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陰山雨夜(02)
她本以為又是什麼野獸出沒,繼而卻聽到了麻雀叫聲,這才鬆了口氣,道:「二叔,天亮了...」
「並非全亮!」
「可我卻看見了鳥。」
「因為,也沒那麼黑了。」二叔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紅燈籠,滿意地笑了笑。他突然停下,向右前方一指,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這話問的奇怪,就像是對第三個人說的。
小姑娘道:「二叔一定是餓暈了頭,這山我從未來過,又怎知那是什麼地方。不過似乎沒什麼新奇的,只不過是一塊石盤而已。」
那的確是個石盤,卻絕非是一般的石盤。它很大,大的將河裡的水分了流,大的足夠容下上百頭黑皮猛虎。
二叔激動的哭了出來,他大笑又大吼著:「有救了,有救了!」
小姑娘縱使不知道怎麼個得救法,但二叔的話總是沒錯的。她也笑了,也笑的歡愉。
因為二叔開心,她便也開心。
「快,咱們快去!那葯就在那裡!」他說著狂奔了過去,雙目中,露出異樣的光芒。
七年啊,整整七年!
二叔躍入石盤上,快步跑到正中央。圓盤中央有一個巴掌大小的洞口,裡面既沒有水,也沒有土,黑黑的,不知洞的深處藏著什麼。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臉頰,道:「靈藥就在圓盤之下,你坐在這,二叔這就去取!」
小姑娘還沒張口,二叔已經一猛子鑽到了水裡。
她深呼吸著,不禁環視起四周,這山裡已經又亮了些許,昏暗即將徹底散去。
她突然覺得好爽快!突然好喜歡身邊的一切,這裡的水和空氣,這裡的麻雀,還有鬱鬱蔥蔥的綠葉...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迎接新的生活了。
小姑娘笑得歡愉,可有人笑的比她還暢快。
「噗」地一聲,二叔鑽出水面,又像駿馬一樣躍回圓盤上。「好孩子,你看!」
那是一棵七色的水蓮,晶瑩剔透,顏濃色艷,味道忽香忽臭,果真不是尋常之物。
此時紅燈籠里的火熄滅了。二叔道:「把它吃了,一切痛苦就都不在了。」
「嗯!」她把櫻桃嘴張的大大的,一口就把水蓮全吞下肚裡。
二叔又從懷中拿出那把短匕,擦了擦上面黑色的血漬,憐惜道:「二叔得在你的手腕上割個口子,讓你體內那些頑毒流出。」
「割吧!」
二叔又笑了,這七年裡,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開心過、高興過,他的眼睛里充滿著希望。
那短匕就快要割下去了...只要割一個小小的口子,不會太疼,更不會太癢。
此刻。
黑色的劍就像魔鬼的黑煞披風,劍風有如狂沙之勢,從薄霧之中襲來,附隨著萬粒塵埃,眨眼間卻又消失了,只留下刺耳的劍鳴,一環環向山外散去...
水光、雲動、蟲飛、鳥鳴,這山裡的一切彷佛都靜止了。
短匕和二叔斷了的臂膀一起靜靜地躺在地上,圓盤中央,頓時飄起了層層血霧。
血從動脈里湧出,噴洒在圓盤上。
黃豆般的汗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沁出頭皮,二叔哀嚎著。
朦朧血霧之中,緩緩走來一個女人。
那女人本來離圓盤很遠,一眨眼卻又近了許多。她只是輕輕點腳,便足以移出幾十米,身後層層幻影隨形,仿若是數十個人排成排走過來似的。
幾聲鳥鳴過後,那女人已然幽靈般站在小姑娘的面前。
她穿著淡紫的薄衫,肌膚如鑽石般晶瑩,絲髮下絕美的臉面向遠方,不知在痴痴地望著誰...彷佛仙女一般。
只可惜,此人並非是仙女,而是個十足的魔頭。
小姑娘狠狠地盯著這個女人。「你出的劍?」她的話才說完,淚已流下。
這女子道:「沒錯。」
小姑娘朝著那把黑劍走去...她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用這把劍砍掉這個女人的胳膊。
那黑劍就插在圓盤上,插得並不深,卻牢牢固固。
小姑娘縱非江湖中人,怎知若沒有三四十年的內功作底子,想拔出這劍是絕無可能的。
還沒等她握住劍柄,紫衣女子指尖微動,那黑劍就像成了精,竟自己落到了小姑娘的懷中。
紫衣女子仍舊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
「你不躲?」小姑娘已走來,問道。
紫衣女子沉默。
這黑劍鋒利如冰,小姑娘只要輕輕一推,就足以讓她穿腸破肚。
「你別以為我不敢!」小姑娘厲聲道。
「很好,那就刺進來,殺了我。」
二叔呻吟著,小姑娘的心也在呻吟著。
她下了手!
紫衣女子沒有躲。
鮮艷的血花落在小姑娘的裙尾,紫衣女子竟笑了起來。她的笑很美,真的就像仙女一樣。
可這血並不是她的。
小姑娘面色煞白,雙手顫抖不已。然而她一樣完好無損,這血究竟是誰的?
二叔還在遠處呻吟著...
血仍在流,順著劍身。
第一縷陽光出現,圓盤上空,儘是紅光映映。小姑娘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這圓盤上竟還有第四個人。
她同樣沒有想到,這人竟穿著袈裟——此處竟有個和尚!
小姑娘怔怔道:「對不起,我並非要傷你。」
和尚沒有說什麼。
她又已怨聲道:「可你為什麼要握住這把劍?你為什麼攔著我,不讓我殺了她?」
紫衣女子的臉上更是喜悅了,道:「問得好!這問題就算你不問,我也是要問的。」
和尚仿似在心裡長嘆許久,終是鬆開了手。
小姑娘正準備再刺進去,可偏偏嗓子癢得厲害,猛咳之下,竟連劍都抱不動了。
「噹啷!」劍落在地上,她的淚水亦珠串般掉了下來。「二叔...我...我報不了你的仇。」
二叔睜開眼看了看剛出的日頭,整個人已黯然失色。他乾裂的雙唇還是動了動,緊聲道:「快把你的手腕給我,再不將毒放出,便錯失了時辰!」
恰在這時,紫衣女子又閃電般掠到了二人身前,她輕輕抬腿,奄奄一息的二叔便飛出數米遠。
「你到底要做什麼!我二人究竟與你何冤何仇?」不染江湖的她只知世道艱辛,卻從不知人心險惡。可今天她知道了。
她同樣知道了,越美麗的女人心腸越毒、血液越冷。
和尚道:「阿彌陀佛!你明明是善良的,你明明不是惡人。」
小姑娘痛哭了幾聲,又慘笑幾聲。那紫衣女子下此毒手,竟被人說是善良,這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和尚再道:「你為何不將實情告知這位小施主,難道要讓她一直痛苦下去嗎?」
紫衣女子道:「我為什麼要說?」
和尚搖搖頭,正要屈膝扶起小姑娘,卻被罵道:「臭和尚,別碰我!」
紫衣女子抬手就是一記耳光。
小姑娘已怔住,這是她平生受過的第一個耳光。「你憑什麼打人?」
紫衣女子道:「這句話的確沒有錯,他不僅是個臭和尚,還是個徹徹底底的王八蛋。」
小姑娘道:「他既是臭和尚也是王八蛋,為何你可以罵他,我就不能?」
紫衣女子竟笑道:「誰都可以罵他,偏偏你不可以。」
小姑娘毅然道:「今日你就算殺了我,我也要罵。臭...」
只聽又是一記耳光。
這耳光竟是和尚打的,又竟是打在他自己的臉上。和尚道:「林施主,你打這姑娘一巴掌,我就打自己一巴掌。你若是殺了她,我便殺了自己。」
「好,許鏡安,真有你的!」紫衣女子轉身一躍,眨眼間消失在這山谷之中。
和尚行了個禮,賠笑道:「小僧許鏡安,請問小施主名諱?」
小姑娘完全搞不懂這二人為何如此奇怪,只道:「我叫燕楚。」說罷又是一陣急咳,咳出了幾口血。
許鏡安緊忙拿出一粒藥丸,道:「這藥名為扶陽丸,有鎮神疏脈、開陽固氣的奇效,快將它服下。」他的雙目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小姑娘果真就把藥丸吃了。
許鏡安問道:「燕姑娘,你與此人有什麼關係?」
燕楚冷冷道:「我們是什麼關係,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紫衣女子又如幽靈般回到了圓盤之上,笑著道:「你既已吃了他的毒藥,還是乖乖聽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