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個大師

七十三個大師

這檔口外面黑的看不見人,她才出了院子,肩頭一重,那隻鸚鵡精神抖擻的拿喙碰她頭髮。

「進籠子去,」溫水水趕它道。

鸚鵡跳到她左肩,「出門浪里個浪,爺們兒就要鑽□□。」

這話屬實難聽,溫水水都不高興了,「你再沒遮沒攔,我今兒回來就把你丟狗肚子里。」

鸚鵡當即把腦袋縮翅膀里裝死。

溫水水聳聳肩驅它,它一下飛到樹梢上,站枝頭盯著她。

溫水水自顧往臨襄坊去了。

坊內都亮著燈,她到周府時,那隻鸚鵡飛過了牆,比她先進門。

含煙敲了敲門,那門吱呀開了,一個生臉探過頭,見著溫水水點頭哈腰往裡請,「您總算來了,周管事晚膳后突然頭疼,小的們請了大夫看過,只說是頭風病發作。」

周宴素來身體康健,什麼小病小災的幾乎沒遇到過,人說病來如山倒,溫水水著實嚇出汗,急忙跟著他進院子。

這會子府宅里各處都該點上燈,但現下瞧見的便是一片漆黑,溫水水進外院時停住腳,「怎麼不點燈?」

那小廝賠笑道,「周管事一病倒,府里亂成一團,哪還有心思管這些,只盼著您來安排。」

這話聽著有理有據,溫水水卻覺得哪裡不對,她搭著含煙的手,對從梅說,「你叫管家過來。」

從梅轉頭要去后罩房找人。

那小廝攔住她道,「管家在周管事房裡,小姐還是快過去吧。」

溫水水微眯眼,驀地說,「元空應該回來了,從梅你回紫東怡叫他過來。」

從梅哎一聲,推開他回身往外跑。

四周突然冒出來一堆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溫水水神色冰冷,「什麼意思?」

帶路的小廝後退到一邊,那堆人分開一點,自裡面走出來一個女人。

容鳶。

溫水水平靜的和她對視,「誰允許你闖入我的府邸?」

容鳶捏著帕子象徵性的抹過眼睛,是一臉悲傷的模樣,「大小姐,老爺入獄了,求您想辦法救救他吧。」

她在溫府呆了這麼多日,學會了主子們的姿態,即使是難過的表情,那通身的氣派也在昭示著她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夫人。

溫水水譏笑,「我有什麼辦法?」

「您和大皇子那般關係,只要您開口求求他,他定會放過老爺,」容鳶說。

溫水水瞥著她。

容鳶略有抱歉道,「您是金枝玉葉,妾身知道自己做的過分,但老爺在獄中也受罪,妾身走投無路,才想到您,您和老爺到底是一家人,他這些年一直念著您的娘親,您看在這份情意上也該救他。」

溫水水咧嘴笑,「周叔呢?」

容鳶柔聲說,「周老爺被妾身安置到別的地方了,他是妾身的恩人,妾身不會傷害他。」

溫水水朝她踱一步,淡淡道,「我將你送到我父親跟前,你才有今日,我難道不算你的恩人?」

容鳶搖頭,「妾身在溫府吃了許多苦,還流了一個孩子,這些都是因為大小姐,妾身自問對大小姐沒有恨意,但您也確實利用了妾身來報仇,您欠了妾身一筆賬,妾身不求您還,只求您能放過老爺。」

溫水水面上露出陰厲,「想讓我救溫烔,你在做夢。」

容鳶便收起那副可憐相,冷冷看著她,「大小姐許多日沒回府了,他們都甚是想念您。」

溫水水抬眼往樹梢看,那隻鸚鵡鬼鬼祟祟的躲在樹葉中,不仔細看還看不清楚。

「你以為抬出來林月妍我就怕了?」

容鳶朝後揮手,便有幾個粗使婆子上前來,先把從梅和含煙給扣住,兩個丫鬟掙都掙不過。

溫水水抿著唇看對面女人,「放了她們。」

容鳶走近她,親親熱熱的握著她的手,「既然大小姐不願意救老爺,那咱們一家人便是死也該死在一起,隨妾身回府吧。」

溫水水欲甩手,但容鳶力氣奇大,她根本甩不開,她慢聲說,「我在大殿下眼裡不過是個玩意兒,你抓我沒用。」

「大小姐再沒用,有您這個人在妾身也有辦法救老爺,」容鳶拉著她出門,直接送她上馬車。

溫水水扭頭沖她笑,「什麼辦法?」

容鳶揚唇笑過,招手讓車夫驅車直衝府里。

她帶著人上了另一輛車,飛快離開了臨襄坊。

綠鸚鵡跟著馬車飛了一截路,累的倒掛到車窗前,拿喙啄車窗。

溫水水開一點窗戶,它就想嚷,被她一隻手捂住嘴拖到馬車裡。

「我被人抓走了,你看到沒?」溫水水小聲道。

鸚鵡小眼睛上下左右亂轉。

溫水水手指著它,它立刻不動,兩隻眼珠子成了鬥雞眼,溫水水撲的笑,從兜里摸出來兩顆瓜子給它吃,「給我老實點兒。」

鸚鵡吃到瓜子就安分了。

溫水水悄聲交代,「你回去跟元空說,我和周叔被容鳶抓起來了。」

鸚鵡咂咂喙。

溫水水又遞了瓜子給它,它滿意了,蹬爪子飛進黑暗中。

馬車行了好一段時間抵達溫府,溫水水被請下馬車,任人推推搡搡從偏門進府,寥寒居里打掃得乾乾淨淨,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容鳶扶著她進屋,那桌上的茶水還冒著熱氣。

「大小姐暫且呆著,妾身安排妥當了過會兒送您去別的地方安身,順便幫您找一個如意郎君,總好過跟著大殿下受罪。」

溫水水這時明白了她的目的,抓她回來原是要賣了她換溫烔平安,這女人還真痴情。

「我的好夫君是哪家的?」

「您嫁過去就知道了,」容鳶揮了揮帕子,旋身離開了。

溫水水轉著那杯熱茶,一瞬端起澆在盆栽上,那葉子被燙的皺起來,她臉陰的可怕。

片晌屋門被人從外面撞開,溫昭杵在門口,陰惻惻的瞪著她。

溫水水瞧見他便溫溫軟軟的偏過臉,「你們這些人太壞了。」

溫昭立在門前沒吱聲。

溫水水又轉頭看他,「那個姨娘抓我回來,是不是你母親的主意?」

溫昭目色暗沉,「這裡是你家,讓你回來有什麼不對?」

溫水水側身坐到杌子上,臉在燈火下映襯的白里透粉,細頸綳直,嬌矜磨人。

她繞著自己的帕子,視線瞅著他,「你來幹什麼?」

溫昭踏過腳,寒聲說,「收起你的小把戲,我不吃。」

溫水水切他一聲,「臭不要臉。」

溫昭僵硬聲,「你給溫家蒙羞,誰不要臉?」

溫水水不理會他,輕移步往內室去。

溫昭大步跨過她擋住,直直注視她道,「你沒資格住在府里。」

溫水水揪緊帕子後退兩步,「我就住這裡,我哪兒也不去。」

溫昭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扯著人往外走,她伸腳朝他腿上踢,踢了半晌他突然停住,回身道,「你對我使狐媚手段,不覺得自己噁心?」

他的面龐肖似溫烔,卻比溫烔更健朗,往日里的傲氣被搓掉,從他的神態中就能看到怨懟,有恨,恨到骨髓中,有愛,卻死不承認。

溫水水撅著唇笑,「不是你自己犯賤?我在彌陀村你都想殺我,我改頭換面回西京你也盯著我不放,是你纏著我,結果你說我勾引你,我勾引你什麼了?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愛倒打一耙,只有你們是無辜的,你們做的惡事都是別人逼你們做的。」

溫昭一瞬掐住她的下巴,一臉猙獰道,「溫家養了你這麼多年,你給溫家帶來了什麼!你吃裡扒外,甘願做大殿下的禁臠,那座橋十幾年沒塌,偏偏這個時候塌了,你幫著大殿下害溫家,你也配可憐?」

溫水水眨著眼,未幾淚水掉落,滴到他手背上,他就像被燙到般手一松,溫水水扭過身要回屋。

溫昭伸手過來圈起她的腿直接扛著人出了後門。

溫水水拍打著他的後背,「你放開我!」

溫昭走到馬車前將她放到車板上,從馬車底下抽出來木繩將她捆個結實,看她不老實,還想呼救,就扯了她的帕子塞嘴裡,「如今的下場都是你自己作來的,好好受著。」

車門打開,溫若萱將溫水水拽進裡頭,厭惡道,「哥哥,你跟她扯那麼多幹什麼?她在拖延時間,想等大殿下過來救她。」

溫昭一言不發坐上馬車,揮起鞭子趕著馬車往東城去了。

——

那隻鸚鵡飛回到紫東怡,在主院轉一圈,跳屋頂呼喚著,「小娘子被抓了!小娘子被抓了!」

左側耳房的門打開,一個小丫頭披著衣裳出來,「祖宗奶奶,可讓我們消停會兒吧。」

鸚鵡飛下來,圍著她轉圈,「你回去跟元空說,我和周叔被容鳶抓起來了。」

小丫頭一聽不對勁,問它,「我怎麼聽不明白?」

「你回去跟元空說,我和周叔被容鳶抓起來了。」鸚鵡停到她肩膀上,重複叫道。

小丫頭這回聽懂了,嚇出了一頭汗,「這可怎麼好?殿下人還沒回,叫我去哪兒找他?」

鸚鵡上上下下飛過,調頭飛出了院子,小丫頭疾跑下來追著它道,「去西松園找老夫人!」

鸚鵡便偏了方向叫,「老妖怪,老妖怪。」

小丫頭哎呀一聲,帶頭朝西松園跑,鸚鵡跟在她後面飛。

一人一鳥跑到西松園門口被攔住,守門的小廝愣是不讓她進門,急得她直掉眼淚,鸚鵡趁小廝不注意飛到窗戶邊盤旋,「老妖怪!老妖怪!」

屋裡的容氏一聽見這聲,氣血往上竄,出了門站在門口罵罵咧咧,「誰讓你跑我院子里的?滾出去!」

鸚鵡飛到她跟前,「你回去跟元空說,我和周叔被容鳶抓起來了。」

容氏霎時驚住,「你說什麼?」

鸚鵡一瞬飛到屋檐上,在空曠的夜景里嚎著,「你回去跟元空說,我和周叔被容鳶抓起來了。」

容氏腦子裡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是不管,她早想溫水水離開元空,她絆住了元空,讓他只顧著兒女情長,絲毫不在乎其他,只有她走了,元空才可能成長,現下是個好時機,只要她瞞住這個事,從此溫水水就消失了,這以後元空會如她意娶別的女人,子孫滿堂,再沒有執拗。

但她這般想過,也不知怎的就回憶起那日溫水水出走的情景,她走了,元空也失魂落魄,元空為了她跟自己爭執,他說這座府邸是為溫水水求來的,沒有了溫水水他也就不會再想著去入朝堂這灘渾水。

容氏瞬間合住眼,腦中天人交戰,她只有元空一個外孫,前些年他呆在雲華寺,她縱然難過也捨不得為難他,後來他真的回來了,身邊有了水水,那個小姑娘她一開始也很喜歡,乖巧懂事,禮數也周全,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了,她和水水兩個在暗裡較勁,她們都想讓元空順自己的意,元空順了水水,卻把她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其實她後來想了很多,她真的會不尊重元空的意願,讓他去娶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嗎?

不會,她不會,從前元空一心出家,她雖然傷心,嘴上也抱怨過,但也沒阻止他,後來他說想娶溫水水,只娶她一個,她也生氣,這種事又怎麼會不氣,她可以容許溫水水在元空身邊,但她不容許溫水水獨佔了元空,是了,她是他的外祖母,所以她想的是孩子必須聽她的,就好像絮絮聽她的話嫁給了陛下,後來絮絮沒了,她又想元空也聽她的話,可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又怎麼可能總像絮絮那般隨她說,他那麼喜歡水水,真的丟了她,後半生也過不下去了。

容氏睜開眼,肅著聲對安嬤嬤道,「你帶人去崔府,把老爺和殿下都叫回來。」

安嬤嬤利索的跑出西松園去。

容氏杵在廊下看著天空,那隻鸚鵡蹦到她腳邊,仰著腦袋瞅她,「夫人吉祥!夫人吉祥!」

容氏被它逗的禁不住笑,哼一聲走進屋裡。

鸚鵡跟到門坎前,就見她抓了把糖豆子扔地上,它邊往嘴裡塞豆子,邊奉承她,「好個嬌滴滴的美娘子!」

容氏年輕時也是個容貌極盛的千金小姐,像這種吹捧她容貌的話,她聽得發膩,但後來她下嫁給了楊老,那些誇讚就消失的一乾二淨,她被很多女人嘲諷,楊老起來后,她也不再信那些人的恭維,這麼些年來,她早看破了人世虛偽,但如今她年老了,年華不再,留香爬床更讓她生出戒備,她沒有了容貌,她也怕楊老不再愛重她。

這隻鸚鵡說著最直白的誇耀竟讓她羞臊又高興,委實丟人,得虧府里人都不再,才讓她偷著樂一回。

容氏朝它伸手,它立刻飛到她手上,「娘子可有婚配?瞧瞧郎君我如何?」

容氏抿笑著想罵它。

楊老進門來,硬邦邦道,「這鳥不是什麼好鳥,晚上下鍋算了。」

鸚鵡當即飛出門去了。

容氏忙聲說,「水水被容鳶抓走了。」

元空原本含笑的面龐登時一震,他返身往外跑,身後那隻鸚鵡複述著溫水水的話,「你回去跟元空說,我和周叔被容鳶抓起來了。」

元空心跳如鼓,額頭浸滿汗,他衝到門邊叫管家集合侍衛,楊老追著他道,「阿宇!不能這樣!」

「她回去不會好過,他們都想她死,」元空沉聲道,他一刻也等不了,溫水水在容鳶手裡,意圖很明顯,就是要逼他放過溫烔,他若不去,溫水水就沒有了利用價值,她會死。

楊老拍拍他肩膀,「你不要帶太多人,溫府沒被陛下查封,你帶人闖入不合規矩,轉頭要是被他們告到陛下面前,你逃不過責罰。」

元空說,「我明白,我一個人去。」

楊老唉一聲,「帶兩個人吧,你傷才好。」

元空道一聲好,快速上了馬車,朝東大街衝去。

——

元空到溫府時,溫府的大門緊閉,他和身後的兩個侍衛縱身越過牆,卻見整座府邸靜悄悄,他沖那兩人揮手,三人分開翻找。

將過一柱香,三人重新聚到一處,面面相覷,都沒找見溫水水。

元空心底的不安愈來愈重,他突然轉身沖向林夕閣,那兩個侍衛將他拉住,低聲說,「殿下,您不能擅闖。」

元空握緊拳頭,倏忽揮開他們,翻身越進去。

兩個侍衛沒法,也只能跟著他一起悄聲進去。

林月妍半夢半醒間聽到動靜,睜眼就見床頭站著人,她剛要叫,那人近前猛地扣住她的喉嚨,「她在哪兒?」

這聲音低沉,但林月妍也聽出是元空的嗓音,她不免有些驚,她以為溫水水不過是個玩意兒,丟了元空也不會在意,誰知他竟親自過來要人,林月妍低低笑,「大殿下闖入臣婦房中是否太過分?」

元空勒緊她的脖頸,耳聽她透不過氣心內的善念也沒讓他放開手,他剋制著殺性再問道,「你們把她藏在哪裡?」

死亡的恐懼讓林月妍不停掙扎,她拍打著元空的手,「……大殿下入府行兇,不怕陛下責罰嗎?」

元空收緊手勁,一字一句的問她,「她在哪兒?」

林月妍急速搖頭,「……我不知道,您問錯人了。」

元空滿眼煞紅,扣著她脖子的那隻手越收越緊,「你的兒女都不在府里,他們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林月妍被他掐的兩眼泛白,「抓她的是容鳶,殿下卻跑來問我,不覺得可笑嗎?」

元空緊抿著唇,倏地鬆手任她跌倒在地,「容鳶不在你們府里。」

林月妍當然知道她不在,她去了韓家,正和那群人商議怎麼辦陰婚,她只要想到溫水水禮成后就要被人埋進墳墓中就開心,柳鳶這個賤女人怎麼配留下後代。

「她跑了啊,她帶著那個不要臉的小丫頭跑了,她愛慘了老爺,還指著水水那個丫頭救人呢,」林月妍張嘴要大笑。

元空劈手敲到她後腦勺,只見她暈厥,便跟那兩個侍衛道,「把她綁起來帶回府。」

兩個侍衛忙抬起林月妍借著月色飛出去。

元空立在屋裡心下恍然,林月妍和容鳶兩個人在謀划著什麼,她那一雙兒女突然不見了,顯然是和溫水水在一道,現在他找不到溫水水,就只能等,只要有林月妍在手上,就不怕他們交不出溫水水。

——

溫水水蒙著眼被兩人帶進了一間木屋裡。

溫若萱推她一把,她踉蹌倒地上。

溫昭瞥過溫若萱,蹲身將溫水水臉上的黑布扯掉。

溫水水就蜷在那兒,張眼往四周看,確定不是她認識的地方,才問道,「你們還想殺人滅口?」

溫若萱輕蔑的笑她,「殺你不是髒了我們的手?」

溫水水說,「你們想用我來換父親平安,我沒這麼重要,大殿下不會來的。」

溫若萱哈哈笑,「姐姐太妄自菲薄了,你當然重要,你可太重要了,即便沒有大殿下,你也有用的緊。」

溫水水神色一凜。

溫昭喝她道,「少說點沒用的,去叫人拿被子來。」

溫若萱跺腳道,「哥哥,你別趁我不注意被她騙了。」

溫昭陰冷的看著她,她立刻畏怯的退走。

溫水水側卧在地上,微抬起頭柔柔的凝視他,「你們要用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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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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