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龍出塞北 第五十七章 天子捧上台
顧千秋看著面色凝重的司空玉龍,說道:「也不用太擔心,其實我一開始就預感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也不算超出預期。」
司空玉龍面色稍微緩和地點了點頭。
顧千秋隨意拿起桌上的一頁書,翻了幾下,漫不經心道:「所以你也應該知道,這世上的事情是何等紛繁複雜,,每多出一種情況,就會衍生出好幾種可能性,一樁樁一件件疊加在一起,絕不是憑人力能計算的。所以世人所傳的什麼算無遺策大多數很虛,對於真正的謀士,能做到把不必要的可能性摘除,最大限度的降低布局的風險就很了不起了。」
「對於我顧千秋來說,當然也是一樣的,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死,那是老天爺的事情。況且敵人又不是傻子,我一個快老死的老頭,肯定會有所遺漏。這次的事情是個很好的教訓,你們馬上也要離開潯陽了,這次我不會跟著,所有事情靠自己,就更得精打細算,功成名就還是功敗垂成,都是自己的事情。」
司空玉龍問道:「那潯陽這邊怎麼處理?呂為先已經入伙,讓他打點這邊的一切?」
顧千秋微微頷首,說道:「我會盯著,潯陽你不用擔心。呂為先是謀才,從前他是自己甘當璞玉,以後我會稍稍雕琢。況且他不是想把麒麟樓當道場?給他便是,他不想要我反而失望,要有一顆謀動天下的心,怎麼能不站在最高的地方,把腳下眾生都當做棋子?」
司空玉龍心底里為呂為先捏了把汗。
思索了一會兒,司空玉龍說道:「趙龍城會不會成為我們以後的一個莫大阻礙?你和他說了什麼我是不知道,但是趙龍城絕不是那種會按照預想按部就班的人,他的野心和抱負就像無底的深淵,雖然現在表現的人畜無害,但一有機會肯定會反咬一口。上次在襄陽關,他是真的想將第一次見面的我們一行人永遠留在那裡,被小和尚攔住了。這幾天在潯陽,看似和我們成了點頭之交的朋友,雖然我不覺得趙龍城的感情有假,但是依然不敢斷言趙龍城會不會有一天成為絕對理性的怪物,最後和我們圖窮匕見。」
顧千秋說道:「相比於李琴生和葉長樓,他確實是一個最不穩定的因素,但還是那句話,如果天下大勢裹挾著一個人向前奔涌,那麼就算他本事再大野心再高,也不能超過這個最高的潮頭。趙龍城現在就處在這樣的局勢之下,那麼他最後能留下的,要麼是一出憋屈的喜劇,要麼是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趙龍城一定會在某一天成為絕對理性的人,但是即使那樣他也不會成為怪物,而是沉默寡言的瘋子,最後鬱郁老死。」
司空玉龍聞言一時說不出話。
顧千秋看著少年,問道:「覺得這樣的結局對趙龍城來說太殘忍了?」
司空玉龍搖搖頭,說道:「不是。」
顧千秋緩緩說道:「那就是了。你還是太心軟,只要是在你身邊的人,你就都不想看到他們有一個凄慘的未來。這是小孩子的想法,太不現實了。」
司空玉龍覺得自己的心咯噔了一下。
顧千秋呼出一口濁氣,說道:「不過,未來的事情,又有誰說的好呢?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每個人自己的抉擇。就像先前說的,說不定我真的已經老眼昏花了,算漏了,看不清楚太多的事情,最後一切朝著皆大歡喜的方向發展。所以玉龍,如果你真的不打算改變,就再加把力握緊未來吧。」
老人說完,自嘲的搖了搖頭。他取下腰間的酒葫蘆,晃了晃,沒酒了。
顧千秋問道:「你上次答應我的那壇遼北燒雪呢?」
司空玉龍臉色有些尷尬。
顧千秋嘆了口氣,癱坐在椅子上,神色獃滯,目光渙散。
少年手托起臉頰,側目望著坐在對面的顧千秋。沒酒喝的時候老人常是那副姿態,但是他以前很少在司空玉龍面前表現出來。加上先前在樓下的時候,顧千秋好像越發蒼老了,他落寞的好似呆坐了上千年的野鬼,好似他在一座雪山上閉上了眼睛,再次醒過的時候發現四周的雪山已經融化了,他坐在大海邊上,身邊驚飛起數只海鳥……
司空玉龍猛地回過神來,停住了伸在空中的手,他剛才恍惚間竟然想要去撫摸老人的頭顱?
顧千秋眼神恢復清明,他開始收拾擺滿書籍的桌案,將一本本書籍疊好,放回四周的書架上。許久之後,老人微笑著說道:「對了,你們這次過年不在潯陽,我給你們寫幾副對子吧。」
司空玉龍一頭霧水,不知道顧千秋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這是發了瘋病了?
顧千秋可不管這些,他繼續說著。
「我記得第五層有空白對子,我去取來,你先給我研墨。」
說完,不等司空玉龍回話,顧千秋便跑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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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邊大漠,南來時的兩人以同樣的姿態北去,唯一的不同是曾經來的時候,赫永山的身上背了一把一人高的大闊刀,現在背著它的是趙龍城。
「赫伯,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顧千秋這個人了?」
赫永山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是。」
趙龍城沒有絲毫驚訝,他梳理了這次潯陽之行的始末,才發現一個隱藏的暗線,那就是這個局不只是顧千秋早早便設好的,可能還有龍帝趙空嚴和焦千怒的暗中配合,也就是說和他一起來的赫永山不僅僅是他的貼身護衛,應該還帶著另一項絕大的任務。
昨晚在潯陽城遇襲的時候,作為護衛的赫永山一次也沒有出現過,這本就是極不合理的現象,加上趙龍城見了顧千秋之後,仔細梳理了一遍來潯陽之後每個人的言語和線索,才終於發現,這一次自己竟然是擺在檯面上的一顆明棋,而赫永山卻是一顆暗棋。
赫永山連忙說道:「是陛下告訴我的,赫永山一生只忠於陛下和公子,絕無二心。當時十方俱誠出現的剎那,我本來應該趕回來的,但是陛下曾經告訴我,如果聽到顧千秋的名字,就可以不用擔心多餘的事情,老奴當時才沒有出現在您的身邊。」
趙龍城看著抱拳謝罪的赫永山,許久之後,呵呵笑道:「別緊張嘛赫伯,我這不是沒怪你嗎?我不過是想確定一些事情,不然,在這北漠做個睜眼瞎,可太容易喪命了。」
他按下赫永山的抱拳,然後又說道:「所以說這些全部都是趙空嚴和焦千怒的主意嘍,包括我在潯陽城的所有遭遇,他們早就預料到了?」
赫永山只好沉聲道:「是。」
趙龍城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果然是這樣啊,我還一直覺得自己挺精明的哩。」
赫永山無言以為,只得更在趙龍城身後默默行走。
趙龍城忽然轉頭說道:「在潯陽的時候,司空玉龍跟我說咱們上次在襄陽關見到的那個小和尚已經到北漠來了,按照腳力,他應該剛剛路過虎鬚鎮。這小和尚可不簡單,要將我朝枯枝敗葉般的佛學重新拾起,第一件做的就是遍游大漠,度盡各地孤魂野鬼,一路唱經,一路播種,等到他那一天走到西庭,屆時整個北漠的人心歸攏,還真有可能給他做成這項壯舉。」
赫永山低頭傾聽。
趙龍城繼續說道:「那麼咱們之後到了虎鬚鎮就先分開吧。赫伯,麻煩你去盯著那個小和尚,怎麼樣?」
赫永山驀然抬起頭,「公子,這……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要去哪裡呢?」
趙龍城微笑道:「當然是回西庭啊。」
「西庭政敵眾多,你又已經背上這把儀刀……」
「赫伯,別擔心嘛。」
趙龍城依舊微笑著,「又不是一回去就被趙空嚴放在擂台上,和別人打生打死的。再說了,這趟潯陽之行我可是見識著實不少,得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然後想想咱們北漠日後的出路。所以,那個我無暇顧及的小和尚就拜託您嘍,我很期待到時候你和他一起來西庭的場景。」
看著趙龍城微笑的樣子,赫永山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年和來時不一樣了,現在的他就像看不見底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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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樓上,顧千秋輕輕吹乾攤開在桌子上的對聯上的墨跡,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很久不寫對子了,可是那一手驚為天人的行楷還是不曾生疏,司空玉龍研的墨是千金不易的珍寶——徽墨。這兩樣加在一起,這幾幅對子的價值可想而知。
司空玉龍小心翼翼地把幾幅剛寫好的對子攤在一旁的地上晾乾,看著顧千秋寫下的字,滿是感慨和驚嘆。
他回過頭來,沒等他說話,顧千秋便說道:「好了,我也該走了,最後說一件事,明天中午,你要去南城門見個人。」
「是誰?」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懶得說。」
顧千秋轉身下樓,想起了一句話。
如果沒有被捧上台的天子,那天下就到處是爭奪霸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