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逆我者亡
邱文明說起自己的瘸腿,觸動傷疤,淚在眼窩,抬手抹去眼淚,嘆口氣。說:「不說了,喝酒,幹了吧。」
放下酒杯,邱文明咬牙切齒地說:「惹不起咱就躲著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活久見。」
三個人邊聊邊吃,酒足飯飽,天也全黑下來了。
病房裡只有一張陪護床,邱文明讓大奎回家,晚上他陪護金鐸;大奎讓邱文明回家,他陪護金鐸,兩人爭執不下。
金鐸躺在床上,瞪著眼看天花板,此時,他正心亂如麻,捋不出頭緒,任憑他倆爭執,一聲不言語。
大奎執意要留下,是有原因的,他還有很多話要跟金鐸說,便對邱文明說:「別犟了行不,你回去吧。文明,不是我說你,拎著個瘸腿,你能照顧誰呀?把你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邱文明自嘲地一笑說:「操!大奎,老話兒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咱就這點短處,你嘴也忒損了。」
大奎得意地笑,說:「那兒短,你那兒也不短,就是博勒蓋兒不回彎。」
邱文明說:「好,好,我走。金鐸,我回去了,明天來看你。」說完一步一晃地走了。
送走邱文明,金鐸重新躺在病床上,對大奎說:「二哥,你說啥不好,非說他的瘸腿,多傷自尊呢。」
大奎呵呵笑著說:「沒事兒,他這人咋的都行,隨幫和群。」
金鐸問大奎:「文明現在整啥呢?」
大奎往床上重重地一躺,說:「他混的不賴。出城,往東南邊二十多里地兒,那兒有一大片濕地,中間有個月牙形的大水泡子,都叫它月亮泡。還記得不?」
金鐸:「有印象,好像去過,轉圈兒全是水,有一片高崗能過去,去釣過魚。」
大奎:「文明把那兒承包了,文明和他幾個小兄弟在那兒養魚,養鴨,養鵝,還有羊,豬,養的挺全和,叫月亮泡養殖場。他兩個叔伯兄弟,一個叫文山,一個叫文海幫著他。在城東開了一家專賣店,叫月亮泡專賣店。自產自銷,東西賣的貴,但挺搶手,下午去就沒貨了。咱這兒小地方,放個屁臭全城,都知道他是散養,不用添加劑,吃起來味道也確實不一樣兒,現在不都興綠色食品嘛。現在名聲在外,咱這兒官場送禮還跟他定貨呢。文明發展的不錯,小兄弟們有吃有喝,都住樓了,比我強,我還沒上樓呢。」
金鐸說:「他手下有多少人?……比較鐵的哥們兒。」
大奎說:「具體我也說不上,有十來個吧。他那幫兄弟心齊,文明這小子有一套。剛才他說了半截話兒,他沙場讓唐英傑霸佔以後,他自己也殘廢了,忍了這口氣整養殖場,金鐵男替文明著想,想把這疙瘩解開,就去找唐英傑,說邱文明認了,這事就了了;又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抬頭不見抵頭見的,最好堵堵邱文明的嘴。唐英傑這人會辦事,拿了兩萬塊錢給文明,算是補償。金鐵男拿錢給文明,文明不要,說這事兒沒個完。金鐵男說,沒個完這話你先放心裡,錢你應該拿著,有了這筆錢表面上你們的事就了了,互相不惦記了。你不要,退回去,這仇沒個完,今天他折騰你,明天你折騰他,有意思嗎?日子還咋過?你覺得那樣好嗎?邱文明不傻,想想鐵男說的對,就接了錢。表面上跟姓唐的相安無事,心裡給他記著賬呢。」
金鐸問:「金鐵男跟姓唐的什麼關係?」
大奎說:「金鐵男跟唐英傑沒什麼特殊關係。金鐵男在市委當過一把手的秘書,攤點事不幹了,在官場混過,認識人多,人緣也好,上上下下都說得上話,誰找他辦事他都幫忙。他在十字街開了一家茶館,叫「風月樓」,大家都捧他的場,生意還不錯。」
金鐸嗯了一聲,不再言語,眼睛瞪著天花板想心事,大奎躺在床上也不說話,病房裡只有電視沒心沒肺地自說自話。
隔壁病房傳來痛苦的嘆息聲,長一聲,短一聲,無助而絕望。白天人多,聲音嘈雜聽不到,現在安靜了,這聲音便異常清晰。
醫院是一扇生死門,往外開,生命從這裡開始;往裡開,生命在這裡終結,出生入死,都在這兒。
大奎沒話找話說:「隔壁是個老頭,肺癌晚期,止痛針也不管用了,大夫說熬不了幾天了。」
金鐸不吱聲。
大奎問:「你感覺怎麼樣?還疼不疼?」
金鐸不吱聲。
大奎又問:「你想啥呢?」
金鐸還是不吱聲。
大奎心裡一驚,猛然坐起來看金鐸,只見他眼睛瞪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大奎哼了一鼻子,想說:「我以為你過去了呢。」話到嘴邊咬住了。大奎了解金鐸,這架勢就是眯瞪了。上學時遇到難解的題,他就這架勢,瞪著眼一聲不響,想出招兒來就好了。
他在想什麼?――大奎靈光一閃,玉珠!肯定是玉珠。看來這小子不死心呢。非要往火坑裡跳,好哥們兒不能眼看他跳火坑。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來金鐸這小子是動了心思了。大奎開動腦筋,想辦法勸金鐸打消這個念頭,唐英傑是惹不起的,誰惹他誰倒霉,過去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大奎正開動腦筋想法勸金鐸,金鐸翻個身,臉朝向大奎問:「二哥,這個姓唐的看歲數不大,跟咱們差不多,局面整這麼大,他有啥背景呀?」
大奎說:「他真是沒啥背景,歲數呀?他比我大一歲,說起來是我的大老闆,我就是給他打工,有人跟他開玩笑,說順安人都在給他打工,他不愛聽,他這個人平時挺低調,為人也和氣,你一點想不到他是什麼黑幫老大。」
金鐸:「啥意思?」
大奎:「啥意思?是說他勢力大唄。」
金鐸:「有多大?」
大奎:「說順安人都給他打工有點玄,但是,在順安,他的勢力沒人可比是真的。」
金鐸:「啥意思?」
大奎:「他的公司叫偉業集團公司,下邊有好幾個兒公司,順安的沙子他控制著,地板,地磚他控制著,順安城一多半的房子是他開發的,一多半的街面門市產權是他的,自來水公司是他的,熱電廠是他的,十字街的購物廣場大樓是他的,你看,這勢力,還有誰了?」
金鐸疑惑地問:「這麼小的歲數,又沒啥背景,整的這麼大,這小子有點本事呀。」
大奎:「那是,他的招數兒我都看明白了。」
金鐸:「啥招數?」
大奎:「還用說嗎?壟斷唄。他壟斷了沙子,沙子漲價一倍。他壟斷了地板,地磚,都漲價一倍,錢就是這麼賺的。」
金鐸:「就沒人管?」
大奎:「怎麼沒人管,能管得了嗎?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我信。」
金鐸:「光有錢不成呀。都服服帖帖讓他壟斷?」
大奎壓低了聲音說:「你說的對,光有錢也不行,關鍵是他玩黑的,以前有個楊百萬,是咱順安最早經營建材的,他就不服,跟唐英傑過了幾招兒,後來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出了這個事兒,唐英傑在順安立棍兒了,沒人敢支毛了。」
金鐸問:「這叫以黑護商,以商養黑,國家明文禁止,嚴厲打擊的。」
大奎:「天高皇帝遠。」
金鐸:「以前怎麼從沒聽說過這個人?他比咱們大一歲,應該是咱們上屆的,怎麼沒聽說啊?」
大奎:「他不是坐地戶,是外來的,老家好像是北邊的。」
金鐸「嗯「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說話,望著空氣發獃。
大奎躺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北窗前,推開窗子。
初春的夜風吹進來,空氣清新涼爽,帶著濕潤,帶著早春的暖意,帶著萌動的田野的氣息。
夜晚的順安城燈光闌珊,寧靜祥和;城市在睡去,正如億萬年來的每一個夜晚;月亮躲在漂浮的雲里,白光透出來,薄雲透明如冰。
大奎叫金鐸過來。金鐸忍著疼痛爬起來,挪著碎步走過來,問:「咋的?」
大奎望北一指說:「往那邊看。」
金鐸看過去,朦朧的夜色中,北山腳下一片中西合璧的建築群,綠樹環繞,一片燈火輝煌。
金鐸問:「看什麼?」
大奎說:「那片亮的地方。」
金鐸說:「看見了,咋的?」
大奎說:「那是鳳凰山莊,唐英傑的老窩兒。」
金鐸沒興趣,嗯了一聲。
大奎說:「那個地方以前叫鳳凰農場,是呂成鋼的產業,還記得呂成鋼不?」
金鐸說:「記得,上學時因為玉珠跟于成龍爭風吃醋,幹了一架沒分出勝負,後來把于成龍廢了,他也進去了。」
大奎說:「對,你記性挺好,他爸是公安局長副局長,有這個關係,呂成剛進去幾年就出來了,唉!――出來沒幾年又進去了,這次是重刑,這輩子可能也出不來了,就算出來也是小老頭了。」
金鐸吃了一驚,問:「犯啥事兒了?」
大奎東張西望一番,小聲說:「啥事兒沒犯,惹著唐英傑了。」
金鐸:「啥?」
大奎咬著耳朵說:「跟唐英傑叫號,唐英傑先把他爸整進去了,之後又把他送進去了。」
金鐸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問:「有這事兒?」
大奎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