著新兵,許多人渡過訓練周也不見得能很好適應,走出通道,房子上藍天白雲做頂,這副景象更會讓新兵們呼吸為之一滯。
穿著土黃色制服的人們三兩走過,他們之中不少習慣性地把口罩掛在耳邊彼此交談著,渾然沒在意陽光照清了眉眼,路邊往來的運輸車塵土飛揚,濺起的碎屑顆粒掉進人們頭髮,稍加拍一拍便有一層灰褐色的塵霧悄然消逝,他們就這樣走進一棟棟與風雪同色的灰白廠房營舍內,遠處戴著皮帽的坦克兵在指揮著機修工要注意板車空隙,叉車過來糾正了偏角,於是坦克慢慢地碾過碎石路,徑直開進了爐光火紅的整備廠,而基建兵們喊著號子,兩兩一組,將堆在廠外,準備切削平滑做救援木的木料抬進去。花犬與狸貓就穿梭於他們腳邊,是的,它們都戴著銘牌,算是某種軍隊職員吧。
「記清楚路該怎麼走,下面四周,你們就在這裡接受地表強化訓練,特別要記住訓練場的位置!」邵教官停在十字路口,指著路牌吼道。
「這邊是去營房,最靠里的宿舍樓,歸你們,沿基地環路向東,訓練場。」
一條肚皮滾圓的橘貓就正好蹲在路牌邊的垃圾桶蓋上,毫不怕生,歪著腦袋看著這群一身黑的人們。..
邵教官瞥了眼舔爪子、饒有興趣與他對視的貓,說道:
「注意不要讓任何地表生物撕破皮!這裡有的貓專門養來尋找異種巢穴,不要好奇心泛濫!」
「是!」
「還有,最重要的地方……」教官側開身,揚起手沖著遠處一片低矮煙囪說道。
「找明白去食堂最短的路!」
眾人鬨笑起來,幾輛鋪著油苫布的吉普飛馳而過,輪胎吱呀碾過冰渣,帶起的風掀起了一陣教官的罩衣。
「糧票、配給票都是通用的,到了飯點要跑快!這裡是地表,沒有士官學院給你打飯的做飯阿姨,沒有小灶。訓練周期間,嚴禁去基建兵營地,更不許私下離開基地,一旦憲兵抓住,我不僅要罰你,我還要罰班長!明
白了沒有!」
「明白!」
「向左轉,齊步走!」
到了士官生營房門口,教官才允許眾人脫下防毒面具,真正地喘了第一口地表空氣,沈如松沒興趣去品一品甜的鹹的,而是趕緊算起從營房到尚未謀面的基地食堂距離,工兵當然要把測距儀玩的爛熟,但目測也是門功夫。
沈如松心裡默默地做著加減法,另一邊教官訓完了話便通知各自解散,知道了宿舍號就滾去休息,乍聽晚操省了,高克明雀躍地先攮了他一拳頭。
「你高興個屁。」沈如松沒好氣道。
高克明困惑地搔了搔頭髮,張望著人群,這下大家終於露出了臉,沈如松估計完距離,這小子也梗著脖子瞅了有一會兒。
「行了行了別看了。」沈如松無奈地按下他腦袋,捲起面具放進筒里,
他掃了眼這棟窗戶開的出奇小的五層宿舍樓,心說這樓怎麼和地下城半點區別都沒有,拽過高克明,說道:
「放完東西就叫大家湊齊開個會。」
沈如松看了看腕錶,中午1點多了,輻射水平徘徊於28μSv/h,一路上防護地那麼嚴實意義不大。
「好。」高克明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卻是意外發現蠻多人只是將裝備放進保管室,宿舍也不挑,便悶頭往外走,他疑惑道:
「誒,是哪班的?教官不是說自己挑地方住?這幫人比我們還著急開會?」
沈如松把罩衣、馬甲這種沾染輻射塵最多的外套衣物掛進了門口消毒機,走出沖洗間,說道:
「臨時住四周就分配去駐地了,有什麼可挑的?」
沈如松隨便找了間宿舍探頭一看,果然,就是個大通鋪,他低頭擺手,對裡頭的女士官生示意抱歉走錯了。
高克明一副這也能行的表情。()
前邊樓梯角俞有安、李族勇兩人見他們倆來了,沖旁邊的宿舍比了個手勢,沈如松也懶得再管,佔了個床位,脫靴倒騰了會兒襪子褶皺,接過散來的煙,借火打上。
白鳥牌香煙最便宜,一張煙票加八分錢就夠,如果是軍人,一天發一包,但士官生是軍校學員,配給檔次自然另算,待遇優渥不假,香煙票還是沒法省。白鳥煙八分錢給二十支,味兒肯定嗆辣無比,但考慮到沈如松的津貼一個月才七元錢,還真就只能抽這玩意。
宿舍里煙氣瀰漫,帶上各自腳臭味,熏地人直咳嗽,沈如松不願多呆,四人坐了一支煙功夫便乾脆走回基地環路,邊走邊說。
「松子,你要收鄧豐進來,我不反對。」說話的是俞有安,面色紅潤,墩壯的很,可惜的是年紀輕輕,髮際線褪的厲害,應該是隨父母。
俞有安一張方臉眉毛微抖,說道:
「關鍵是咱們對抗練習時候,是兩個兩人小隊,分三人隊也可以,那少了一個啊。」
沈如松早預料到了會有如此質問,他回答道:
「這個不打緊,室內清掃作戰搞311嘛,展開兩翼,往屆訓練周打紅藍對抗都是11人班組一起上,實戰輻射獸不見面就難說,單人對抗本來就靠各自功夫,之後一個營進去,不也好照顧。」
沈如松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盤子就那麼大,三百多人早分乾淨了。往是,搶了別人的坑位,往大說是拆了支被預定好了的隊伍,萬一惹了眾怒,攪渾了水,那些靠山硬的塞個條子,他們的臉皮兜得住?
俞有安憋了會兒,知道這時爭這個事沒意義,點頭算是贊成,岔開話題,說起那四個突然不打算起機動旅的人來。
沈如松也摸不透他們怎麼到最後一個月改了想法,他不認為體測成績這種彈性很大的東西真的能絆住這四個平時鐵心
奔機動旅的公子哥,他們既然要向下去爭,就說明事情超過遞條子能解決的範圍。
高克明邊走邊踢著石子,嘟囔著這幫考復興軍大落選的神仙為什麼非要吃撐了來工一,老實點找個守備團待著,之後一心一意回調不就好了。
四人停在十字路口,閑聊起什麼和鄧豐碰面,準備往哪兒走,去食堂還是去訓練場。餓是餓,這會兒肯定錯過飯點了,全天小灶輪不到他們,不如回去熱熱罐頭交待了肚皮再熟悉路。
高克明嚷嚷著累了不想動,指著路口車站旁的軍人商店,說買兩個算了,不過都發小了這麼多年,沈如松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吸收鄧豐進來的主意是沈如松出的,還弄得大家有點不快,破費請頓罐頭正好。
沈如松兩指插著褲袋,跑到了軍人商店,內兜摸出幾十張花花綠綠的配給票,但開始數票時他就尷尬了。
「明明記得昨天晚上特地放了啊……」沈如松攥著張五十元的復興幣,數來數去最終發現只有兩張罐頭票。
櫃員斜了眼沈如松,他一眼就看得出這是個才來地表的愣頭青,帶錢不帶票,票是通用,但地下那套允許超額購買的辦法不通用!
沈如松暗說了聲草,回頭見高克明他們仨聊得熱烈,這下跑去攪局未免丟臉,心想買幾包好煙回去也不差,於是一邊塞回配給票,一邊自言自語道:「軟豐收、軟白山……」
「來五包軟牡丹。」沈如松剪下五張煙票,櫃員「嗬」了聲,甩給他四包牡丹紅都黯淡了的牡丹煙。
沈如松點過零錢,強忍怒氣道:「牡丹兩塊一包,你該找我四十。」
櫃員無所謂道:「上面四塊一包,售出概不退貨。」
「明文規定地下地上物價一樣!」
「這是基地的價錢。」
「基地物價表?我要看!」
「機密也是你能看的?」
沈如松攥緊拳頭,心知他要是爭起來,久了沒回去,高克明他們三個找過來,那就不是吵架的事了。
「什麼叫機密?」聲未至而人先至,兩顆白籽飛到櫃員臉上,一個手裡端了袋果脯的姑娘半倚半站到櫃檯邊,她捏起只草莓干,仰頭吃進嘴裡,緋紅的汁液順著她的豐唇一直淌。
吃草莓乾的姑娘笑了聲,回頭招呼著姐妹們,她彈了彈果脯包裝袋,「吧嗒吧嗒」響。
「喏,買十袋脫水果脯,別說沒有,我媽上周就是在你這兒買的。」
櫃員正欲說話,即被她一記手勢打斷,她直接拍了張百元大鈔,金線閃得發亮。
「把你說的機密拿來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