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隊員 (修)
約4000米長的隧道,出現的只有這七個活人。
庄聞與金髮少年遙遙落後,打頭陣的五人此時已經看見了那輛公交車,它正靜靜停在路邊,遠遠的似乎能看見駕駛位上坐著一個人。
越走近卻越怪異。
那個人的身形一點一點清晰起來,後腦勺對著眾人,臉扭向後方,好似在窺探什麼,又彷彿只是轉頭跟人聊天。
五人迅速接近公交車,一邊走,一邊舉起槍,每個人都對準了身旁同事的耳朵。
所幸,一直到上了車,大家也沒有任何異樣。
領頭人俯身,觀察司機青筋暴起的臉。
這張臉瞳孔縮得十分小,偏偏眼睛瞪圓了,神態猙獰恐慌,十成十是被嚇死的。
「頭兒?」一高瘦女人忍不住了,主動提示他該進行下一步。
「拍幾張照,然後把他拖出公交車,就地焚燒吧,」隊長回過神來,駕輕就熟地下達了命令。
「是。」
其中一人從不同角度拍攝了司機的屍體,著重拍下了他的面部,以及奇怪的體態。
拍攝結束,另兩人架起司機已經開始僵硬的屍體,搬下公交車。
「咦?」那名拍攝照片的隊員似乎發現了什麼,將相機遞過去,「彭隊,你看他的眼睛。」
彭隊長眼睛一閉,撇過頭,「你只需要把照片交給上級,不要探究,也不要傳播。」
「呃……」隊員撓了撓頭,「好吧。」
他收回遞過相機的手,低下頭繼續觀察照片。
那張近距離拍攝了死者眼睛的圖片中,並沒有他扛著攝像頭的影像,而是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就坐在公交車的後方。
按常理來說,瞳孔只是一個精密的光學儀器,影像無法保留,但是……
「頭兒!」那名女性隊員本留在外面望風,此刻卻一臉緊張地進了車上。
「怎麼了?」
「遠處好像有一個人,穿著藍色衣服,提著一盞燈!」
「藍色衣服?」彭走山挑眉,「你忘了規矩么?」
「難不成……是隧道工作人員?」王念若有所思。
「有可能,但還是要警戒。」
「是。」
兩人一起下了車,作為第一現場,公交車裡肯定是被某個東西污染過的,不可久待。
遠處那人慢慢悠悠走過來,提著一盞藍燈,正是庄聞。
「你是……?」彭走山表情很友善,肌肉卻緊繃著。
「哦,新上任的員工,可以叫我聞夕,我是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的。」
「你好,我是彭走山,他們的隊長。這裡死了一個司機,已經由我們的人發現並報告給了上級,現在正在就地焚毀屍體,公交車之後也會有專人拖出去處理掉,」這位彭隊長對待庄聞的態度極好,解說得極為耐心。
「嗯,沒事就好,」庄聞道,「我等你們出去再休息,夜深了,不安全。」
「好的。」
兩人並肩站著,氣氛沉重,眼前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並非純粹的灼熱紅光。
錐形藍焰心外有羽形邊沿,連接著主體的赤焰。這主體形狀極為扭曲,多波紋,不斷蠕動著,彷彿組成一張張嘶吼嚎叫的臉,火焰外緣圍著一圈淺綠,一點也不能給人以溫暖的感受,而是鬼氣森森。
這把火不知是用什麼點燃的,一具屍體竟然能在室外被燒化了。
站在這兒大半晌,車下的五人沉靜端肅,有一種前來弔唁的即視感。
這時,左側傳來一點氣音,很輕,似乎是公交車的方向。
庄聞敏銳地察覺到了,轉頭看向那兒。
卻看見那滯留在公交車上的人,一臉茫然地傻笑著,一邊笑,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露出裡面的黑色衛衣。
領頭的男人觀察到了庄聞的動作,於是也看向那邊,卻看到了這一幕。
「喂!」他目呲欲裂,身體反應大過理智,一下子沖了上去,「別脫!」
太慢了。
那人已經甩下了自己的藍衣服。
隨著藍色外套掉在地上,他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
男人已經衝到了車門口,與他近在咫尺,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他消失。
其他隊員也沖了過來,他們距離公交車較遠,沒聽見聲音,也沒注意到庄聞轉頭,是因隊長的聲音才看過來,只來得及見到那人脫下外套后消失。
「他、他?!」眾人手足無措,驚惶萬狀。
彭走山撫了撫額頭,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有些無神,整個人倚靠在車門上。
他,再一次、再一次失去了一個同事。
彭走山眼前閃過無數回憶,有與新隊員的,也有之前死去的那些人。
「彭隊長,」庄聞出聲,「悲痛是無法緩解的,只能發泄,或隨著時間而消磨掉。你要選擇哪一個呢?」
【精神嚮導使用成功,熟練度+1。】
這句話不痛不癢,只是一隻小小的螞蟻,啃噬著彭走山的心防。
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男人紅了眼圈,頹然地一拳砸向車門,玻璃出現裂紋,手也被裂紋划爛,流出鮮血。
其他三人也受到了這句話的影響,紛紛極度情緒化起來,用自己的方式發泄彷徨與悲傷。
【周圍出現大量溢散的情緒,是否收集?】
是。
那些惶恐、震驚、不安、傷痛,盡皆化作他人不可見的光點,融入手銬中。
雖然視覺效果對於旁人來說為0,但是實際效果十分明顯。
經過庄聞的天賦加持,他們原本壓抑在心中的情緒釋放出來,與周圍的人一起製造了一個情緒「領域」,對各自施加壓力。
就好比人們聚在一起說笑時,即便某個笑話並不好笑,但是周圍人的情緒會感染到自身,導致跟著笑起來。
而領域被吸收后,他們的情緒不再互相傳染、加深,同時,因為天賦加成,心中壓抑的情緒也已經被釋放。
等到他們發泄行為結束,那個隊員的消失,對於他們來說會像是發生在幾個月之前,感情依舊存在,只是傷害會最小化。
吸收結束,庄聞低下頭,看向手銬。
束縛(慌亂):
狀態:已佩戴;
已收集情緒:240
效果:佩戴后可收集周圍溢散的情緒,可釋放。佩戴后提高1點精神。
描述:肉體早已自由,為何記憶還佩戴枷鎖?
彭走山這一拳下去,痛在身上,更在心中。
為什麼大家總是抱有好奇心呢?不聽、不看、不想,機械式地完成任務,明明可以安安穩穩地活著。
可是那些或親或疏的人,全都那麼鮮活,那麼元氣滿滿,那麼懷抱希望,總認為自己是恐怖片中的主角。
不知為什麼,這個男人突然有些頹廢,悲痛散去,只余無力。
他撿起那件被脫下來的衣服,轉頭交給了王念,「報告的時候,就說被攻擊了吧,是因公殉職,給予家屬優待。」
按理來說,不遵守規矩的人死了就是死了,無法獲得優厚的補償金,但是明面上從未有過不遵守規則而死去的人,全部都是因公殉職,慘烈犧牲。
這,興許是人類最美好的品格之一。
「彭隊長,」庄聞提著燈走過來,「你的手……」
「啊,沒事,」男人搖搖頭,「回頭包紮一下就好了。」
「不行的!隊長,」一旁一個男孩也收拾好了心情,插話道,「小心破傷風!」
庄聞微笑,「你的隊員說得很對,嗯……不如給我看看傷口吧?」
「嗯?呃,好的,」彭走山不太理解,但還是將手遞過去。
「清除破傷風病毒,加速血小板凝集,傷口真性癒合,結痂,」庄聞捧住他的手,用氣音喃喃。
說來,他也不清楚天賦是不是該這麼用,不過第一次就是這樣用出來的,所以只好沿襲下去,雖然這樣說出來有些尷尬,但是救治別人真的會有一種愉快的情緒,還可以刷技能等級,何樂而不為?
彭走山眨巴著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專心致志地盯著自己的手看。
在他的視角,這位叫做聞夕的隧道工作人員,只是捧著他的手,默念了什麼咒語,自己的手就明顯減少了流血,緊接著便肉眼可見地癒合,直到結了一塊疤。
庄聞還不打算停,繼續說道:「加速痂下新生組織成長,痂痕脫落,徹底癒合。」
於是,鮮血橫流的恐怖傷口就這麼癒合了,宛若新生。
【話術神醫使用成功,熟練度+1.5。】
彭走山接過王念遞過來的濕紙巾,將血跡擦拭乾凈,整個手徹底沒了先前受傷的模樣。
他幾乎驚嘆了,「聞先生,您真的太厲害了!」
彭走山自己當然也有好奇心,但是長久地與隧道作戰,他的好奇心已經被消磨到渣都不剩。此時除了驚訝就是感激,全無想要探究庄聞能力的心思。
「哈,」庄聞輕笑,溫柔地頷首,算是應下誇讚,又道,「該走了吧?我送你們出去,今天太晚了。」
「嗯,謝謝您,」彭走山感激地一笑,又朝身後幾人招招手,「走吧,跟上這位聞先生。」
庄聞提著燈在前方帶路。
其實沒什麼好帶的,隧道直來直往,就這麼一條大路。
但是這麼一條敞亮的路,偏偏藏著一隻不可說的怪物。
庄聞在前面走,直到快抵達休息室時,前方出現一個金燦燦的腦袋。
是熟人。
他一瞬間閃過許多念頭——騙他、說實話、半真半假?
很快,男人就做好了決定。
金髮少年熟悉的臉出現,他遠遠見著庄聞,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這是乘客之一。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視線向下,這人竟還換了一身灰藍風衣,手中提著一盞煤油燈似的電燈,正向外放著藍光。
彭走山他們也瞧見了對面的少年。
幾人朝他揮了揮手,加快步子向他走去。
等到了眼前,林嵊(shè
g)——將司機抬下車的其中一個——笑著對他道:「阿顧來的怎麼那麼晚?」
「啊……這回的心理測試,我做的慢了點,耽誤了一會兒,」顧柊(zhō
g)庭嘴上說著話,眼睛卻一直瞟向庄聞。
「啊,我介紹一下,這位是隧道工作人員,聞夕,聞先生;這位是我的隊員,顧柊庭,」彭走山敏銳地察覺到了顧柊庭的目光,還以為他只是好奇,便好心為他介紹庄聞。
「你好,顧柊庭,又見面了,」庄聞先發制人,微笑著伸出手。
「你好……」看著他,顧柊庭總有些遲疑,不是很相信。
他之前遇見過工作人員,不過,據那人所說,員工是出不去隧道的,否則也不會乖乖待在這兒了。
那麼,這個人為什麼可以出去?
顧柊庭當局者迷,絲毫沒有考慮到一個可能性——庄聞是在下車后才成為員工的。
「你覺得我有問題?」出乎意料,眼前的男人直接挑破了這一點。
「我、我,」顧柊庭咬咬牙,承認了,「我之前有和另一個員工交流過,他說,你們是沒有辦法出去的,只能留在隧道里。」
「哦,」庄聞隨口找了個理由,「那你就當我比較特殊吧。」
「柊庭?」一旁的彭走山不知道情況,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金髮少年。
顧柊庭把他拉到一邊,「我不是說有一個乘客遭到了污染嗎?這人之前也在那輛車上,不過沒有被污染。」
「怪不得你不對勁兒。既然沒有出現異常,那麼就算他可以正常進出隧道,那也不是我們該管的事,」男人對自身的定位很清晰,「那是上級的事情,我們只需要彙報就好。」
「嗯……」顧柊庭努起嘴,久久地凝視著地面。
男人見此,又添了一把火,「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如果他是異類,那麼我們跑不掉;如果他被污染,我們就已經被隧道盯上了。」
金髮少年沒了反駁的理由,他看向一旁靜靜站在那兒的庄聞,還是有些踟躇不安。
不過這一回不再是懷疑與疏遠,單純是抽盲盒的心態。
庄聞見他們共享了信息也沒對他出手,便繼續向前走。
他在前頭帶路,心裡一直想著隧道。
總覺得還缺了些什麼,話到喉頭卻說不上來。
直到目光無意中掃向隧道牆壁,看見那熟悉的殘留物,他才靈光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