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心險萬端
項梁道:「父親,君上天性純孝,敦厚善良,咱們若將此事上稟,以王禪之盛名,君上定以國士之禮待之。屆時他便有機可乘,讒言迷惑君上,助其重建邦國。至於咱們那位張相國,雖位高權重,不過逞口舌之利者,孩兒以為毋需理會。」
項顏輕輕撫須,沉吟不語。張信這人,雖是魏國生人,朝中上下卻只知其籍貫,不知父母師從,來頭極是神秘。
他侍奉魏王左右之時,倒是隱約聽君上曾有提及。張信出仕,竟是在別國為官,極受君王賞識,還被受封為武信君。
後來張信官場失意,遭受本地士族排擠,這才回了魏國。魏王久聞張信之能,知他廣有神機。於是請他出山,官拜相國。
項渠道:「還有王禪那名為楚歌的徒弟,我看他氣度非凡,更為楚國國姓,想來不是一般人,不是楚王後裔,便是楚國權貴。如此人物,竟甘當王禪扈從,必有所圖謀。」
項顏搖頭道:「渠兒,為父倒不如此認為。想他楚國新亡,硝煙狼藉之際,能有什麼圖謀,不過是流亡至此,唯恐身份泄露,於他不利,是以隱瞞不說。」
項渠道:「父親,多說無益。咱們今晚便取了二人首級,也無需奏稟君上,只當他們從未到過金陵。」
項顏點頭道:「嗯。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此時須做得隱秘,神不知鬼不覺,以免生出事端。」
項渠笑道:「呵呵,父親也太瞧得起那王禪那廝啦!不過是個失了修為的斬道者,用不得三招兩式,便教他死於我的方天畫戟之下。」
楚歌於房外潛伏,聽到此處,不禁冷汗直流:「老師只道項顏父子三人心懷叵測,會通稟魏王以後再做打算,是以安排我潛行偷聽,豈料這三人如此膽大妄為,竟欲直接置我們於死地。」
他此時心生雜念,不覺心中怦然,呼吸加重,竟渾然忘卻自己正置身陷境之中。
忽聽一聲厲喝:「何人在此窺探!」話聲未落,便有一股奇勁破空,如同實質一般,竟撞破門窗,向楚歌藏身之處,襲擊而來。
倏忽之間,楚歌只覺心跳驟停,更不遲疑,猛然翻身跳起,向屋頂躍去。
此時,項顏父子三人已從房間追了出來。項渠喝道:「府中上下戒嚴,有刺客行兇!」
其聲由近及遠,登時傳遍府邸。衛士僕役紛紛出動,各房各舍,先後亮燈,一時間項府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項顏環顧四周,神情凝重,沉聲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夜探我項府!渠兒,可曾看清來人?」
項渠雙目神光閃動,淡淡道:「模樣雖未瞧見,但身形錯不了,必是那楚歌無疑。」
項梁冷笑道:「呵,那王禪果然厲害,竟有此一招。既給他們窺得咱們密謀,看來想不殺他們都不行啦!」
項渠道:「那賊子該未走遠,吾弟護著父親,且待我上屋頂查看,今日如何都不能放跑了那廝。」說罷,縱身一躍,來到屋頂。
楚歌伏在房頂,只覺胸中窒息,渾身疼痛難當,心中暗驚:「好渾厚的掌力!我反應稍遲些許,怕是要重傷於此。」
他喘息未定,一面暗自運功療傷,一面伺機待動,忽聽項渠竟也要上來屋頂,忙雙腳一蹬,如利劍箭一般,向後射出。
項渠才上得屋頂,便見楚歌身影,急吼道:「他在屋頂,眾侍衛封鎖府邸,待我將他擒拿。」
他話未說完,兵器也不及拿,便已高高躍起,朝著楚歌撲了過去。
項顏也趕忙傳令道:「弓弩手準備,但見來人,格殺勿論!」
說話之間,項府已亮如白晝,各處通道、門口,都有人佔住,有武藝高強者更飛身上屋,守著屋頂,又有幾隊侍衛於地面之上,隨著楚歌的身影追逐,喊殺不斷。
當此之時,別說楚歌這麼一個昂藏七尺的少年,便是化作一隻巴掌大小的鳥雀,怕也是難以逃脫。
楚歌心中叫苦:「老師慧眼如炬,這項渠果非常人,不僅修為高深,心思更是縝密。不過片刻功夫,這項府便風聲鶴唳,似鐵桶一般,該往何處去?」
正在他心神恍惚之際,項渠卻已追到身後,厲喝一聲,道:「哪裡走!」
他一面說著,一面又是一掌,打在楚歌後背。他這一掌,力道十足,直可裂石斷樹。
楚歌硬生生受了一掌,只覺腦袋頓時一片空白,身子驟然失力,如風箏斷弦,被掀了起來。
楚歌於半空之中,強咽了一口鮮血,驚鴻一瞥間,見到不遠處有一處矮牆,矮牆下有一堆柴禾。
他心念急轉,便要翻身過去,躲進柴禾之中。忽地被一隻手掌抓住肩膀,一股力道傳來,將自己拖到一處房頂之上。
楚歌站在屋頂,只覺渾身酸痛,緩緩穩住身形,這才轉頭看去,原來竟是王禪來到,從項渠手中救了自己。
只見王禪其人,羽扇輕搖,神情悠然,輕笑道:「少將軍親率衛隊,擺出此等陣仗,卻來圍攻我一個弟子,所為何事?」
項渠卻不答話,只是面露冷笑,運功於臂,猛地便劈向王禪。王禪忙運起掌力,雙掌齊出,接了項渠這一掌。
二人這一下對掌,俱都使了全力。只聽得砰砰聲響,兩股力道激蕩四溢,竟將屋頂的筒瓦盡數震飛,一時間塵土飛揚。
項渠見王禪掌下救人,舉重若輕,心中暗暗嘆服:「果不愧為斬道者!雖失了修為,仍能接我傾力一掌,而無半點損傷。」
王禪舉目眺望,緩緩說道:「項公,自葵丘會盟,五國相王而始,楚、魏兩國便結為唇齒之邦。后姜國衰頹,屢敗於諸國,霸業喪失,終為列國蠶食。我大楚國因魏國新敗於燕,失雲州八城之地,為全結盟之義,甘願放棄姜國九城,而使魏國元氣漸復。此番我大楚國傾,王禪走投無路,來投項公,項公何以竟施以毒手,竟全不念昔日情誼么?」
他侃侃而談,聲音並不甚大,卻由近及遠,竟傳遍項府上下,漸漸朝著整個金陵城散開。
這葵丘會盟,楚歌雖未經歷,卻也知其一二,與姜國之亂休戚相關。
諸國爭霸,兼并戰爭頻仍,而後終於以姜、楚、燕、魏、韓五國為盛。
這五國之中,又以姜國最強。雖也無聖人,然其在經濟、軍事以及政治上,遠邁諸國。
千年以降,人族諸國苦於內亂,又有西昊天、青丘天等諸天虎視眈眈。
姜國國君姜宣王打出「聯妖攘神」的旗號,南交青丘妖族,北抗昊天神族,先後九次兵車之會,終於一匡天下,確立姜國霸主地位。
姜宣王九合諸侯,自以為橫掃天下,諸王莫敢爭鋒,終於而至目空一切。
自葵丘會盟之後,姜宣王以妾代妻,廢嫡立庶,竟與其父妾室私通,而生有一子。
更有甚者,他見其子未婚妻子貌美無雙,竟將之強娶,而使其子以庶母之禮拜見。
姜宣王沉湎於享樂之中,行事荒淫無道,致使民心生怨,天下豪強紛紛叛亂,終致國家覆滅,為列國蠶食。
王禪此時重提姜國之事,便是由於姜國滅國之前,魏、燕兩國曾有會戰,魏國戰敗,被迫割讓雲州八城。
後來楚魏等四國結締盟約,共分姜國,楚國顧及結盟之義,以姜國九城相贈,助其重歸大國之列。
楚歌不禁暗暗嘆服,老師此時舊事重提,聲音傳遍金陵,便是要魏國上下皆知項顏所為,使其有所忌諱,不敢過分行事。
項渠何等樣人,如何不明其意,心中暗驚:「老賊心機端的險惡,此時重提舊事,竟欲陷我父子於不義。」
項顏人雖未到,話聲卻已傳了過來,道:「王禪,你本為楚國相國,引十萬楚軍迎戰神族,不想功敗垂成,竟致國亡家破。而後孤身潛逃,投奔我項府,本應克己守禮,不想竟心懷歹念,暗中刺探我項府機密。我要拿你,合乎情理,卻問有何不可?待擒住了你,咱們便去面見君上,一切事情自有君上定奪。」
楚歌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項顏這人竟如此厚顏無恥,分明是他暗藏殺心,如今雙方撕破臉皮,卻反咬一口,歪曲事實,誣賴他人行為不端。
王禪譏笑道:「呵,項公果然不愧為魏國上將,既驍勇善戰,又富於智謀,只是膽略稍嫌小了些,竟不敢與老夫當面敘話。」
項渠指著王禪,怒道:「老賊好膽,竟敢辱及家父。今日便是君上在此,也保不住你的項上人頭。」
楚歌跨前一步,厲聲道:「項渠,你父子口口聲聲要將我們擒住,交給魏王發落,如今我們便與你同去王宮,你敢放人么?」
項渠道:「呵,一個行事鬼鬼祟祟的雞鳴狗盜之徒,也敢在此大放厥詞!」
楚歌還待再說,王禪卻伸手攔住,將他護在身後,傳音道:「公子,全神戒備。項渠此時殺氣暴漲,要動手啦。」
項渠神色冷漠,死盯著王禪二人,身上逐漸瀰漫出一股可怕的氣流,如浪潮洶湧,將他包裹於其中。
此間眾人見狀,皆暗暗心驚。這般異象,乃是橫練肉身,煉體達到極致方能顯現出來。
世間修士皆由煉體而起,可是肉身能煉到這等地步者,卻是萬中無一,可說世所罕見。
王禪也是暗暗驚:「這等肉身,幾近於法體。煉至大成,便可鑄造不朽之軀,即使人死而身不滅。只可惜我現今道行不存,只憑元神維繫肉身,不然可施展降魔鍛造篇的功法,與他在力量上一較長短。」
項渠右手緩緩抬起,喝道:「劍來!」話聲未落,一柄通體烏黑的長劍破空而來,落在他手中。
楚歌見那劍渾然無跡,湛湛然而黑色,心中不禁好奇:「這是什麼劍?我怎的竟有一股強烈的壓迫之感!」
王禪嘆道:「好一把湛盧劍!據傳此劍之成,精光貫天,日月爭耀,星斗避彩,鬼神悲號!越王初得之,便稱其為天子劍。後來越王身隕,此劍就此消失,下落不明,沒成想竟落入你手中。」
項渠冷笑道:「哼,老賊竟知湛盧之名!你曾斬道,我以此劍斬你,倒也不枉了。」
他手握湛盧,猛地拔高而起,一劍劈下。一道道劍氣橫空而出,如波浪翻滾,朝著王禪二人斬去。
項府諸人凝視項渠,心中皆不勝讚歎。平日與二公子校場演武,素知他武道無雙,卻不知劍道竟也這般了得。
此時,王禪周身也泛起一簇簇光芒。這光芒聖潔無暇,兀自流轉,漸而形成一道光幕,將王禪、楚歌二人籠罩其中。
隨著項渠身形逼近,劍意越來越強,漫天劍光幾欲凝成實體,一道又一道,斬在那光幕之上。
待到那諸多劍意消耗殆盡時,項渠已然揮劍而至。湛盧劍裹著強橫劍意,攜項渠一斬之威,砍在王禪祭出的光幕之上。
這一番兩相碰撞,一陣洶湧的氣浪向四周衝擊而來,在場諸人連退數步,方才穩住身形。
一片光華落幕,項渠持劍而立,神情凜冽。王禪身形趔趄,與楚歌二人重重踩在屋頂,連連後退。
王禪不禁嘆息,暗忖:「我初見項渠,便覺他氣運甚隆,一時不明所以。現今湛盧劍出鞘,才見端倪,原來竟是身懷天子之氣。只是自夏帝斬天後,天道便已殘缺,他哪裡來的天子氣運?」
項渠斜睨王禪,心中暗自冷笑。人族無聖,仙人便可稱鍊氣士巔峰。世間修士為躋身仙人,證道長生,歷經千災萬劫,可說十死無生。
你王禪既有幸斬道,成為仙人,該當好好珍惜這一份來之不易的修為,不成想卻為了楚國賤民,區區螻蟻,竟跌境散道,實在可笑至極。你既然如此不智,那今日亡於我劍下,也怪不得他人心狠。
「死!」項渠大喝一聲,又將湛盧劍橫劈。
霎時間,萬千劍意湧現,於半空之中疾速旋轉,如漩渦一般,朝著王禪席捲而去。
王禪面色微變,忙將羽扇收了起來,向前跨出一步,一道虛影竟於背後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