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於是，兩人擺脫了班級的其他人，來到了安靜的地方。不遠處，程雨莫看見了曉晨。

「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小學的開學典禮上。」娜娜的眼睛像隔著一層霧，看不清什麼神色，「所有的孩子都由爸爸媽媽陪著，他也一樣。——他的媽媽很年輕，也很漂亮，爸爸同樣年輕。在我當時看來，他們一家是全校最溫馨的一家。」她苦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很純潔，很乾凈，只有簡單的快樂，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可現在……」她突然看向曉晨，「如果你看見當時的他，你一定認不出來……」

曉晨回憶著程軒的臉，很少見他開心的笑過。他的笑容常帶有苦澀和無奈，最多也只有眼裡透出一點笑意來。曉晨點了點頭。——的確很難想象他有簡單的笑容，但他真心笑起來時真的很好看。她想起了程軒僅有的真心的笑……

「他就是一張撲克臉，喜怒哀樂全都放在臉上，比白紙還要白。」曉晨笑了笑。

——你也一樣啊。娜娜嘆了口氣。

「那個時候他很活潑，開學僅一天他就幾乎認識了班級的所有同學，」娜娜繼續講著，「他臉上始終掛著無憂無慮的笑。可是他並不是一個好學生。」

曉晨很吃驚。

「和現在差很多吧。」娜娜笑了笑，「你看現在的他，完完全全是一個標準學生，不打架不罵人不曠課不遲到，從來沒有違反校規，只知道努力學習……」她有些恍惚，「可是在小學，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很多同學都不喜歡他。但他卻對所有人都很友善。當時班裡的同學什麼都不懂，只是覺得他太囂張，所以總是嘲笑他，如果我沒有記錯，小學五年級一直到初三，所有的體育活動課，他都是一個人過來的。」

曉晨睜大了眼。

「很不可思議吧，其實他現在也差不多。」娜娜眼中透出了一股苦澀。

「那後來呢？」

「他在班裡人緣不好，雖然有幾個關係不錯的同學，但那些人根本就不關心他，頂多只是偶爾問候。他依舊是那樣做『壞』學生。但他本質不壞，班主任老師甚至還覺得他這麼做是為了引人注意，讓別人去關心他而已。」

曉晨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在班級就只是充當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多他少他幾乎都沒有差別。」娜娜閉上了眼睛，重複著曾經同學說過的話。曉晨皺了皺眉，臉上的憂傷清晰可見。

「後來突然有一天，他變得很沉默，沉默得就像消失了一樣。」娜娜有些慌亂，「但是沒有人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沒有人去問候他……」

「你有去問嗎？」曉晨神色黯然。

她苦笑了：「你知道嗎？我以前也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當時還小，什麼都不懂，怎麼會去詢問他。」

曉晨不知該說什麼了。

「那之後他變得很安靜，不再遲到。也開始努力學習——要知道，班裡60個人，他曾考過第55名。所以用心學習對他來說非常不……容易。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當時有的同學說是他父母離婚了，有的同學說他現在只和爸爸住，還有人說因為他實在太差勁了所以他媽媽不要他了，……班裡流傳著各式各樣的版本，但無一例外都是說他媽媽走了的。於是同學們對他的嘲笑更加明顯，可他一點都不理會。他那時還不到10歲啊。」

曉晨咬住了嘴唇。

「我當時也和他不是很熟，甚至連話都說不到十句，他還是太普通了，普通到我都很少去關注他……真正讓我看清楚他，是在一節體育課。那一天很熱，我中暑了。當時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幾個『朋友』跟我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誰也沒有看出來我中暑了。只有他看見了，不僅如此，他還買了冰水……」

「他向來很敏感。」曉晨點了點頭，眼裡逸出几絲笑意。

「是啊，可我當時太傻，看見他之後居然跑開了。」

「……」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居然還能跑得動。呵，如果我知道……」

曉晨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娜娜的悔恨和無奈。可她也聽見了自己的血液在腦海里憤怒地翻滾的聲音。

「後來，他依舊很安靜。偶爾還會同別的同學開玩笑，可是笑意再也沒有浸入他的眼睛。」她回憶著，「我也嘗試著和他說話，可似乎和他越熟，他離我的距離就越遠。」

「我剛和他接觸時也有這種感覺。」曉晨眼裡的光微微暗了暗。

「可那畢竟不同。」娜娜看向她「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的眼睛也開始變得無光，雖然依舊會笑，依舊說話，可他不再開心。過了很久我才知道，他爸爸也離開了家。」娜娜一字一句地說。曉晨的臉轉向了別處，娜娜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看得見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和已經僵硬的手指。

「只聽說他爸媽每個月寄錢給他。再也沒有看見有人來給他開家長會。而他變得異常懂事，成績也能在班級排前10.唯一不見的，只有他曾經單純的微笑。」娜娜的喉嚨發乾。最後一句話，她沒能說出來。

「那他……」曉晨的聲音聽不出感情。

「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娜娜打斷她的話。

「為什麼……」她回頭。

「你最好還是自己去問他。」娜娜的眼神頗有深意。

程雨莫看到兩個人停止了對話，便走了過來。

「我不想去看他，……我怕看他后我就不想再回來。」曉晨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與程軒的關係。只是同學？不——只是普通朋友？不——還是……她不敢也懶得去再往下想。娜娜看不出曉晨對他的複雜心理，只能默默地不說話。

雨莫徑直走向兩人，他沖娜娜點了下頭——在醫院時，她曾詢問過他程軒的病情——然後面向了曉晨。

曉晨的眼裡滿是震驚，臉上卻是平靜。

「您好。」她很有禮貌，但聲音有輕微的顫抖，雨莫沒有動。旁邊的娜娜睜大了眼。

「請問有什麼事嗎？」

雨莫深吸了口氣：「你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