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工部和禮部之間是有來往的,比如說快進臘月了,禮部的管事便請了工部的人來看,要修繕的修繕,要重建的重建,更因許大人死心甚重,想在退休之前將藩院的藏書樓重新擴展一遍,搞個土地兼并,於是趁著今天發俸祿,請工部的上層和戶部的掌銀一起喝酒,作為工部侍郎,潘越自然在裡面。
可巧,因是許大人請客,所以所請之人能來就來,沈明行作為戶部尚書,沈明臻作為許大人的高徒,下屆藩院的首選,自然是要陪同的。
就是禮部尚書紀大人也專門趕來,潘越坐在一眾大佬之間,稍微有些不自在。
他的岳家雖然是折家,潘家跟如今的陛下倒是也能攀的上一點兒親,如今在江南是名聲顯些了,可是家中在朝做官的,卻沒有幾個,他還是家中混的好的,現今坐在這些高官之中,便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
工部尚書是個能說會道的老狐狸,指著在坐的就道:「好好好,我看啊,如今三部都是親戚,沈家兩兄弟,再加上我們工部的潘侍郎,真是不得了啊。」
潘越便覺得有些尷尬。
尚書大人這麼一說,倒把他顯出來了,眾人的眼睛看著他,倒是讓他不自在——他從前都是在河道上奔波,哪裡跟這麼多人相處過啊?
沈明臻卻是不怕的,笑著道:「劉大人,你這話就是太看不起我了,蒙說今兒個是我家三兄弟在,就是我一個,也能喝趴你們所有人!」
他沈萬杯的名聲可不是白得的。
許大人便給他善後:「如今出來了,便不認我這個老師了,倒是倒向了敵營,那好,仲懷,咱兩是一家,我這裡的酒,就全交給你了。」
那叫仲懷的笑著道:「叔公只管看好。」
工部尚書也不抓著不放,而是順著道;「我倒是忘了,我們家這個許給事,也是你家的人,那我虧了,虧大了,沒叫我家那小子。」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便岔過了這個話題。
沈明臻低頭翻白眼:死老頭,還拿話噎他。
他們這種世家,不用像庶民一樣科舉,都是封蔭,更何況都是你家聯姻我家,只要有利益親戚拐著彎都認,那誰還沒幾個親戚在各處做官了?
一群人笑起來,潘越便也跟著笑,他旁邊的另外一個工部同僚就道:「你家這個連襟可不了得。」
這個同僚姓周,也是侍郎,跟他一樣,卻比他高了半級,潘越便道:「是啊。」
周世平:「.......」
他算是發現了,潘越是個極其無聊的人。
可誰讓人家命好呢?找了個雲州鎮北將軍做老丈人,又跟沈家成了連襟,這不是祖墳冒了青煙嗎?
於是秉著跟命好的人多接觸也能蹭點好運,笑著道:「你初來京都,恐怕不知道,沈給事可是在六部都聞名的。」
他估摸了下潘越的性格,再想想最近他上次去折家做客遇見的事情,故意賣好道:「沈給事啊,最出名的就是摳門了。」
潘越一下子來了興趣,他初來京都,倒是沒什麼朋友,而他那些朋友,卻不知道這些官道里的事情,更不知道哪家大人喜歡什麼,跟什麼人好,他雖然木訥,可是也知道要與人交好,於是道:「沈家可不缺錢。」
周世平就道:「可別提了,人家沈給事說了,他的錢是從哪裡來的,不外乎就是沈國公給的,他自己的俸祿才二十兩銀子,要是平民倒還好,可擱他身上值當什麼啊,隨便買個扇子玉佩的,錢就沒了。」
潘越最近對京都的物價倒是有深刻的理會,也沒聽說出來這是對方在點自己,連連點頭:「對啊,比之在江南的時候貴多了。」
周世平見他沒開竅,繼續道:「所以啊,他之前在禮院的時候,有兩個同僚家中拮据,便跟他借錢,沈給事剛開始還借,後來誰借也不給了。」
潘越皺眉道:「這是為何?同僚若家中拮据,而他身為沈國公之子,自然比同僚富裕,著實不該拒絕啊。」
周世平便笑起來:「大家也都是這般想的,可是沈給事卻說的明白:大家的銀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他就那麼點俸祿,要是將俸祿都借了出去,那自己用什麼呢?拿什麼養家呢?」
潘越卻覺得不對:「沈家賢弟是沈家嫡子,難道家族還不能養他么?對於他來說,俸祿算什麼?」
周世平便頭疼起來,覺得這人真是不可救藥,但是好人做到底,便繼續低聲道:「可沈給事說了,這都是沈家的錢,嚴格說起來,跟沈給事倒是沒有半分關係,他如今已長大成人,難道還要用家中老父親的錢財么?」
見潘越實在是太愣,他也不繞彎子了,直接道:「這般年歲,若還將自己的俸祿借給他人,那再要銀錢,不是只能伸手向老父親要麼?這實屬是不孝了。再加上,沈國公對沈給事的銀錢控制極嚴,這是全京都都知道的,那沈國公那裡拿不到錢,難道要回家跟妻子要嫁妝銀子么?」
潘越啊了一聲,覺得自己的臉有些臊。
他雖然隱隱明白過來,周世平應該在說自己,可人家沒有直說,他也不好直接說:我就用妻子的嫁妝銀子。
周世平見他懂了,便又下一劑猛葯,「那也太不是男人了,男人頂天立地,應賺了銀錢給家中用,怎麼還能倒拿妻子的嫁妝銀子貼補自己和他人呢?」
潘越的一張臉紅了起來,工部尚書大人一轉頭,瞧見他這般笑道:「明臻啊,你倒是能喝,可你家這連襟一點兒都不行啊,都上頭了,瞧,臉紅的可以。」
沈明臻便笑著道:「那潘家大姐夫的酒只能我代他喝了。」
潘越便喃喃解釋:「沒,不是,不是臉紅。」
工部尚書笑眯眯的,「我瞧著剛剛你跟世平在說話,說什麼呢?」
潘越啊了一聲,看看沈明臻,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說。
倒是周世平大笑著道:「大人,沈給事大喝四方,正是得意之時,我只好給他拉拉後退,給潘侍郎說說沈給事的壞話,給咱們這邊拉個幫手。」
工部尚書嘴角一彎,「哦?你說明臻什麼壞話呢?」
周世平心道來了,立馬便道:「咱們沈給事的鼎鼎大名雖多,可最響亮的是哪個?」
這回許大人快,接了話道:「摳門唄!」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起來,潘越這才知道,原來這根本不是秘密,他去看沈明臻,卻見他一臉得意:「笑吧笑吧,日後咱們比私房銀子,肯定我敢稱第一,就沒人敢稱第二。」
然後又說起愁事來,「不過自從生了我家那閨女之後,我的私房銀子可留不住了,別說二十兩俸祿,就是一百兩,我也留不下,再沒別的給別人了,你們說說,現在買給孩子的東西,可比大人都貴的多。」
這個倒是讓各家大人對於家中兒子/孫子的事情來,這個道:「我家那個沒出息,我便想讓他進明山書院讀書,你倒他怎麼說,這小子竟然敢跟我嚷嚷,明山書院束脩已然到了百兩銀子,有這百兩銀子,還不如給他去做生意呢!」
這是個批判自家兒子從商不從官的。
可是潘越卻將明山書院那一百兩的束脩聽到了耳朵里,更兼沈明臻猛的道:「那我就更要攢銀子了,免得將來給兒子拿上學的銀子還要媳婦出。」
這話就誅心了,潘越躁得慌,坐的不安寧,站起來小聲道:「我去如廁一下。」
等人走了,許大人便罵沈明臻:「胡說什麼呢,快坐下,別皮。」
其他人笑起來,「沈給事,來,你現在還沒兒子呢,等以後有了再愁吧。」
另一邊,潘越出了門,準備透透氣,剛出門,就見一個認識的朋友在酒樓對面的茶攤喝茶,一見他,就連忙道:「潘兄,你可出來了,我可等你好久了。」
潘越便道:「吳賢弟,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吳齊海便道:「哎,此次又是為了跟你借錢來的,你也知道,明年三月考試,我一直租著楊柳巷的房子,無所進項,如今又要交錢了,我卻分文沒有,說不得吃飯的錢都沒了,只望你能伸出援手。」
若是平常,潘越便給了,可是這會子才聽了沈明臻和周世平那番話,更加之剛剛才跟妻子吵了一次,事事掰扯起來,都是他的不對,剛答應了她以後借錢都要寫欠條,免得以後萬一落魄了,要收回來的時候有個憑證,這點潘越也答應了。
他這一遲疑,倒是讓吳齊海有些不悅起來,道:「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記得,今兒個是你們發俸祿的日子,你還沒回家過,銀錢應該帶在身上吧?」
潘越倒是沒覺得什麼,而是解釋道:「如今家中艱難,怕是借不出錢,你要是想借錢,我只能擠出來給你,你便寫了欠條給你,說明什麼時候還就行。」
這話是折卉逼著他背的。
吳齊海的臉色瞬間變了,道:「潘兄,沒想到你到了京都卻變了一副樣子,之前借銀子的時候可沒說欠條一事,你現在說欠條,可是覺得我吳齊海還不起你的銀子么?」
他憤憤不平,指著潘越的鼻子道:「你既然這般羞辱我,以後你我便斷絕來往吧!」
潘越:「.......」
他有些生氣:「吳賢弟,你這是說的哪般話?你說這話,便是誅為兄的心了。」
吳齊海這會也軟和了,畢竟是要借銀子的是他,可是嘴巴卻不軟,道:「你我可是生死之交,我願意為你赴湯蹈火,如今怎麼說起來,向你借點銀子你都要跟我分這麼清了?」
想了想,又不忿道:「打了欠條,咱們之間的情分都沒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潘越聽了前面還好,聽了後面一句,卻是心裡難受起來,道:「齊海啊,你說話,也太難聽了。」
再說了,自認是以為,都是自己接濟他銀子,什麼時候有生死之交了?什麼時候自己又用的上他赴湯蹈火了?
吳齊海卻陰陽怪氣的道:「你如今這般,可是攀上了權貴,不認我們這些兄弟了?好啊,我現在就回去告訴他們,你這是要跟我們劃清界限,以後再不來往了,咱們江南才子皆是以你為先,你卻如此踐踏我等的尊嚴,實在是可惡!」
出來查看的沈明臻:「........」
他搖搖頭,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道:「哎,我看啊,你斷絕關係之前,還是將之前借他的銀錢先還上吧,要不然豈不是成心賴賬?你是明年開恩考的舉子吧?嘖嘖,可能告知姓名,你剛剛的話我可聽見了,明兒個見了各位大人和殿下,我可得好好問問,像你這般借的錢,還要不要還?」
那吳齊海見沈明臻穿的富貴,皺眉道:「你是誰?」
他的口氣倒是尊敬了些。
沈明臻笑著道:「是你惹不起,也絕對借不到錢的人。」
那吳齊海敢拿捏潘越,是知道他的性子,先用狠話逼他,待會自己再說些軟話,兩相對比,他必然是將銀子借給自己的,可現在來了個不知道身世的富家公子,那就有些打退堂鼓,冷著臉道:「潘兄,你自己想想吧,我可沒逼你什麼。」
等人走了,沈明臻似笑非笑道:「孟母還三遷,大姐夫也應該跟這種小人遠著些了。」
他拍拍手不等潘越說什麼就進了屋,又喝上了一輪,讓潘越幾番想說話都沒說成。
「我就是不想跟他說話。」,等回到家,沈明臻如此說:「我覺得他有點傻。」
可人家傻也是人家的事情,折絳覺得自己做的夠到位了,就道:「許大人是要走了,你們那邊真是讓你去?」
沈明臻便挺直了腰桿:「我們藩院可不像別的地方,藩院是靠實力說話。」
言下之意他的實力最強。
折絳白了他一眼:「你別飄啊。」
然後去抱平慧吃飯,「過了冬,又是一年,這丫頭機靈的很,該學些東西了。」
她說的琴棋書畫。
沈明臻跟閨女對視一眼,一起搖頭:「還小呢,哪裡能學那麼多,藩語還沒學會一種呢。」
平慧很耐心的跟折絳溝通:「阿娘,做學問要一步步的走,不要貪多,貪多嚼不爛。」
折絳:「.......」
是,你們爺兩說的都對!
她索性當起了甩手掌柜,只是她干看著,可這爺兩是真不著急,折絳終於受不了了:「我是不管了,可是人家平安已經開始學琴了,你也該學學吧?」
平慧根本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她十分無奈的對摺絳道:「阿娘,你不會琴,阿爹也不會,我肯定也學不成的。」
一副你別鬧的樣子。
三歲的姑娘都能給自己做主了,抓著小勺子,對沈明臻道:「阿爹,你最好管管你媳婦,她這樣操心,老的會比你快,等到老了,丑了,你就該吃虧了。」
氣的折絳當場拿了雞毛撣子去打,沈明臻急忙去攔,「你有什麼事沖我來,你打孩子算什麼本事!」
折絳:「……………」
得嘞!我就是個家庭暴力者!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抱怨道:「你也別太寵著她了,這丫頭現在慣的比平安還霸道!」
沈明臻就道:「你可別提平安了,她那時候跟著大嫂嫂多好,如今跟著大哥哥一塊兒,整天綳著個臉,都成個小老太了。」
然後又發愁平遠:「這孩子怎麼就那麼傻呢?怎麼教也不聰明,上回買給他的陀螺又被平慧騙來了。」
折絳便笑起來:「公爹說了,你小時候就這樣。」
沈明臻卻堅持不同意:「我小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誰也不能從我手裡搶走一點東西,都是我從別人手裡搶玩意兒的,樓上的冰糖葫蘆我搶過好幾次呢。。」
這個折絳知道,就是那時候磕壞的牙齒嘛!
他還驕傲上了。
不過被他這麼一扯開話題,臨到第二天早上才想起來,昨晚上本來想說平慧的事情的!
她最近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不過等了幾天,倒是找到了記性差的原因:她又懷孕了!
這次懷孕來勢洶洶,不同於懷平慧的時候沒有太大的反應,這一次可是吐得天昏地暗,吃不到任何東西,看見糖糖水水就想吐,酸的辣的都不想碰,人生第一次辣肉醬也不想吃了。
從雲州到江南再到京都,一家子人都在四處給她找法子,可什麼都試過了,還是李先生和沈二老爺回家了,帶來了從蜀州一個偏方,折絳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捏著鼻子一股喝下去,哎,還真好些了。
到了六個月的時候,李夫人診脈道:「恭喜,是位千金。」
沈明臻卻擔憂:「孩子這麼鬧騰,生的時候應該沒什麼事情吧?」
李夫人笑道:「絳降身體好得很,不用擔心。」
大嫂嫂也道:「還要請夫人您多多照看。」
折絳自己道:「生平慧的時候安安穩穩,平慧還這樣調皮,這個在肚子里的時候就這般,等刪錯了還不知道怎麼多鬧騰呢。」
一屋子的人說說笑笑,折母那喜氣洋洋的臉色瞬間卻落了下去。
她以為這胎是個兒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