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心難測
於蕭齊而言,這是他見過最無奈的一場比試。
當今世道,多有劍仙刀客故事,此兩種兵器便深得武者喜愛。此次參賽的一代弟子共計五十二人,用劍的竟有四十九。
四周弟子歡呼叫好,滿臉憧憬神色。幾位裁判也不時點頭,顯然是欣慰自家弟子劍法巧妙,大有前途。
唯獨蕭齊滿臉無奈,只因他從未想到,這兩大門派數十位精英弟子中,竟然一個也沒能領悟劍意。
他心中無奈嘆息,有時路走得太快,也會有些煩惱。
誠然,在武道修為上他與眾人相差不大,便沒覺得有何不妥。
然而他劍道修為遠超眾人,這一代弟子間的精彩比試在他看來,便十分彆扭!
劍,從不為名利而出。於蕭齊而言,手中劍不是他揚名立萬的憑藉,只是他問心無愧的鋒芒。
他又不禁想起與自己在千寒荒原有過一戰的雲天初,或許只有那樣的人,才算真正的劍修吧!
「始終是想法太多了……」蕭齊心中一嘆。
身旁的彭俊傑疑惑道:「齊哥,你似乎有些心事……」
蕭齊收回思緒,笑道:「談不上什麼心事,只是突然覺得有些疲憊……」
他突然想起些什麼,看著彭俊傑低聲問道:「俊傑,你對那青嵐有多少了解?」
彭俊傑撓了撓頭,仔細搜索腦海中的記憶,回道:「往前兩年,從未聽過此人姓名,也是在前不久日月城大比消息透露后不久,便聽說了此人。他風頭極盛,起初有他消息時,只是個剛入門的七代弟子,也叫記名弟子。然而他卻在十日後的記名弟子大賽中,一人擊敗了原先排名前十的師兄。便進入大河宗副宗主的視線,將他收作內室弟子。今日又聽方白業的口氣,想來是再次晉級,成了他宗內的核心弟子之一。」
二人似是都忘記場中雙方的激烈比試,自顧自的聊著。
蕭齊又問道:「除了他的修為及經歷以外,有沒有其他有關他的訊息,如武器,招式等?」
彭俊傑回道:「倒是有的,這也不算什麼秘密。那青嵐的武器是一把黑色長刀,乃是極為難得的下品靈器。不過據說這黑刀有些怪異,具體怎麼個怪異便不知道了。」
「你不妨與我講講那青嵐的一些經歷……」蕭齊笑道。
比試,已至結尾。幾位裁判便合計一番,公布了哪些弟子獲得參與王城大比的資格,方白業與馮千隆赫然在列。然而這一切與前來觀賽的眾多二代弟子無關,也與蕭齊無關,此時他與彭俊傑早已溜得沒影。
又是相同的日夜。
這天,蕭齊正在思考著什麼,彭俊傑突然撞進了門。
「齊……齊哥,我教習……他出關了!」
蕭齊先是一愣,旋即露出笑容,卻又問道:「那你還不趕緊去,反而跑回住處磨蹭時間?」
彭俊傑上氣不接下氣,擺擺手道:「齊……齊哥,這銹劍本是你的武器,卻被俊傑佔用至今,心裡過意不去,自然要請齊哥一同前往。」
蕭齊笑了笑,心道這傢伙還挺懂得世故,便也點頭答應。
他跟在彭俊傑身後,拐了數十個彎道,便直直朝南走去。
二人來到一處院落,這院內有各色花朵裝扮,又有古怪松石挺立,倒是清幽寧靜,可惜蕭齊尋找了一周,仍舊沒見著第三人的存在。便問道:「俊傑,你那教習如今在哪,是要你我先在此處等待嗎?」
彭俊傑的聲音自他背後傳來,卻不是回答他的問題。只聽他問了個無比奇怪的問題。「齊哥,你看我如今的修為如何?」
蕭齊一愣,便要開口詢問他是不是迷糊了時,突然感覺到一股極其冰冷的氣息自彭俊傑身上蔓延而出。
他震驚道:「俊傑你……你居然已經到了武師境界!」
彭俊傑點了點頭:「嗯,能有如今的修為,我努力了太久太久,這種強大的感覺讓我無比歡樂,我不想失去!」
蕭齊發現了彭俊傑的異常,面色也變得沉重,問道:「所以你把我叫來此處,到底想做什麼?」
彭俊傑嘆道:「齊哥你知道嗎,我真心將你當作兄長看待。齊哥若是想知道其中緣由,不妨坐下,聽俊傑為你講個故事。」
此刻蕭齊也逐漸鎮靜,便放鬆了心情,與彭俊傑對坐在一張石桌旁。
「日月城內有個彭姓家族,乃是日月城的三大世家之一,出生在彭家的每個弟子,生來就比常人高貴千百倍,然而萬事無絕對,有個彭家的子弟卻在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原來他並不是彭家的血脈,是他母親與外人私通生下的孽種……呵呵……多麼諷刺!彭家怎麼能接受如此大的侮辱,卻又不能泄露消息,便作了個聰明的打算,將那弟子送進長生門中,從此斷絕他所有退路……」
「即便如此,彭家依舊不解氣,只因當事人是彭家當代家主!他將那不守婦道的婦人囚禁,每月捉去七八個流浪漢羞辱她。如今……那婦人只怕已被迫害至死!」
蕭齊聽完后,長長一嘆:「這彭家少爺便是你吧,即便如此,我仍舊想不通你把我叫來此處的原因,莫不是要我助你為母報仇?」
彭俊傑突然一聲怪笑。「為她報仇?我最恨的不是趕我出來的彭家,而是那不要臉的賤人,我好恨,為何要生下我,為何讓我承受如此重的罪惡,都是她,都是她……」他狀若癲狂,聲調也提高不少,顯然已是極致憤怒!
忽然他又搖了搖頭。「罷了,都一樣,他們都是我身上罪惡的宿主,我都不會放過,她會死,彭家我也會滅!」
他再次換上笑容。看著蕭齊期望道:「齊哥,我能感覺得到,你也把俊傑當作弟弟對待。如今俊傑有事相求,齊哥你一定會答應的是嗎?」
蕭齊索性閉上了眼。「我不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也沒法察覺到你的感受,不明白怎樣安慰。但你已經瘋魔,這是毫無疑問。」
彭俊傑臉色一僵,喃喃道:「原來,始終是我自作多情。我明白了,你也與他們一樣,一樣看不起我這野種的身份!」
蕭齊冷淡道:「你錯了,我蕭齊一生,絕不會蔑視任何人,至於你……連你也認為自己是野種,又怎能期望他人將你平常看待!」
「至於你說有事要我蕭齊幫忙,便開口吧,只要蕭某能做到,自然答應,就當作對這一月來的情意償還,此後,你我再無關係!」
彭俊傑突然露出笑容,開心道:「好!終究是我彭俊傑沒這福氣,不過有你這承諾,也是足夠!」
蕭齊眉頭一挑,提醒道:「這並不是承諾,或許我做不到。你要明白,蕭某並不虧欠你什麼,只是蕭某不願背負這荒唐的情誼!」
彭俊傑笑道:「都一樣的,我也不想提太過分的要求,只要你將銹劍留下即可!」
蕭齊嗤笑一聲:「你很清楚那銹劍於我的特殊意義,說是我蕭齊的第二性命也不為過,如此,你還是換一個要求吧,這銹劍,我必須帶走!」
彭俊傑嘿嘿一笑,嘆道:「哎,我自然明白這銹劍對你的意義,但他對我同樣重要啊!」
「若是沒有它壓制住我體內的邪惡獸靈,我的修鍊速度怎能如此迅速,它於我而言,同樣是第二條性命啊!我彭俊傑如今有著太多敵人,如果沒有這銹劍,我也將死的凄慘!」
「我知道你絕不願留下銹劍,所以……我便將你帶來此處!」
蕭齊不再接話,運轉渾身元力,左眼瞳泛起若有若無的紅色光芒,已是蓄勢待發!
「所以,這一月來,你只是想從我口中套出些消息,在你確保我只是孤身一人後,便要將我永遠留在長生門中?」
彭俊傑點了點頭。「果然,與聰明人講話省了許多功夫!」
蕭齊突然自嘲一笑:「有一點我想弄清楚,你是何時開始有此打算的?」
彭俊傑勾起石桌上的茶壺,獨自倒了半杯,詭異一笑:「你不妨按照自己的思維猜測一番!」此時他滿臉輕鬆,以他如今的修為,絲毫不擔心蕭齊能逃離此地。
蕭齊神色凝重。「難道,是在樹洞中的那一晚?」
這下子輪到彭俊傑驚訝了,感嘆道:「想不到,你一猜就中!」
「不錯,就是那一晚。實則我也與你坦白了許多,那時的我,的確沒有控制黑仔的能力,不過我與它意念合一,自然也能感覺到周圍的一切!」
「那一晚,我與黑仔只察覺到樹洞內熊屍的血腥味,壓根沒發現你的存在。也正是因為黑仔,我擁有可以看破他人修為的能力。」
「你知道嗎,當我發現你是武徒大圓滿的修為時,我是那麼的興奮,便想一口吞了你。然而,因為銹劍的出現,我改變了策略。」
「我想做自己身體的主宰,便只能壓制黑仔,那銹劍便成了我唯一的機會。可若是我成了主宰,黑仔又難以發揮完全實力,以我當時的修為,定然不是你的對手,故而只能另作打算。」
「有一點卻不曾改變,就是吞掉你的決心!這確實浪費了太多時間與精力,不過如今看來,一切都值得!」
「哦對了,忘了介紹我的黑仔。它……名為吞靈,能夠吞噬別人的修為,用以增強自身,如今我以銹劍壓制住它,我便成了最大收益者!」
蕭齊怪異道:「你將這一切都講出來,竟沒有絲毫避諱嗎?」
彭俊傑自信笑道:「自然不需要避諱,我願意吐露一切,只因為這些東西,埋藏在我心中太久太久,如同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或許是……你認為你還能走出這院子!」
「此地是我精挑細選,你能倒在如此美麗的地方,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蕭齊不再講話,驟然出手,元力瘋狂,右掌直擊彭俊傑心口。
彭俊傑嘴角一挑,只是微微側開身子便避開,然而蕭齊的目標卻不是他,而是他背上的銹劍。
蕭齊左手出拳挑向彭俊傑下巴,右手化掌為爪,幻化殘影,朝著銹劍抓去,如此巧妙連接的動作,卻在須臾間完成,行雲流水!
然而,他快,彭俊傑更快。
只見其左腳撐地,右膝輕輕一抬,便將二人間的石桌掀翻,擋住了蕭齊左拳,右腳踢出再收回,后移兩尺。
而蕭齊被踢中要害,直接倒地,嘴扯了又扯,幾滴汗液滑落,此時他承受了太大痛楚!
彭俊傑居高臨下的望著他,笑道:「你太過著急了,自然,也是你太弱了……如今我已是武師境界,靈魂何其強大,你的招式在我看來,實在緩慢,明知不是對手,你又何必掙扎呢!」
蕭齊仍舊沒有開口,冷眼對待。
「險些忘記了……我還騙了你一些事情,比如我去寒冰嶺,實則是為了處理兩個不開眼的傢伙,當他二人見到自己逐漸被吞噬時,那眼中的乞求與恐懼是如此明顯,讓我難以忘記。也是那一份卑微讓我明白,這世道,強者為尊!」
「實際上,我靈胎內空無一物。在我心灰意冷時,一個瘋婆子找上了我,黑仔便也出現。」
「呵呵……那瘋婆子想用黑仔來控制我,讓我成為她的傀儡,可她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能壓制黑仔的東西,恰巧這東西被我得到。」
他思慮片刻,似是有所憧憬。才走向蕭齊。
「放心,你的死亡很有價值。待黑仔吞了你后,那瘋婆子我也會一同吞噬。對了,那瘋婆子乃是武尊修為,你能與這樣的高手死在一處,豈不也是種榮幸!」
「你們,都將成為我彭俊傑成功路上的珍貴記憶,我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此後我將攜帶著你們的靈魂征戰四方,哈哈哈!」
那大嘴胖子再次出現,卻是化作一道黑影朝蕭齊撲去!
彭俊傑說得不錯,他此刻已真正成為黑仔的主人。
蕭齊被一股力量束縛而起,眼睜睜看著黑影侵入自己胸膛。
然而他沒有慌張神色,只是微微一嘆。
「我又何嘗不是隱瞞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