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冥山 第五章 符離姑娘

第一卷 下冥山 第五章 符離姑娘

東邊日升,策馬臨城,城門將開。

作為與商陽城最為臨近的一座城池,谷陽城的繁華程度不遑多讓,而且此處已經完全入了太蒼治下,即便是流寇匪徒也不敢在城邊多晃,更沒有趙鼎這樣的「城主」之流一手遮天、作威作福,自然比商陽城那邊也更加太平一些。

因為黑馬黑袍的打扮,白澤在城門被攔住了。守城兵士盤問了他幾個問題,估計也是因為他而聯想到了最近興風作浪殺人無數的「黑袍鬼」。可是眼見得白澤其人彬彬有禮、有問必答,完全不是凶神惡煞、殺人害命的模樣,守城的兵丁也不能無理阻攔,便放他進去了。

白澤牽馬入了城門,身邊都是進城的商隊,有蘭達國南下的符離人,穿獸絨,多高大健碩身材;有魄羅碌國人,披長袍,包頭巾,鬚髮茂密;也有被驅趕到黑岩山以西的鞣蘭人殘部以及周邊哈木博、黨然、金婆沙陀等大小國人;甚至還有自遠西而來的何剌斯人,何剌斯非一國而是數十番邦統稱,國土破碎、耕地稀少,國家也小如州郡甚至城池一般,打仗便是窮一國之民的傾巢之事。按常理,何剌斯人多乘船至濱海,從東入中原,這樣的陸上商隊卻不知要跨越多少窮山惡水方才來到此間。

何剌斯男人高大健壯,金髮碧瞳,雖禮制有別但大多溫和謙讓,與豪爽中缺失細膩、衝動易怒的符離人很不相同。不過符離人伉儷情深,出門在外常常攜妻子同游,何剌斯商隊里卻極少見女人。不少人暗自揣測,也許何剌斯女子在她們的國家裡是牲口,雖然男人們在外表現的彬彬有禮,實則歸家脫去衣帽便成禽獸;也有人說何剌斯的女子個個貌若天仙,卻以陽氣為食,故而不可放任。

傳聞終究是傳聞,無從考證。但靈威道的名門望族、達官貴人卻都知道:西平州往南是甘饒州,甘饒州太守沈子書有一庶出女便是何剌斯女子所生,此女四藝齊備,尤善揮毫,筆走龍蛇,冠絕西北,狂草剛勁如刀似劍,颯颯筆意更勝兒郎,有「塞上寒鋒」之美譽。

只可惜這般才女雖然名聲在外卻閉守閨中,見者極少。多少中原文人江南墨客登門求見都被拒之門外,悻悻而歸。

剛一入了城門便開始有人在街邊叫賣賭石。這營生是藏玉在石、買而後開,千金買下未必千金,開出之後許是連城寶玉,許是蠻石一塊,全看運氣。西平州連通東西,衣食住行之貨風格各異——北地蘭達的銀毛雪鹿,皮可制裘、肉可生食、茸可入葯、鞭可泡酒;黨然國的奔羊肉質細膩,肥而不膻,瘦而不柴,最宜火烤,與烈酒「西平凍醴」絕配;魄羅碌人逐水草而居,常獲珍奇野物,可換高價;金婆沙陀的百光蠶絲織物色彩絢爛,晝夜之色竟不相同。

街邊兩處人聲鼎沸,各色人操各色口音叫賣還價,酒樓飄香四溢,布莊五彩斑斕,兵器鋪叮噹作響,自然也有舞槍弄棒、訓犬養蛇、玩弄幻術的賣藝之人。

熱鬧處必多生意人,也多竊賊。

可是沒人趕去招惹白澤——一人一馬,神色冷峻,目光沉沉,必是高手。這種人絕對不能偷,因為偷這種人十次有九次要露餡,八次要見血,不划算。

更何況,那人黑馬黑袍的打扮那麼像傳聞中的黑袍鬼,再加上他那匹馬的馬鞍,前有得勝鉤、後有鳥翅環,其上橫掛著一把目測過五尺的長劍,劍柄劍鞘通體漆黑,無劍鐔,亦無半縷劍穗。大巧不工,殺機暗藏。

這些當賊的最會看人:要是身穿錦衣華服,腰懸三尺寶劍,鞘上琳琅滿目不是寶石就是美玉,劍柄還要掛上花枝招展好大一串劍穗的,那肯定是世家子弟廢物膿包,掛著劍純粹裝飾,那種人更喜歡指使手下奴才出手,自己卻未必敢拔劍砍人;可若是一個滿面風塵、形容蕭索的男子,衣不成衣、劍不成劍,唯獨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見到這樣的人要繞道走,因為他們殺人未必非要用劍,可若是拔劍則敵我之間必有一死。

此時的白澤就可以被歸類在第二類里,只是他境況要稍微好些,好歹面色俊朗、衣衫完整,還有匹馬。

可不變的卻是那雙殺人眼。

這樣的人,誰敢偷?

白澤入城是想要休息休息,畢竟昨夜大漠里飛馳,自己不累,烏騅也累。他很愛馬,在軍營里呆過的人大都懂得心疼馬,也知道怎麼養護馬。

再就是白澤得找個時間消化一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九轉謫仙可不是什麼臭魚爛蝦巴豆之流,中毒拉拉肚子的程度。它之所以叫九轉謫「仙」,就是因為其毒性之強即便是那幫自詡「逍遙仙人」的逍遙境老東西們都畏懼三分。自己才二十四歲,可不想英年早逝了。

不過白澤轉念一想,孫天湖這個老王八蛋倒是挺會算計,從靈威道一路南下趕去淮南,快著些走二十天,慢著些走三十天,甚至給自己多留出三天問路找上門的功夫,還說什麼給自己安排大好姻緣。怪可笑的,有大好因緣不留著便宜自己的兒孫,拱手讓人?白澤覺得準是那個死老頭自己的孫女,長得醜陋不堪嫁不出去,所以這老頭才下毒要挾自己去迎娶。

「到時候就先假意結婚,先騙了解藥來再說。我白澤命里就沒有娶妻成家的八字,上哪兒成婚去?」心裡自言自語,白澤的腳步不由得也放慢下來,烏騅感覺到他慢了,隨著主人步調一同慢下來悠閑踱步,四蹄嘎達嘎達響動,很有節律,「再者我本就打算浪蕩閒遊、老死天涯了此一生,讓我成親?痴人說夢。」

「不過……若是美人嬌妻,也可從長計議就是了。」

就在白澤心裡還暗暗想著該如何應對這不期而至的婚事時,迎面卻忽然闖過來一個人影。白澤沒多注意,以為自己人高馬大,那人應該不至於瞎到看不見,結果就被對方迎面頭對頭撞了一下。

這種行為很難不被認為是故意找茬找消遣,白澤眯起眼睛,定定瞧著停在自己面前的人:「你做什麼?」

自己身上有什麼他有數,一樣沒少,可見不是偷東西的。不過當他定睛觀瞧時倒是多少有些意外——撞上他的竟是個身穿綠裙的姑娘。

綠裙姑娘似乎沒料到白澤的腦殼這麼硬,揉著自己的額頭「哎喲」了一聲,沖白澤抱歉一笑。還沒注意她的長相,白澤就已經先被她晃了眼睛,嘴上忍不住說了一聲:「好白。」

「啊?什麼好白?」姑娘一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白澤是在誇她膚色,便笑了起來。她一笑,眉如初月,眸似桃花,眼下兩彎卧蠶也彷彿在笑,很是好看,「原來你是誇我啊。」

白澤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姑娘怎麼腦袋裡缺根筋一樣,開口問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平白無故的撞我幹什麼?」

那姑娘這才想到自己無禮,連忙右手攥拳往胸口敲一下,欠身致歉:「對不住朋友,我是看你這匹烏騅太好看,一時走了神。」

這姑娘長裙廣袖束腰,下擺長及踝足;外套一個小巧毛邊的無袖坎肩。這是魄羅碌女子打扮,不過白澤看她倒不是魄羅碌人長相。還有她方才那以手捶胸的動作,分明是雪國蘭達的禮儀。

再就是,這姑娘長得可真高。白澤身材在男子中已是高挑挺拔,這姑娘站在他面前也不過只矮了一寸不到的樣子,幾乎與他平視。這樣的女子別說是在姑娘家,即便是在男人里也是出類拔萃、鶴立雞群的。

於是白澤脫口而出:「你是符離人?」

姑娘一愣,湊過去低聲問道:「朋友,你怎麼看出來的?我明明已經改換裝束了!」

白澤無奈,也不想多做理會,搖頭道:「猜的。謝謝你喜歡我的馬,不過我的馬不賣也不換,所以我跟你也沒什麼可說的,就此別過。」

姑娘見他要走,伸手一把先拽住了烏騅的韁繩:「誒!留步留步!朋友留步!」

白澤瞥了眼烏騅,心裡起疑——踏雲烏騅極通靈性,擇人親善。對白澤親昵備至、對飼草之人愛答不理、對生人則極盡疏遠。白澤極少擔憂盜馬賊之流,一路行來,盜馬賊十之有九都被踏死在踏雲烏騅蹄下,不勞他親自動手。可眼前這姑娘都已經伸手拽住了韁繩,烏騅竟然毫不動怒,倒是讓他有點好奇。

「還有什麼事?」

那姑娘又是嘿嘿一笑,頗有幾分老賴滾刀肉的模樣:「那個,不是說相逢便是有緣嗎,這個……我這個……」

「你什麼?」

「相逢即是有緣」這種話後面跟的往往不是什麼好事,因為有緣之後便是歡慶,歡慶就要浪費錢糧。白澤現在很缺錢用,所以他不想繼續聽下去了。

姑娘漲紅了臉,憋了好久之後才哭喪著臉說道:「其實我在賭坊把錢都輸光了,現在身無分文餓了兩天,我覺得朋友你應該是個好人,能不能……能不能施捨頓粥飯,我一定捨命報答!」

果然,「有緣」就不是什麼好事兒。

白澤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本身他是不怎麼關心別人死活的,可是畢竟是姑娘家開口求援,若是袖手旁觀未免有些太過無情。

想到這兒,白澤無奈,抬頭望了望天:「你跟我來吧。」

綠裙姑娘喜出望外,眼裡都閃出光來:「好!我就知道朋友你一定是個好人!」

「別叫朋友了,在太蒼只有攔路打劫的才一口一個朋友。」

「那我叫你什麼?」

「我叫白澤。」

「哦,我叫徐慕雪!」

「哼,符離人竟然還給自己取個中原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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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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