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平氏大哭了一場,折絳拿了熱帕子給她敷眼睛,然後取了脂粉細細為她上粉,「這世道總是讓女兒家走的路艱難些,但走過去了,就是平坦大道,沒什麼可哭的,你要是信我,就聽我的,先不著急著明火執仗的去,這事情你本在理,要是不小心落了把柄在他們手裡,反而會落人口舌。」
平氏點頭,「我也知道來明的不行,所以遲遲沒動。」
可是折絳卻頓了頓,因為她心裡依然有疑問,問她:「平姐姐,我最後有句話想問你。」
平氏見她嚴肅,也嚴肅起來,道:「你說。」
折絳道:「若是,我能讓你家婆母自此之後不敢對你指手畫腳,你家夫君受制於人,再不敢拿你的錢出門亂混,讓你和林五從林家分出去,你跟他夫妻二人名存實亡,你——」
誰知她還沒說完,就見平氏猛的站起來,捏著帕子大聲道:「不!我不願意!我再也不願意跟那家子人在一起,我一想到以後還要跟他們虛與委蛇,我就噁心!」
她情緒太過激動,道:「你不知道,他們心狠的很,我不怕到時候他家害了我,我就怕他們害我家穎兒。她們——我說出來都沒人信,林五跟他那個惡毒心肝的娘,已經打起了穎兒的壞主意!」
折絳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平氏看她一眼,慚愧道:「這事兒,我本想瞞著你的,畢竟事關穎兒的清譽,還請你不要怪我。」
她剛剛似乎耗盡了全部的力氣,一把跌坐到凳子上,干睜著眼睛卻無精神氣在裡面,怔怔道:「當時,我被這老虔婆在房間里氣暈了,等大夫走了,那老虔婆和林五以為我沒醒,偷偷說穎兒是二月里生的,女兒家生在二月里,本來就不好,再加上那生辰八字是個短命的,將來說不定還會克全家,要找個理由將穎兒送去郊外莊子上住著,沒滿十二歲之前不能回來。」
「林五到底還有些良心,沒有同意,可是你知道怎的,那老虔婆又說,想要將穎兒許配給壽王的十三子。」
折絳瞪大眼睛,差點叫出來,「壽王家那孩子,我記得只比穎兒大兩歲,身份是貴重,但不是一生出來,腿腳便不利索嗎?聽說腦袋也不聰明,不言不語的,壽王妃那麼大年紀好不容易生出來這麼個兒子,卻是有病的,都愁死了。」
平氏難受的點頭,「對啊,這老娘們也不知道從哪裡知道壽王妃在給那個.......有病的孩子相看,竟然打起了這種主意。我的心當時都死了,當我聽見林五點頭答應的時候,我就知道,即使這次我能立馬衝出去將人痛罵一頓,將他們拖到公爹面前當堂對質,即使我最後贏了,可那又怎麼樣呢?他們已經生出了賊心,便一旦有壞事,就打上了我穎兒的主意,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常日防賊的,這種事情防不勝防,我真是,真是恨死了這對母子!」
折絳終於知道為什麼平氏說什麼也要和離了,她心裡最後一點兒疑問也沒了,點頭問她:「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和離了?」
平氏一抹淚:「我問過自己無數遍了,到這種地步了嗎?真的忍不下去了?真的真的要走到和離這一步嗎?」
她慘然一笑:「我也不是孩童,想一出是一處,你放心,想了這麼久,我很確定,我要和離。我不是開玩笑,也不是一時起意。」
折絳便拉著她坐下來,「只要你確定,我就放心了。」
「但是,這要和離,我這裡,倒是有兩個主意。」
平氏立刻道:「你說。」
折絳便小聲道:「你知道那女的住在晴空巷子吧?」
平氏點頭:「知道的。」
折絳賊兮兮的,又帶了點嘚瑟,道:「那你知道,那地方住的人,嗯,都是些商戶吧?」
平氏再次點頭,但剛剛一腔憤怒的情緒硬生生被折絳這得意洋洋的神情帶的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最後突然一聲笑出來:「對,都是商戶。」
折絳就道:「商戶人家的女兒,嫁人都沒那麼講究,嫡女還罷了,能嫁個門當戶對的,庶女就好像貨物一般,贈與這個貴人做妾室,那個老頭做填房,甚至是互贈庶女的事情都是有的。所以對於這種做人外室的事情,在那種地方,根本不會有人介意,也沒人說,甚至沒人覺得奇怪,反而還會相視一笑,各人心知肚明。」
平氏皺眉:「是這個道理,周邊都是這樣的人,禮義廉恥便沒了,反而覺得尋常。」
折絳繼續道:「出了那條巷子,對於男人找外室這事,也不算是什麼值得和離的大問題,可是卻大部分人站在你這頭,而指責林五,最後才是勸你不要生氣,顧全大局。你要跟林五和離,便也不能以養外室做垡頭。」
平氏有些疑惑了,「那我到底要怎麼辦?」
折絳:「林五我是知道一些的,他是受過禮義廉恥學識長大的人,他找外室,是男人本性,但是他接受的觀念里,正妻就是正妻,外面的花花草草,都只是可采可丟的,根本就是個玩意。但是他現在,卻進入了那條巷子里——」
她拿了一個茶杯,放入桌子邊的陰影里,「他以前沒進入過這種地方,沒接受過這條巷子里的觀念,但現在——他進去了。」
折絳笑起來,「平姐姐,這陰暗裡生出了很多見不得人的東西,其中有一條,叫做:寵妾滅妻。」
平氏是個十分聰明的,「你的意思是,讓我用寵妾滅妻做垡頭,然後要求和離?」
折絳點頭:「錯也沒錯,可是要林五短時間內真的寵妾滅妻,未免太難,但是住在晴空巷子里的人要說出來,卻是太容易了。所以,可以讓人替他說出寵妾滅妻的話,當然,還要讓人信服。」
平氏皺眉:「這個,可不好做。」
折絳就道:「可能是人在做天在看,想要什麼便來什麼。」
她湊過去,小聲道:「你知道那女人旁邊的宅子是誰住的嗎?」
平氏搖頭:「是誰?」
折絳意味深長的道:「一個寡婦。」
一個他偷不著的,美貌寡婦。
***
「對,一個寡婦。」,大嫂嫂道:「平家妹子,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那個寡婦啊,跟過不少人,林五找的那個外室也認識她,兩人從小就不對眼,我們去查的時候,那寡婦已經盯上了林五。」
三個女人點著燈,坐在蒼竹院書房裡頭,坐在凳子上,一邊吃著小菜,喝了點小酒,一邊吃喝一邊說著到時候要乾的事情。
沈明臻哼了一聲,準備去蒼雲院的客房睡,他抱著平慧長吁短嘆,覺得自己的地位比平氏還低。
折絳沒管抱著孩子離家出走的沈明臻,反而興奮的說著自己的計劃:「這男人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那外室是偷的,可到底是黃花大閨女,對男人的手段稍有遜色,比不過隔壁寡婦的萬種風情和手段,且這寡婦最擅長的便是讓人「偷不著」。」
廢話,偷著了,那男人就沒興趣了。
折絳繼續道:「且這寡婦,也是個妙人,她雖然有好幾個情頭,可是堅決不肯做人家的外房和妾室,早就發出話了,要是想跟她一塊床上翻幾番被浪,必然是要娶了她去做正頭娘子才行。且她手段頗為陰損,一年前還挑唆過一個商人殺死正妻給他挪位,那商人膽子小,迅速便跟她分了,一次喝酒之後罵他婆娘,說他自己多麼好,都沒有應那寡婦的話殺人,這話雖沒傳出來,可她媳婦卻是跟娘家說過的,有認證可查。」
折絳一拍手,「這種狠人,又有污點在身上,那這不是正好嘛!她想做她的正頭娘子,那外室沒那麼多心思,可是這世上,哪個女人不想做正室的?只要林五承諾了其中一個,另外一個自然就要吵。」
大嫂嫂冷笑道:「她們吵起來不要緊,自然要讓有心人聽了去才好。」
折絳跟著道:「被人聽了去不要緊,最主要的是,你,病了,還要一病不起。」
她說到這裡,停下來道:「這事兒走到這裡,便是我之前說的,有兩個法子,一個是就此借著他寵妾滅妻的垡頭,和各方的施壓,將事情鬧大,即使將來你們名聲各有毀壞,但十數年之後,你帶著穎兒也未嘗不能過好日子。這是好的。」
平氏便問另外一種:「剩下的一種呢?」
折絳就道:「剩下的這種,便要你自己做決定了,因為一旦成功了,便再無退路。」
平氏詢問:「是什麼?」
折絳定定的看著她道:「是人心。」
***
「人心不可猜測,錯一步,便不可回頭。」
「想要徹底保住穎兒,想要徹底將你摘乾淨,那就只能讓這世間即將對你和穎兒的非議,都暗暗加在林五身上,且還不能宣揚出去,要悄悄的做,要讓林家,主動捨棄掉林五。」
大嫂嫂淡淡的道:「我們查到,那寡婦被人暗地裡罵的最厲害的,便總是慫恿情頭將家中妻子葯死了,扶他上位,男人們聽了,自然以為是開玩笑,床上說的笑話,能當真么?可要細細查詢那寡婦三代,便能知道,她是真有那能死人的方子的。」
「她對每一個人都說,但是每一個人都不上當,要是跟林五好上了,自然也是要說的。」
平氏艱難的開口:「他會嗎?」
折絳:「這,又要分兩條路子了。一般而言,如同那寡婦其他情頭一樣,必然是不肯的,但是卻有這話頭在,我們要做的,便是要他說不清楚,到時候謠言一旦進了你阿爹和你公爹的耳朵里,你再是這般的憔悴模樣,再弄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便能讓林翰林退讓,再由折家和沈家出面,打發林五去大明廟做道士去,就說身子骨弱,要得三清庇佑,從而參透紅塵,永不踏世俗。這樣,你有沒有和離書,便都一樣了。」
平氏腦袋裡飛速的轉動,道:「那第二種呢?」
大嫂嫂幽幽道:「第二種,便是他真拿了葯回來,你自然就會喝了葯病了,自然是要請大夫的,我們沈家有一個只為沈家做事的大夫,我和絳絳到時候帶了他過去,他要是查出來什麼東西,那就說不清了。」
平氏聽的手腳發麻,卻心潮澎湃:「你,你們是說,萬一他拿回那東西來,必然是想要置我於死地了?到時候我再拿住他實際的把柄——」
大嫂嫂點頭:「到時候你和離,即使後面說起來,也是情非得已,可只一點,林五這樣就是徹底壞了名聲,穎兒將來說親,肯定也是會受影響的。」
平氏的嘴角立刻平了下來,憂愁道:「對啊,哪家結親的,不查底細?」
折絳就接話道:「所以,要是取後面一種法子,他喪心病狂和外面的寡婦,外室要合起來謀害你的事情,要讓有心人知道,卻不能宣揚出去。」
平氏聽的著急,「好妹妹,你別說話一下一下的,你快跟我說完了啊。」
折絳就看了他一眼,用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到時候發現你被毒害的事情后,先不能和離,而是要想辦法,讓林五——」
她又拿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眼神森森。
平氏被嚇的從凳子上摔了下去,滿臉驚恐,大嫂嫂瞪了折絳一眼,埋怨她嚇唬人,正要解釋,就聽平氏在恐慌之後冷靜下來,雙眼幽幽:「要是沒人能發現,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嫂嫂:「..........」
她捂額,嘆息一聲道:「你們一個個的,要嚇死我啊。」
她將人扶起來,一把按在凳子上,沒好氣的道:「越說越無邊了。」
然後認真道:「我們想過了,為了穎兒的將來,他的父親名聲和家族名聲不能有任何的污點,前面做的事情,只是為了鋪墊,讓你占理,讓林家理虧,然後在林五消失之後,宣布他死亡的消息。」
平氏有些沒懂:「讓他消失?」
大嫂嫂冷靜點頭:「對,他都可以為了這兩個女人滅妻了,被發現之後,為什麼不能為了那兩個女人,為了愛情,浪跡天涯呢?」
折絳解釋:「對,他都為了這兩個女人對你這般了,你合情合理也不能讓這兩個女人進林家的門,這沒地方可挑,可是林五卻一定要讓她們進門,林翰林為了家族,肯定不能答應,那這時候林五帶著這兩個女人出了城,發誓要跟林家斷絕關係——那你們平家,莫家,折家,沈家這些知情人都站在你這邊,更重要的是,若是這事,太子殿下也知道了,那隻要有人提出讓林五名義上死亡,林翰林不會拒絕的。」
折絳點頭,「到時候你帶著穎兒離開京都,住在郊外的莊子上守孝,等過一兩年,再宣布你跟林家再無關係,便能兩全其美了。」
大嫂嫂喝了杯茶,「不過後面這種,裡面一步也不能踏錯,否則前功盡棄,所以要好好籌謀,若你選後者,也著急不來——這事,是願者上鉤。」
平氏喃喃道:「對,不能著急,這事兒的重點是,最後公爹和林家迫於壓力放棄林五這個兒子,到時候我是守寡之人,本朝並不阻止寡婦改嫁——再說了,我也不改嫁,也不宣揚,我只拿了公爹寫的和離書回娘家住著,就說身子不好,到時候住到郊外去,也沒人能說我。」
大嫂嫂和折絳對視一眼,最後道:「但是最後一種法子,太試探人心,沒到最後,你依舊有時間選擇的。」
「不過最後一種的決定權不在於你,就看你選第一種,還是第二種了。」
平氏低頭,再抬頭時沒有說話,默了好久才道:「容我想想,且走且看吧。」
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將這事兒定了下來,又點了一夜的燈,等第二天沈明臻回去的時候,就發現折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嘆息一聲,將人摟懷裡,女兒也不要了,親了親她的臉頰,沉思了很久,等人醒來后,一臉擔憂的道:「你不要緊吧?」
折絳精神有些不濟,打著哈欠道:「還好吧?」
沈明臻從後面將人摟住了,等喂完了飯,才小心翼翼的道:「我說的是,林家的事情。」
折絳好奇看過去:「林家的事情,也還好啊。」
沈明臻就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最後看的折絳要瞪眼罵人了,這才將頭靠在她頸項處,「絳絳,你心裡,可難過?可害怕?可緊張?」
折絳突然就明白他在擔憂什麼了。
她神情溫和,笑著道:「剛開始,是害怕,害怕自己管不好,又一個女兒家,猶如唐大姐姐般就此逝去,後來是傷心,若是有人當初能幫唐大姐姐一把,她也不至於走了絕路,再後來,便沒其他的心緒了。」
要是當時有人能幫唐大姐姐一把,該有多好啊。
她反而問起沈明臻:「哎,那要到時候林五找你幫忙,你幫嗎?」
沈明臻笑起來,「我已經提醒過他了,要是不聽,我就沒法子了。」
折絳就道:「那後面的事情,你可不能插手!」
沈明臻認真道:「後面的每一步,要是他不上勾,你們就做不成這事,可若是真做成了,那就是他心裡也是這般想的。」
他突然恍然道:「你說,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折絳拍拍他的手,「事情還不知道怎麼樣,且走且看吧。」
***
平氏回家了,折母之後倒是來過幾次,折絳陪著她四處走,買東西逛街,折母有時候還打聽平氏的事情,讓折絳少摻和:「都是別人家的事情,你跟著摻和算是怎麼回事?我聽說那平氏時常來找你?」
又道:「再說了,夫妻都是勸和不勸分,你們要是真的是好,就勸勸她,將妾室接回去,好好的養著,等孩子生出來,要是她之後沒有嫡子,不是正好白得了一個孩子嗎?」
折絳就瞪她:「知道了知道了,我到時候跟她說。」
她一點兒也不想跟她多討論,指著一塊布料道:「這個喜歡嗎?買給你?」
折母便知道她不喜歡了,趕緊閉嘴,這般逛了幾天,倒是讓沈明臻一個人落了單,他索性也長時間駐紮在藩院里,博得了一個「拚命沈郎」的好名聲。
太子殿下來藩院巡視的時候,便也知道了這個名聲,笑道:「沈家二郎確實是上進的。」
只是太過於注重兒女情長。
在太子殿下看來,沈明臻是個可以培養的好臣子,不太聰明,好忽悠,有一股傻氣,更加重要的是,他是個老實忠厚的人,肚子里從來不藏奸。
太子殿下閱人無數,覺得沈明臻真是個做炮灰的好手。
太子殿下這意思都沒做任何掩飾,於是沈明臻只好努力避開這隻幼年的老虎,免得被咬上之後還不能報仇——除了太子殿下和皇帝,但凡要是有人用這種眼神看他,他都要咬回去的!
他爹也不成。
可是現在咬又不敢咬,只好苟且著,見太子看他,便明面上燦然一笑,暗地裡翻之以白眼:他分明不傻好嗎!他只是知世故而世故!
不過幸好他跟太子殿下沒有什麼交集,不然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忍不下去了。
這般想了一會,便覺得好受多了,結果抬眼一看,就見著淮王殿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沈明臻嘆息:像他這般天才總是遭人妒忌的。
可是,不知道中午淮王殿下腦殼出了什麼問題,竟然在太子殿下面前做出與他相熟的模樣,甚至還說出了天色還早,想要跟著沈明臻一起回家吃個飯說點事情的昏話。
又正好,太子殿下一聽淮王殿下要去沈家,便笑呵呵的說他下午也沒什麼事情,不如一起去蹭個飯,老許大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摸摸鬍鬚還批了半天假:「既然如此,那便不要耽擱了。」
於是,當折絳見著久違的兩個要熟不熟的熟人之時,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她驚訝片刻,還是太子殿下先笑著說道:「算來也有好幾年未曾見過了。」
折絳十分講究本分,躬身行禮之後,便去了廚房忙活,大嫂嫂也不敢忙別的了,跟她一起在廚房準備飯食,好奇道:「怎麼突然就來了?」
折絳也抱怨:「突然就來了,也不打招呼。」
太子殿下和淮王殿下胃口大,折絳根據記憶讓董媽媽做了好幾道菜端上去,沒一會便吃完了,淮王殿下還賞了銀子給董媽媽,說吃到了最好的雲州菜。
董媽媽笑著接下,感恩戴德,讓淮王殿下的面子得到了充分的膨脹,大搖大擺的走了,就連看沈明臻的目光都柔和了一些。
淮王殿下真是個好哄的人。
沈明臻領悟了。
可是淮王殿下堅決不承認自己好哄,他只是突然發現沈明臻這人有個優點:直臣!
對,他只是慧眼識珠!
看看,那麼多人對太子殿下畢恭畢敬,可沈明臻剛剛在飯桌上,可是暗暗的翻了好幾個白眼——他不會認錯了,他也經常在太子裝逼的時候當著他父皇的面低頭翻白眼。
這姿勢之熟悉,簡直是看見了自己!
淮王殿下對沈明臻便不再那麼帶有偏見了,且他那聰明的小腦袋想出了一個絕佳的主意:就要在此時此刻,拿下沈明臻!重擊太子這個偽君子!
然後靈活的小聰明淮王殿下繼而想出了一個接近沈明臻的超級智慧的法子:裝作要學藩語。
於是,等沈明臻再到藩院的時候,就發現淮王殿下勤奮起來了。
他翻譯什麼,淮王殿下就湊過來問東問西,嚇得沈明臻心驚肉跳。不過他現在可不敢相信淮王殿下是尊重他的才華了,他才不傻呢,肯定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於是,他戰戰兢兢的跟淮王殿下相處幾日,這才發現,淮王殿下,嗯,也不是很聰明嘛,且也不是很惡毒!且經過沈明臻試探發現,淮王殿下為了「學習」非常能忍辱負重,也不知自己給自己灌輸了些什麼,淮王殿下能在適當的範圍內「幫」他些小忙。
再於是,藩院,甚至禮院的同僚們發下,淮王殿下跟沈明臻形影不離起來,且好似是沈明臻為主。
就比如現在,沈明臻在譯先秦古書,淮王殿下就在書架子上找書,他認真的,執著的,一本本將架子上的書拿出來,再放進去,將書架上的灰塵蹭了去,讓書架重新煥發出木頭原來的亮澤。
而沈明臻在那邊翻一下書就帶著迷一般的微笑看一眼淮王殿下,歡喜的在那喊:「淮王殿下,您找到沒有啊?」
淮王殿下稀有的沒有生氣,而是認真的道:「沒有,再等會兒!」
一屋子人:「.......」
發生什麼事情了?
沈明臻慫慫肩膀,攤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可淮王殿下卻頭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意義。
淮王殿下在下值之後跟沈明臻一塊喝酒,喝一口開心道:「從小我父皇就看重太子,我就是個沒人要的!」
他無所事事,想找點事情來做,之前他娘鼓搗著他爭世子之位,後來他家爹當了皇帝,他娘又催著他爭太子之位,可淮王殿下卻知道,他或許是討厭他爹的偏心眼,討厭他哥的虛偽,可是他看的比他娘明白多了:在父皇眼裡,太子才是他唯一的繼承人。
他什麼都不是。
淮王殿下覺得自己的人生都是沒有意義的。
可是最近跟著沈明臻在書房裡找書,他卻迷糊的,茫然的發現,好像人生有了絲絲點意義。
至於這意義是什麼,淮王殿下不知道,沈明臻也不知道,還是折絳一語中的:「還能是什麼,虛了十幾年,終於找到事情干,事情過的充足了唄。」
這種狀態有一種詞可以形容:富貴病!
可是沈明臻卻覺得淮王殿下跟他一般,有些可憐兮兮的。
他嘆息道:「雖然我是個天才,淮王殿下有些傻,可是沒想到,天才和傻子之間,竟然身世如此相似。」
折絳:「.........」
於是沈明臻也十分盡心儘力的教淮王殿下學識,還熬了幾個夜寫了一份厚厚的知識點屁顛屁顛要送給淮王殿下以此來拉動淮王殿下一起進步,折絳抱著平慧送他出門,笑著道:「你真要送給淮王殿下啊?」
沈明臻點頭:「他定然十分高興!」
折絳笑呵呵的點頭,然後一回來就準備食材,告訴董媽媽去暖房摘了絲瓜,做好了絲瓜湯,湯絲瓜,還做了絲瓜丸子,哎喲,凡是能做出來的樣式都給他弄了。
不出她所料,淮王殿下憤然拒絕,並表示想要跟沈明臻絕交,沈明臻是怎麼的都沒想明白啊,「我對他不好,他跟我好,我對他好了,他怎麼生氣了呢?」
折絳捂著肚子笑的不行,平慧也跟著笑起來,最後沈明臻臉都黑了,折絳才道:「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人家淮王殿下只是太空虛沒事找找人生價值,你要他認認真真跟你一般苦讀,人家可不願意搭理你。」
沈明臻:「.........」
他恨恨咬著筷子,將一鍋絲瓜湯喝了個精光,然後躺在床上讓媳婦給揉肚子,然後眼睛一瞅,就瞅上了自家閨女,瞬間高興了,抱著平慧就親一口,「哎喲,平慧,等你大一點,阿爹就教你藩語好不好?你想不想學啊?」
平慧也吧唧他一口,還以為他爹又給她吃的呢,「學,學!」
沈明臻得意洋洋的道:「看,也不算浪費了。」
然後肚子也不讓媳婦揉了,歡快的抱著閨女教藩語,在折絳快要睡著的時候猛的搖醒她:「絳絳!絳絳!我閨女也是個天才!像我!」
折絳:「........」
***
不過就算是淮王殿下現在又看要拉著他學藩語的沈明臻不順眼了,關係比之之前還是拉近了,於是等需要沈明臻帶著太子殿下去聽晴空巷的八卦時,淮王殿下也去了,沈明臻回去便說:「林五怕是保不住了。」
折絳嘆息:「你說,他今晚會給平姐姐下毒嗎?」
沈明臻搖頭,「不知道。」
鉤子是放出去了,但是魚兒上不上勾,還要看有沒有心。
可顯然,林五已經魔障了,第二天平氏的丫鬟說讓請大夫過去的時候,折絳和大嫂嫂對視一眼,眼睛里都有些震驚。她們其實都沒想到,這事能到最後一步。
俗世間的夫妻要和離,就算要算計,一般以第一種:「寵妾滅妻」來結束,和離的和離,析產分局的析產分局,可是第二種,卻很少涉及,折絳和大嫂嫂之所以會提出第二種,怕的便是時不待我,到時候要是和離不了,便置之死地而後生。
但誰也沒料到,對方真能狠下這個心。
而林府中,平氏睜著眼睛,見著捧著葯碗一勺勺喂她湯藥的林五道:「你恨我嗎?」
林五笑著道:「你這什麼話?咱們夫妻恩愛一場,雖然也曾吵鬧,但到底是兩口子,我怎麼會恨你呢?」
平氏也笑:「是啊,你怎麼會恨我呢?」
可你恨不得殺死我啊。
怎麼就到了這一步呢?
她閉上眼睛,「我累了,你出去吧。」
林五卻不放心,「你病重,還是喝完了好。」
平氏譏諷笑:「你這是怕我將葯倒掉?」
林五眼睛閃爍了一下,「是啊,要是不將這葯喝下去,這病啊,就好不了了,你乖些,啊?」
平氏便慢慢的伸手,從他手裡接過湯藥,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將湯藥喝下去,喝完了將碗一翻,「你看,我喝完了。」
林五這才呼了一口氣,他這會兒也笑不出來了,道:「喝完了就好,喝完了就好,你繼續睡吧,睡一覺,就什麼都好了。」
平氏卻猛的抓住他的手,面無表情的道:「你留下來吧,我還不想睡,我想跟你說說話。」
林五急著出門,卻一想到平氏即將要去世了,內心一軟,又留了下來,安撫他道:「好,好,我不走,我留下來陪你。」
平氏就喃喃的說話。
「我記得剛嫁給你的時候,咱們兩個也好過,你說,我喜歡錢,你也喜歡錢,我能賺錢,你卻不會賺錢,以後是要像沈明臻一般,是個吃軟飯的了。」
「我聽了心裡高興,很少有男人說女兒家多做點生意好,所以,我以為自己遇到了好人家。我那會兒,對你們一家子人掏心掏肺,凡是我能做的,我都做,凡是能給你們的,我都給,這些日子,我時常想起之前,我想著,是不是之前我對你們太好了,太縱容了,才有了後面你們的不滿,對嗎?」
林五卻沒有聽她說話。
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平氏是不是現在就迴光返照了?是不是葯下的太多,藥效也大了?不然,也要等到一刻鐘之後,才能進入昏迷啊。
他這般想了想,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拿著碗要出去,否則等人死了,他在這裡平白沾晦氣。
他表情外露,平氏一見便涼到了心底,她最後一絲掙扎也沒了,「那你走吧。」
林五便要離開,平氏在他踏出房間的時候突然猛的喊了一句:「爺!」
林五停下來,有些不耐煩,「又怎麼了?」
平氏一滴淚含在嘴裡,「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恨我?」
林五雖然感覺有些不對,可是他心裡卻被這話勾出了很多很多想說的東西。
他索性進門,想著人反正已經要死了,那說出來,那也沒什麼。
「我恨你?是,我是恨你,我很你看不起我,你還記得吧?你們一家子都看不起我,你爹說我是個廢物吧?就連你哥哥那個傻子,竟然也敢嫌棄我,你們平家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雲州來的鄉巴佬,跟著雲王起了家,就以為自己是飛黃騰達了?我呸!」
平氏反駁:「你胡說!」
林五呸的一聲罵道:「我胡說?那你敢說你內心沒有鄙夷我嗎?你什麼都要插手,什麼都要過問,不就是會賺點銀子嘛,有什麼了不起的,竟然以為給了點錢給我,就可以管我外面的事情了,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好,讓我出去上值,做點正事,呵,你還說不是看不起我!」
平氏:「我竟不知,我在你心中,原來是這樣的。」
林五狠狠道:「我們成婚四年,你就給我生了個丫頭片子,我納了那麼多妾室,可一個懷孕的也沒有,你敢說這不是你在其中做了手腳?」
平氏突然咳嗽起來,「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想的,你有證據嗎,啊?」
林五呸了一聲,「要不是你做了手腳,那為什麼秋娘懷孕了?你自己做了孽,卻還不承認,你害的我沒有兒子,你晚上睡的著嗎?」
他笑起來,心裡忍不住得意。
今天這碗葯汁,是東娘親自熬制的,裡面摻的是東娘家祖傳的藥方子提取的汁液,藥渣子早就已經燒毀了,葯是很久之前存放的,根本查不到出處,只要這碗葯汁下去,平氏眼睛一閉,那平氏的莊子,鋪子,便都是他的了。
至於東娘,他心裡一狠,他也是要殺掉的,這世界上知道這事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他笑起來,都覺得他不是人物,覺得他比不上沈明臻,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心裡說不出的意氣風華,沈明臻算個什麼,只有他這樣的人,才算的上是個漢子。
他將門慢慢的關上,外面的光芒逐漸隔離,平氏怔怔的見著他笑面而走,覺得折絳說的很對。
人心,是試探不起的。
這件事情鋪好了路,後面的事情便好做多了,且出奇的順利,到林翰林親自遞給她和離書,到後面林五被送回來了老家,到接受提議,不得不宣布這個兒子暴死他鄉的時候,平氏抱著穎兒坐在去郊外的莊子上時,才回過神來。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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