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個大師

五十九個大師

他再出來已換了身寬鬆的長袍,這是他素日里睡覺時愛穿的,他手裡還搭著蟒袍,徑自往門外走。

溫水水縮在角落裡,眼睜睜看著他出門,她不敢動。

這一宿,元空歇在書房,主屋裡的燈亮到天明,他都沒再回去,兩人都一夜沒睡,五更時元空便入了宮,完全沒回屋去看溫水水。

明弘帝才醒轉,往常這個時間再過一個鐘頭就要上朝,他拖拖拉拉由人服侍更衣,元空就立在暖閣外跟他稟報。

「您賜下來的那個宮女,兒臣送回來了。」

明弘帝扶著冠冕轉頭,「什麼意思?」

到他府里這麼多天了,現在裝樣子送回來,要真不樂意,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元空說,「……因為她外祖吵得很兇。」

明弘帝一瞬發起火,「朕給你送個女人,管他們什麼事?難道他們還想你一輩子當和尚?」

元空靜默片刻,出聲道,「那個宮女爬到外祖父榻上。」

明弘帝愕然,「她是眼瘸了?」

好好兒的少年郎不喜歡,反倒瞧上了老頭子。

元空跪到地上,「還請父皇不要再賜女人給兒臣,她入府這十幾天,府里再沒有安靜過,外祖母哭了許多次,兒臣只想家宅安寧。」

他很在乎那兩個老人,明弘帝自來看得出來,原本賜他女人是想讓他能徹底拋卻以往,總歸是要成家的,女人可以給他溫情,他過去受過的傷害多少也能彌補。

明弘帝說,「難道你的外祖也願意看著你一直孤身一人?」

元空想到溫水水,氣歸氣,那些甜蜜也不是假的,他想給她個位份,但現在不行,只能先跟明弘帝透露身邊有人。

「房中有人在。」

明弘帝眼睛一亮,「你外祖給你挑的?」

元空沒置聲。

明弘帝便以為他收用了什麼婢女,這種也是常有的事,沒準是他外祖母放進他房裡的,左右要比外頭的可靠。

明弘帝之前有想過給他賜婚,那溫家的二姑娘瞧著是個好的,可誰知大街上撒潑,這麼個事情傳進宮,不知遭多少人說,真要把這丫頭指給他,估計他府里更沒得清凈,那兩個老的本來就身子骨差,把他們鬧病倒,回頭這小子約莫得跟他拚命,還是緩緩好,慢慢挑,總能挑著合適的。

「既然你身邊有伺候的人,朕也就不管了,這麼些時候跟犟驢子似的,回回跟朕對著干,現下倒曉得跟朕求饒了,到底有你外祖在身邊就懂事的多,今兒下朝陪朕用個午膳。」

元空心下鬆了口氣,低聲稱是。

明弘帝理好朝服,帶著他一起上朝去了。

——

溫水水在屋裡等了元空一上午,終於等的心涼,她臉色煞白,走出來跟守在門邊的含煙、從梅道,「收拾東西,我們出府。」

從梅懵懵懂懂她說什麼便是什麼,老實巴交的進了房裡去收衣物。

含煙還有些猶豫,「小姐,還是等殿下回來再說吧……」

溫水水疲憊的搖頭,連話都懶得再說。

含煙只能順著她的意思去做。

溫水水立在日頭下,耳邊聽著院里的鳥叫聲,只覺腦子轟隆隆作響,她到現在仍然覺得自己沒做錯,怎麼能算錯,這是后宅,后宅里的女人慣來殺人不見血,她守著自己的男人,想讓他眼中心中只有自己,她不是元空的妻子,甚至不能在外人跟前承認自己是元空的女人,她所能憑仗的只有元空的愛,元空愛她,但元空的愛卻不能讓她安心,因為那些豺狼張著獠牙想將她從元空的身邊脫離,元空太善良了,他見不得殺人,也見不得黑暗,他希望她能和他一樣寬以待人。

這怎麼可能?她自小在溫烔的後院長大,這種弱肉強食的情形不知發生過多少次,她只要稍微退卻,等待她的就是死亡,她習慣了與人廝殺,如果這樣的能耐都被剝奪,即使元空能保護得了她一時,也不可能保護得了她一世,她遲早會死,她不想死,她想永遠陪在元空身邊,生老病死都有她,誰也不能剝奪她的位置。

兩個丫鬟理好行李出來,溫水水重又看一眼院子,最終踏步往後門走,恰見門邊守著兩個老媽媽,她想離開,那兩個老媽媽好聲好氣的陪著不是。

「表姑娘,您別為難奴婢們,好生呆屋裡頭吧,這外邊兒也不安全,您若是想出門玩,等殿下回來再陪著您也好啊……」

「是啊,您身嬌肉貴的,總不能在外面遭罪。」

溫水水揪緊帕子,垂下眼又抬起,她笑一下,「你們去問問西松園的老夫人,看看她讓不讓我出。」

那兩個老媽媽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苟著腰轉出主院,去了西松園。

過半晌那個媽媽回來,沖門邊守著的媽媽擠眉弄眼,兩人通意,打開鎖將後門拉開,嘲弄道,「請吧。」

這兩字讓溫水水一下濕了眼,就是這樣才對,這府里沒有人歡迎她,元空和楊老有什麼用,后宅終歸捏在容氏手裡,她不喜歡她,她永遠沒有好日子過。

溫水水忍著難過挺直身板,在她們的目光下揚長而去。

周宴才住進臨襄坊的府宅,大門前高高掛著周府兩個字,堂堂正正的府邸,他進府里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聽守門的小廝跑進來說,溫水水過來了。

他匆忙迎出去,就見溫水水領著兩個丫鬟,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門口,確實是要搬進來的樣子。

周宴不知道她和元空發生了爭執,仍笑著道,「小小姐這是瞧新府邸成了,想來住一住?」

他招呼府里人來接行李,樂呵呵領著人進門。

溫水水神情略冷,眼神也虛浮,根本沒精力回答他,便是連謊話也不想編。

從梅拉著周宴到一旁,小聲嘀咕,「小姐跟殿下吵架了。」

周宴皺眉,「昨兒個還高興,怎麼一夜的功夫就變了樣……」

他說到這頓時停住,昨兒兩人歡歡喜喜的過來看府宅,錢兩是元空付的,當時他還覺著年輕人可靠,這一轉頭就鬧翻了,怎麼那麼巧,想來是這府宅並不是他誠心想買的,約莫是溫水水軟磨硬泡,求著他買下來,終歸是不願意,若不然又豈會爭吵,這後頭如果有機會,還是把錢還給他的好,免得多生口舌。

他嘆氣,把人迎進府里。

不遠處馬車停著馬車,車窗開了一小半,三雙眼睛看著那府門合上。

「這個姑娘還真住到臨襄坊了,」姚謹宥稱奇,拋了個媚眼給還盯著那邊看的溫昭,「你認得她?」

韓啟凌搖著摺扇,「那可是他的心上人。」

溫昭猛地收回目光,煩躁道,「她怎麼住這邊了?」

姚謹宥慢騰騰的倒著茶,看茶水晃蕩,「昨晚大殿下過來買府宅。」

溫昭眼微眯。

姚謹宥端著茶水極自然的遞給韓啟凌,隨後又倒一杯茶給他,「我還當她是殿下府里的姬妾,沒想到就是個不入流的女人,怎麼你也好上這口了?」

溫昭咕了一口茶水,心下驚疑不定,所以元空是玩膩了,還是玩的起興,左右沒真放她走,他根本摸不清處狀況,那筆錢他也還沒湊出來多少,要是這個時候元空膩了,他抓緊把錢送到他手裡,那姑娘一定會被他要回來。

姚謹宥和韓啟凌默契的互相瞟一眼,隨即自兜里掏出來幾張銀票,「你借的太多了,我這裡就三百兩。」

韓啟凌也象徵性的摸出五張銀票,「溫二,你一下子借這麼多錢,我也拿不出來,這五百兩還是我前頭跟人賭馬贏來的,原本還想出去喝兩杯,便宜你小子了。」

溫昭收了他們的銀票,沉著目道,「又不是不還。」

「這麼幾個子你溫二都還不起,回頭拿你那個姨娘抵,也不虧,」韓啟凌哈哈大笑。

溫昭目中閃過一絲精光,掀了帘子跳下馬車,一路出了坊門家去了。

——

元空下午才回的府,院里空蕩蕩,他一進屋就發現溫水水不在了,她平日里用的穿的戴的悉數沒留下,屋裡恢復成死寂,沒有了鮮活,也沒有她的歡聲笑語。

他陡然心慌,快步走到後門,那兩個媽媽坐在台階上,邊磕著瓜子花生,邊說風涼話。

「這好人家的姑娘會做出那等不要臉皮的事嗎?在院子里露胳膊露腿,跟咱們殿下撒嬌賣痴,這男人是好這一口,可時間長了也膩,憑她生的花容月貌,那也抵不過人走茶涼。」

「可不是,瞧瞧她走時的模樣,小臉兒白的嚇人,老夫人說不留就不留,咱們府里誰敢跟老夫人作對,她也就仗著有殿下寵才敢跟老夫人對抗,她也不想想,連個妾室都沒撈著,怎麼敢蹬鼻子上臉?」

她們手裡還吃著溫水水買來的零嘴,嘴裡卻說著對方的壞話,心思歹毒的讓元空遏制不住憎惡,他慢慢走到兩人面前。

那兩個媽媽見著他立時抖擻,皆伏到地上給他磕頭,「奴婢給大殿下請安……」

元空面無表情,「去管家那裡交了差事,府里不留嘴碎的人。」

兩個老媽媽登時嚇傻了,還不待她們求饒,元空朝身後跟著的小廝揮手,幾個小廝就推著她們走了。

元空深深吸一口氣又吐出,踱步出了後門。

他到臨襄坊時,溫水水在屋裡用膳,她整整一天沒進過食,可腹里也沒多餓,她一點一點米飯塞嘴裡,吃的甚至反胃。

含煙領著元空進屋,她抬頭見到他,手抖了一下,飯是吃不下了,她放掉碗,偏過去臉輕聲道,「你來幹什麼?」

含煙悄悄關上門。

元空站著沒做聲。

溫水水緩慢起身,走進裡間順便關上隔門。

元空望著那滿桌子菜沒動多少,猜也知她沒胃口,他走到隔門前推一下,果然她從裡面上了栓,他說,「開門。」

裡頭不理他。

他頓了頓,忽的手上使勁,竟一下將隔門自外面轟開。

那門嘭的倒下,屋外面從梅聽見動靜生怕溫水水挨打,還想往裡闖,含煙擰著她的胳膊把人拉走了。

元空跨進門,只見她窩在躺椅上,垂著眼沒聲響,臉白唇紅,像玉雕的人,失去了生氣。

元空站到她面前,說,「跟我回去。」

溫水水張開手將臉藏住。

元空躬身下來,穿過她的腰身想強行抱她走。

溫水水突然伸手推他,連推了好幾次,是真的在使力,元空呆了片晌,她就趁著這個空隙躺回去,蔫蔫的朝旁邊移。

她又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好像隔絕了一切,外頭的事情再也不能讓她有反應。

元空沒再動她,過良久,在她快要進入睡夢時,她聽見他說,「外祖母趕你走,我回頭會跟她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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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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