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9月5日,騎士的悲哀
南方的城市,最大的特點是空氣不幹不燥,四季不分明,在這裡生活了20年,早就無法分清楚夏天和秋天的界限,感覺上只有雨季的到來,雨季的結束。還有大約半個月就中秋節了,雨季過後伴隨著秋高氣爽,路上開車的人少了,騎單車、電單車、機車的人多了起來,曾幾何時,機車騎行者逐漸形成了一個圈子、一種文化。在我國,這種機車文化包含了西方及東方的元素,變得更加豐富多彩,吸引著大量青年、中年、甚至少年的心,使他們的血液能在騎行中充分燃燒成熱情,達到一種追風的刺激感覺,其中最耳熟能詳的一句話就是:「所有的男人都有一個機車夢,所有的少女心中都住著一位騎士...」
照常上班,今天急救站的工作順利開展,平均每兩個小時出診一趟,出診病人都是常規,急救上一般不用特殊處理,比如說「痛經」「腳踝扭傷」「與人口角中的互相推搡」等等,所以今天大家的工作節奏都不快,一路輕鬆的交談,說說笑笑。
再慢的節奏時間也會匆匆流逝,今天十二點準時吃過午飯,大家都有點飯飽神虛,昏昏入睡。「咚咚咚」簡訊響起,有任務,內容如下:發單時間:20xx年09月05日12:36:40任務號xx0905xx1322,現場地址:xx市環湖路與海草隧道旁交接處,聯繫人:女士,聯繫電話:139xxxxxx,主叫:139xxxxxx,主訴:車禍。一下子大家的瞌睡都被趕跑了,老楊趕緊跑出去發動引擎,半路上突然想起重大事件似的在走廊上大喊了一聲:「三哥,幫我拿杯子接點水帶上,路有點遠」,還好有他提醒,我、小怡、老頭紛紛拿出水杯快速接好水,然後上車,出發。小怡回撥電話,很快接通:「你好,我們是120,請問傷者什麼情況?有沒有出血?」對方是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帶著哭音:「我是傷者,我腿疼,沒辦法動,沒有出血,嗚嗚...」。我聽后鬆了一口氣,聽聲音不像重傷,沒有出血,應該是有骨折。連忙接過話筒:「你的腿受傷了,可能有骨折,如果環境安全,先不要移動,我們已經出發,會儘快趕來...」我話沒說完,對方打斷我:「可是我朋友躺在那裡,只會哭,不會動,我也沒看見出血。」我的心咯噔一下,還有一個傷者,看樣子比這個重,我趕緊接著說:「姑娘,你先不要急,你朋友能哭,說明還清醒,但是她不能動,可能傷的比你重,你千萬不要移動他,你們環境安全嗎?有沒有報警?」對方緩和了一下語氣,減弱了哭聲,說:「我們在路邊,已經報了警。」我回答:「好的,我們儘快趕來,請保持電話通暢,如果有什麼變化,隨時聯繫我們。」隨後掛斷電話,看了一眼導航,還有13公里多,至少要半個小時才能到現場。
我只能催促老楊再趕快點,第二個傷者可能會更重,同時拿出手機翻看事發地點,搜索周圍最近的醫院,隨著查找,我的心越來越涼,眉頭緊緊皺起,因為環湖路附近只有兩家私立綜合醫院,醫療水平一般,只能暗暗祈禱,傷者不要傷的太重太複雜,不然需要轉回市中心的公立醫院,一來一回,太耽誤搶救的時間。
大約半小時我們到達報警地點,可是未看見傷者及警察,我們只能沿著環湖路,邊打電話邊尋找,還好,尋找時間不是太長,傷者在隧道的另外一邊,我們快速駛出隧道,果然看見隧道旁的非機動車道上拉起了警戒線,交警已經到場,我們緩緩停靠在路邊。我迅速打開車門下車,走向傷者,小怡在後面拿著裝備小跑著跟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路邊摔倒的摩托車,連我這個外行都看出來肯定很貴,因為顏色、流線都很漂亮,整體車身很大,也很重(後來網上查了一下,川崎六眼魔神,報價大概二十三萬)。離摩托車不遠躺著一個紅衣服的女性騎手,還戴著頭盔,有痛苦的呻吟聲傳來,在稍遠一點的位置,靠坐著一位年輕的女性,看穿著和躺著的騎手一樣,只是摘掉了頭盔,正在和警察說著什麼。看見我們走過來,她連忙喊了一聲:「是120嗎?」我趕忙點頭:「是的,你打的電話?」她連忙點頭:「就是我,我倆一起騎車,不知什麼情況就摔倒了,所以我就打了120,嚇死我了,我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看她還打算巴拉巴拉的講下去,我判斷她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只能打斷她:「你先和交警說明情況,不要動,你朋友看著傷的比較重,我先看看她。」她馬上意識到輕重緩急,連忙點頭:「好的好的,你們快去看她,她剛才還在大聲哭,現在怎麼沒動靜了...」又是巴拉巴拉,我揮揮手,沒有搭理她,趕緊走向那個躺著的女騎手。
這時候小怡已經拿著藥箱走到躺著的女騎手身邊,我拍拍女騎手的肩膀,幫她打開頭盔的鏡片,說:「我是醫生,你先別動,告訴我摔到了哪裡」透過頭盔我沒有看見她的面部有傷痕和血跡。女騎手很年輕,也許還不到20歲,此時暫時停止呻吟,緊鎖著眉頭,看看我,想了一下說:「我的腳不會動了,感覺有塊大石壓著,我全身不舒服,我害怕...」,我點點頭,情況不好,只能快速評估了,我趕緊邊檢查邊問:「頭疼不疼?脖子呢?還能不能轉頭?肩膀怎麼樣?來,捏捏我的手,抬抬肩膀,很好,胸口疼不疼,深呼吸,有沒有胸悶及疼痛?肚子呢?疼不疼?...」當我檢查到中下腹部的時候,這個女孩竟然說麻木,並且向下麻木逐漸加重,我馬上意識到情況不妙,趕緊繼續向下檢查雙腿,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出現了,女孩整個下肢感覺完全喪失。我停了一下,抬起頭問:「你今年幾歲?」女孩被我突兀的回答搞懵了,停了一下說:「22歲...」,我心裡嘆了一口氣,女孩可能是嚴重的脊柱損傷,希望只是脊髓休克,不是永久損傷,不然,這個年輕的生命就要在床上度過餘生了。
我抬起頭,和小怡說:「開通靜脈通道,20%甘露醇快速滴注脫水」,小怡馬上意識到患者的情況嚴重性,手腳麻利的準備輸液,我向三哥說:「三哥,趕緊把擔架車擺一邊,這個有點重,準備鏟式擔架和腰椎固定帶!」大家馬上行動起來,我幫她把頭盔取下來放在旁邊,讓她能看得見我們全部人,有助於她放鬆並能配合我們的轉運。我接著走向坐在路邊的女孩,檢查完畢后發現這位女孩沒有開放傷口,但是左大腿有骨折畸形,左小腿有骨折畸形。此時小怡已經給另外一個女孩輸注甘露醇,我想了一下,轉頭問小怡:「我們有多少甲強龍(激素)?」小怡熟練的回答:「只有兩支。」我告訴她:「再開通一條靜脈,兩支甲強龍配100毫升的鹽水,用來保護神經」小怡點點頭繼續準備藥品,我對擔架組說:「三哥、老頭,幫我準備夾板和繃帶」,然後對著坐在路邊的女孩說:「姑娘,你的左腿可能斷了,還是多處骨折,我幫你固定好,等下坐車疼痛會減輕,同時減少神經血管的損傷,請你忍一下,對了,你今年多大?」對方回答:「我24歲,等會輕一點,我怕疼,對了,我朋友嚴重不?我們都帶了頭盔,也沒有流血,她應該和我一樣,最重就是骨折吧?」我點點頭說:「對,她可能也是骨折」心裡再次嘆了一口氣,脊柱骨折和腿骨折可是完全不同的骨折啊,兩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一個可能因脊柱骨折終身癱瘓,一個可能因下肢複雜骨折變成跛子,這對於她們今後的人生肯定會造成非常大的影響。
我甩甩頭,現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此時三哥和老頭已經準備好了夾板,我們迅速的給坐在路邊的女孩做了下肢長夾板固定加自體固定,用軟擔架把她抬上車坐靠好。
此時小怡也給倒地的女孩開始輸注第二組液體,我說:「開始吧」,大家迅速拆開鏟式擔架,小怡保護著靜脈通道不脫落,三哥和老楊交叉扶住姑娘的肩和髖,我說:「一,二,三,翻」,三哥和老楊一起用力,給女孩做軸向翻身,我迅速塞進鏟式擔架的一半,同時檢查女孩胸背部及腰部,果然,在第一第二腰椎處衣服破了個洞,脊柱位置有個明顯的凹陷,周圍皮膚青紫,但沒有流血,我沒有按壓傷處檢查,防止造成二次損傷,而是在此處迅速塞進腰椎固定帶,然後我們再次一起用力反向翻身,放入鏟式擔架的另一半,最後把女孩放平,固定好腰椎固定帶,安裝好鏟式擔架,順利上車。
此時存在一個問題,這個更重的女孩存在脊柱損傷,就近的私立醫院是否能處理,我只能求助調度幫忙詢問,果然很快給予答覆:不能處理!我只能抓緊時間轉運至市中心了,匆匆和現場交警交接好,和老楊說:「直接我們醫院吧,最近的醫院接收不了,車速要快,但要減少顛簸」我知道車速又快又要平穩的要求有點強人所難,但是老楊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給予了簡單的回答:「行!」
一路警笛長鳴,我們不斷的穿梭在車流、人群中,但是轉運過程非常順利,除了進入醫院時的減速帶顛簸了一下,一路上老楊都按照我的要求做到了又快又穩,並且回程只用了18分鐘,當我把病人順利交到外科醫生手上后,我沒有急著離開,站在搶救室的門口看著裡面忙碌的醫護身影,他們加大了激素用量保護神經,同時電話邀請脊柱專家會診,並且積極聯繫急診手術間準備手術、定血型配血...一切都是緊張而又有條理的進行著,雖然後來我知道女孩的脊柱損傷是爆裂骨折,碎片已經嚴重損害了神經,以後癱瘓在床的可能性基本達到百分之九十九,但是,此時站在門外的我,依然在心理祝願她們能有奇迹發生,希望兩位年輕的騎士,真的能恢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