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冥山 第十一章 斗群狼
來了,來了!
人群漸散,捕快們被打飛的人影愈發清楚,趙松年笑得便越發猙獰。縣令孫克安雖說還坐著,卻也已經如坐針氈、汗如雨下。
那十餘名持刀捕快各個都是精挑細選、精明強幹的能人,可在黑袍鬼面前依舊不夠看——那席黑衣並不止步,緩緩向前之餘推掌而出,金鐵交鳴、悶哼哀嚎不斷,人影亂飛。
待到白澤站在處刑台前,那十餘個人,十餘柄刀,無一例外全都躺在了地上。
相距十步,黑袍站定。在他與趙松年之間,尚且跪著那替死之人,還有持刀躊躇的劊子手。
雖然已經執刀十餘年,可這位劊子手卻從未遇見過劫法場的情況,如今親眼目睹白澤隻身而來,輕描淡寫便將十餘名持刀捕快給打得七零八落,他手中奪命無數的屠刀都被白澤的氣勢給震懾,全無半點陰寒凶戾可言。
而跪在地上的替死鬼也早就渾身打顫,眼淚鼻涕全都收了回去——他害怕,因為他的彎刀幫幫主就是被這傢伙給一拳正中胸口而死,他以為白澤是來斬草除根的。
出於為官的威儀,孫克安還是在這種已經森森冷意瀰漫開來的空氣下顫聲發問:「下……下站者何人!」
白澤並不理會縣令的問詢,只衝那劊子手一偏頭:「不關你事,躲開。」
劊子手如蒙大赦,抱著刀轉頭就跑。他才不管什麼「食人之祿終人之事」的道理,自己本來就只管砍頭不管廝殺,何況劊子手這行當沒人願意干,即便事後縣令責怪也無法輕易罷免,天大地大活著最大。
保命要緊,溜之大吉!
隨即,白澤略一揮手,只聽「噌」的一聲,替死鬼的繩子應聲而斷。
「你也躲開。」
「多、多謝!救命之恩,日後必報!」替死鬼大驚之下沖白澤一拱手,衝下行刑台撿起一柄扔在地上的捕快單刀,向小巷奔走而去。
「趙公子,別叫走了賊人!」雖說感覺自己已經危在旦夕,但孫克安還是有著朝廷命官的職責,見那賊人手持單刀便要遁逃,手下一眾捕快又身先士卒、率先敗落,只好向唯一盟友趙松年尋求援助。
趙松年也不負所望,手裡三指捏轉酒杯,笑而下令:「金先生,斬。」
「唰」的一聲,金天門久已握刀的雙手驟然拔刀,一雙臂膀有如離弦之箭快而無影,利刃出鞘破空而動帶出重疊的尖銳啼鳴,震得身邊趙松年微微掩耳、孫克安面如土色。
兩道刀勁隨即以交叉之態向替罪人飛襲而去,白澤雙眸一瞪,拂袖而出,黑袍長袖如同黑龍翻江,袖中勁力彈射而出,「砰」一聲將那交疊的刀勁給半途截擊,令得台下頓時響起一聲駭人驚雷。
勁風狂涌,將孫克安頭頂官帽吹上半空,復而落地。孫克安後知後覺摸摸腦袋,不知是找尋帽子還是找尋項上人頭。
風吹長發亂舞,白澤看向愣在原地張望的替罪人,緩緩開口:「放下刀。」
替罪人聞言喉頭一緊,咽了口唾沫,隨即鄭重點頭扔掉手中單刀,如泥鰍一般鑽入巷中不見了蹤影。
風起雲湧之下,趙松年玩世不恭冷冷一笑:「假黑袍引來真黑袍,好得很!」
白澤定定瞅著趙松年:「你找我?」
「是,我找你。」趙松年把玩著酒杯,殺機已現,猶且笑談,「你是不是已經見過那個老頭子了?」
白澤反詰一句:「要說老頭子,你身邊就有一個。」
韋三絕一笑,捋捋鬍鬚並不答話。
趙松年扭頭看了眼日晷,又道:「若是英雄好漢,就別顧左右而言他。」
「我既不是英雄也非好漢,不過你說的那位老者我倒是見過。」白澤說著心裡暗暗抱怨了一聲:不光見過,那老東西還給我下了神仙難救的奇毒。
趙松年等的就是這句,雙眸一瞪竟也有龍騰虎躍之氣浩蕩而出:「好,既然如此,把刀還來!」
「憑什麼給你?」
「那是我的東西,自然要給我!」
「哼,」白澤聞言冷笑一聲,「你叫靈威上將軍?那分明是李寒煙佩刀,既然李寒煙死了,現在這刀自然是在誰手裡就是誰的。」
趙松年聞言面色陰沉下去,對於白澤的挑釁全盤接受:「你的意思,現在是你的。」
「不錯。」
「哈哈哈哈哈!」趙松年一聲狂笑,再看向白澤時,面如厲鬼猙獰,「照你的道理,只要你死了,刀就是我的了!」
話音一落,金天門飛身而去帶起一陣狂風吹起趙松年大氅,手中雙刀交錯而出已然鉸向了白澤脖頸!
白澤腳下輕輕一點向後跳閃,刀尖擦喉頭而過,只差纖毫。
金天門踏步追來,左手長刀連戳,招招瞄準白澤雙目、咽喉、人中、心口各處命門。金天門雙刀左為「雁翎」長而輕便;右為「鼉龍」短而沉重,此時以雁翎刀追擊正是物盡其用。那雁翎刀不僅形似雁翎更是輕若雁翎,雖是招招回手又出手,速度之快卻好似一瞬之間便刺出七八刀,令得正午日光之下刀光閃爍耀眼,刀尖如同密雨般向白澤壓蓋過去。
「好快的刀。」雖是誇讚,白澤臉上卻沒有絲毫讚許神色,更沒有臨危凝重。面對刀雨襲來,黑袍鬼側身向前,右臂猛揮、起而復落,剎那之間勁風鋪面,那藏於黑袍大袖之下的右臂如同城門大閘轟然墜落,將金天門十幾刀猛刺給盡數壓下。
刀尖觸地之際,一股駭然殺氣隨白澤下壓之勢而一同下墜,剎那間已將揚塵灰霾和金天門的凜凜殺機都給一同壓了下去。
金天門大驚,右手刀鼉龍向白澤撩斬而去。
即便你能壓下輕便雁翎,也休想以凡胎肉體抗衡沉重鼉龍。這一刀,定將你一分為二!
近在咫尺的一擊,白澤身走游龍忽然下潛,短刀鼉龍劃破殘影斬出一道凌厲刀勁飛上半空。與此同時白澤卻已然撞入金天門門戶,左手雁翎被白澤壓制、右臂鼉龍出手斬空,如今金天門門戶洞開,難以回防!
二人的攻防不過一呼一吸之間,趙松年身邊的老者韋三絕已經預感到了金天門的敗落,當下抽身而去如同鬼魅,剎那之間不見蹤影。
雙目凝視金天門的驚駭面孔,白澤低低說聲「滾回去」,壓住雁翎刀的右臂隨刀脊攀援而上,掌跟猛擊金天門下頜,將其連人帶刀一同擊飛出去。
剛退猛虎,又來長蛇。聽見耳邊破風聲起,白澤抽身閃避,三根飛針從他眼前一閃而過釘在街邊商鋪的門面上,倒映冷光。
相隔三丈,韋三絕負手而立,緩緩走來。
白澤並不言語,瞥了一眼飛身出去卻已經站穩腳跟、正扶著下巴獰視自己的金天門,眉頭微蹙:「洞明上品,半步玄通……」
「年輕人,雖說無冤無仇,可我家公子要你的刀,要你的命,你不給也得給。」韋三絕和藹一笑,背在身後的雙手指縫之間,六根塗毒長針蓄勢待發。
風起,黑袍鼓動,長發輕舞。白澤看看金天門,瞅瞅韋三絕,抿嘴以鼻輕嘆一聲,向老人招了招手。
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趕,一起來吧。
老人捋捋鬍鬚,陰沉一笑:「年輕人,不要太氣盛。」
閃過金天門縱劈一刀,白澤雙手出袖,擺開架勢。
「不氣盛,能叫年輕人么。」
……
「客官,這就要走啊?」客棧里,掌柜對於徐慕雪的忽然離去略感驚訝,但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客人見過不少,於此也只是略盡待客之道的禮數。
小夥計則驚訝於換一身白袍的徐慕雪英姿颯爽、白璧無瑕,站在旁邊不自覺紅了臉頰,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徐慕雪腰懸天罡刀,手持白澤長劍,肩挎小小行囊,對掌柜的一笑:「有些事情,就此別過。」
掌柜的點點頭,拱手相送。
出了店門,徐慕雪抬頭望望天空:「應該還有半炷香,到刑場足矣。」
牽馬而出,跨上烏騅,徐慕雪輕撫它脖頸:「肯聽我話么?」
烏騅雙眼清亮,嗤嗤噴氣。
於是徐慕雪一笑,扯動韁繩,揚聲下令:「駕!」
黑馬疾馳,一襲白袍如流星襲月,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劃過醒目殘影。
身後傳來參差交錯的馬蹄聲。
徐慕雪聞聲回望,身後一支馬隊呼嘯而來,為首馬上兩個漢子長相一般無二,手持盤龍鑌鐵棍大聲疾呼:「前面穿白袍的,留下天罡刀!」
「哼。」徐慕雪冷笑,雙腿夾緊馬鞍鬆開韁繩,抽出天罡刀撩斬而去。隔空刀勁輕靈空幽,日光照耀之下竟飄忽不可見。
左邊牛馳見狀一驚,提棍空揮,金鐵交鳴。刀勁偏斜掠過,將他側后一人斬於馬下。
牛馳一驚:「大哥沒事吧!」
「沒事!」右手被刀勁震得發顫,牛奔咬牙切齒雙目噴火,「黑袍鬼……變成白袍鬼了!追!」
日近正午,紅氅的趙松年,黑袍的白澤,都在等。
一個在等他的商陽輕騎,等他們縱馬將黑袍踏碎。
一個在等他的踏雲烏騅,等她手中那柄黑色長劍。
正戲,尚未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