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
鵝毛大雪飄飄洒洒下了一夜,到了晚間方有停歇勢頭。第二日推開窗一看,耀眼陽光灑在雪地上,如鋪了一層綿糖,又美又甜。
姚妍披上白狐大氅,穿上羊皮小靴便要出門。劉嬤嬤嚇得跟在後面嘮叨:「姑娘,您別看陽光燦爛,卻能冷到凍手。您皮膚嫩得掐出水,一出門吹冷風便通紅,窩在房中暖和多好。」
上輩子在京城呆過兩年,姚妍自然知道冬天有多冷,可若一直呆在房中,就沒法給有心人下手機會了,她那臭墨豈不是排不上用場?
「景元,跟姐姐堆雪人去,咱們南邊可沒有這好玩之事。」
姚景元雖從父母去世后乖巧沉默許多,但從小也是愛玩愛鬧的少爺,一聽姐姐招呼,哪裡還忍得住。
兩位小主子一出門,嬤嬤丫鬟的自然就全部跟上來,呼啦啦院子里熱鬧起來。
堆雪人、打雪仗,兩姐弟玩得不亦樂乎,跑跑鬧鬧中將鬱氣散發出去許多,人也活泛起來。
劉嬤嬤見小主子開心了,自然也不攔著,大不了一會給他們二人多搓搓手搓搓腳就是了。
鬧夠了,也快到了晌午十分,姚妍帶著弟弟溜著牆邊走,到了西廂房處,聽到屋中好像有一點動靜。
姚妍好奇道:「院子里還有人住?」
驛站不小,有一個大院子、四個小跨院,還有后罩一溜大通鋪,方便給各級家眷及所帶奴僕居住。
不過因驛站炭火錢少,且冬日裡來往官員家眷更少。為了省下炭火補貼一下家中,驛曹和雜役們一商議,便只開了大院子,其他小院都鎖住了。
姚妍一行住的便是大院的北房,坐北朝南屬於正房。她還以為要見到那人,總要想法子探一探幾個小院子,沒想到西廂房竟然有人!
雜役小哥十分不好意思,拱手討饒:「實在對不住姑娘,咱們冬日裡規矩便是只有大院子才供應炭火。昨兒那位壯士雖只是羽林衛低階小將,但也不好得罪,只好安排他住進了西廂房。」
姚妍心下念佛,真是老天助她!「我怎聽到裡面有呻/吟聲,難不成這位壯士病倒了?不行,爹爹說過,日行一善必有後福,且人在旅途理應互相關照,我進去一看。」說著便推門而人。
雜役:「……」這位姑娘應有十四五歲了,還真是不知道避嫌。「好,姑娘隨意。」
劉嬤嬤:「……」姑娘平日里最是文靜嫻熟,怎麼出門一趟讓她越來越看不懂,連闖男人房都這樣利索。不敢多想,趕緊隨著進了房。
西廂房並不大,進去隔著屏風便是床了。一進屋,呻/吟聲便更加明顯了,似乎是極力隱忍壓抑痛苦一般。
這男人側躺在床上,門一開照進一束光,正好打在他臉上。他眉心一皺,人卻未醒。劍眉長眼、高挺鼻樑,長相俊朗卻有些硬,看著便不好相處。
不過他此時整個面龐通紅,倒是顯得柔和溫順了許多。
姚妍心下笑,這人明明是皇上第三子安王,非要裝羽林衛小將,一個人出來辦事,快要燒死了都沒人管。
具體這男人經歷了什麼,為了什麼冒雪趕路她不關心,她只知道,此人日後高高在上。只要結交上他,成為他的恩人,她們姐弟二人便此生無憂了。
冰涼涼小手摸了摸安王額頭,姚妍嘆氣:「再燒下去就糊塗了。這位小哥,麻煩您到附近請個郎中可好?驛站中是否有酒,擦拭一下後背也是好的。」
親自將五錠銀子放到雜役手中,「雪天路滑,麻煩您了。可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人死在這裡,回頭京城找過來,驛站麻煩也大。一般郎中信不過,去濟南府請個名醫可好?一切診金,我來承擔。」她兩世為人,早已知道沒有銀子買不通的人。
莫說有銀子拿,便是沒有,驛站也不能放任人死了。無故死人,上峰會追究的。雜役去了濟南府,驛曹去拿燒刀子,房中便只有自己人了。
劉嬤嬤有些生氣:「姑娘太冒險了,這人病了咱們出手相助也不是不行,可您何必親自在這裡。」盯著姑娘那貼在男人額頭的纖纖玉手,恨不能去撕下來。
姚妍可不管這個,重來一世,在她心中名節可沒有實惠重要。笑著繼續安排:「阿牛,你一會留下替這位公子用燒刀子搓搓後背,務必半個時辰來一回,喂水喂葯也伺候好了。文琪你負責熬藥,幫襯阿牛一把。」
阿牛是弟弟小廝,名字雖土氣,人卻激靈,還算得用。
而此時,安王曲哲浩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只感覺燒的靈魂就要出竅,卻突然被一冰涼涼之物覆了上來,舒坦了一點點。
耳邊聲音若有若無,但他覺得有一清泉般聲音在緩緩低語,如幼時生病後母妃哄他一般,溫柔安靜,讓他安心。
拿到藥酒,阿牛便要開始搓背。需要解衣衫,姚妍自然不好再留下。還沒垮過門檻,便聽阿牛「啊」了一聲。
姚妍停步:「怎麼了?」
阿牛聲音哆哆嗦嗦:「姑娘,這位公子背上全是傷……」他只是小廝,平時端茶倒水還成,真沒見過這樣血腥場面,不免有些害怕。
劉嬤嬤抓住姚妍胳膊:「姑娘,我們已經儘力而為。可看他這樣子,明顯不是好惹之人。若他背後還有仇家,難免連我們也盯上。」
知道嬤嬤是為自己好,可姚妍笑著將她手拿開,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嬤嬤,我想起爹爹一個人上京后無緣無故去了,心裡便難受。時常想,若是爹爹能得好心人相助,是不是結果便不同。我雖不認識這人,可看他孤單單趕路可憐,不出手相助良心難安。」
姚景元跟隨姐姐腳步,「嬤嬤,聖人說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看到了,明知可能有危險,還是該做。」
兩位主子都這樣堅定,且抬出老爺來,劉嬤嬤哪裡好攔,只好讓人都閉緊了嘴,莫將這裡的事情傳出去。
姚妍自認見過許多血腥,但看到安王後背一條又深又長的刀口,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若是再深幾分,怕是無法活命了。
前世聽說安王差點在濟南府去了半條命,當時只道誇張,原來竟比外人傳的更兇險。早知道是刀傷,便該請個擅長跌打損傷的郎中來。
好在巧了,雜役小哥請來的郎中便擅長這些。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對姚妍解釋:「姑娘實在對不住,仁仲堂最擅長風寒的大夫到大戶人家出診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只好請了這位。雖然主要是治療跌打損傷正骨,但聽說治療風寒也還好。」
阿彌陀佛!姚妍又拿出一錠銀子遞給他:「拿去喝酒。」
那小哥連連擺手,人躥了出去。他都拿了仙女姐姐好幾回銀子了,再拿可就不地道了。
姚妍笑,這位心地還行,不是那等貪得無厭的。
郎中將傷口處理一番,又寫下方子,留下幾貼膏藥。「多大仇多大恨,砍得這樣狠。好在這是冬日,肉不容易腐爛,若是炎炎夏日,早都沒命了。不過燒得太厲害,若是一直燒下去,即使命留著,腦子也傻了。」
姚妍:「……」她救人可不是因為好心!若安王傻了,她救了有屁用!「大夫,您乃杏林聖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一定要想想辦法。」
郎中白了她一眼:「我既然出手,能不儘力?不過有些事還要看他自己毅力,若意志堅定,自然能闖過去。若他自己先沒求生的心氣了,神仙也拉不回來。」
郎中走了,可愁死了姚妍。既然出手了,萬不能白忙活。她不能走,必須留在這裡,親眼把他弄醒了。
打發了其他人,屋中只留下阿牛和劉嬤嬤。看阿牛敷藥敷得哆哆嗦嗦的,姚妍將葯拿了過來,親自抹葯。
劉嬤嬤想替,姚妍卻不讓。笑話,替這位抹葯的機會一生僅此一次,還能假手他人?
「嬤嬤,自從父親母親去了,我這心裡總是自責。覺得當初自己多懂事一些,多幫助有困難人一些,是不是就能給家裡積福,家人便都平平安安?如今我和弟弟到侯府借住,說是親戚,在旁人眼裡卻是打秋風一般。同時孤苦無依之人,我不忍心看這位壯士去死。」
「姑娘心善。不過咱們雖是借住侯府,卻是帶足了銀兩去的,誰敢低看?你莫多心。」
「可我娘只是侯府庶女,舅舅當真就疼我和弟弟?即使舅舅有幾分真心,舅母呢?當初是我糊塗了,留在姚家雖然也是看人臉色,可總歸是自家。這一路北上,我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得前路渺茫。」
主僕幾人一邊照顧安王,一邊嘮一嘮家常,時間倒是也快。
喝了葯、擦了背,尤其聞著藥味中飄飄渺渺一股蘭花香,安王腦子清醒一些。雖聽得迷迷糊糊,卻也聽了一個大概。
心裡還想,莫說舅舅不是親的,便是親的也未必能靠得住。且聽著是英武侯府?這劉家可沒幾個好東西。這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以後日子不好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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