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陰雷劫(六)
「混蛋!快給我鬆開!」金夕猝不及防的一聲厲喝,讓僵住的何夕一哆嗦。
何夕不自然的慢慢轉過身,映入金夕眼帘的是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恐懼無措且悲傷的眼睛。
金夕的心猛的抽痛了一下,她忍著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又狠厲的喊了一聲:「你聾了嗎?快鬆開我!」
何夕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顫顫的走過來,想用刀子割斷繩子,可是力道沒用好,第一下割傷了自己的手指,鮮血頓時流出來,他不管不顧,又割了幾下,才弄斷繩子。
鬆綁的金夕即刻站起來,活動自己早就麻木的雙手,胳膊上因為掙扎被繩子磨出了血印子,金夕顧不得,只想趕緊讓雙手恢復血液流通。
何夕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左手食指滴著血,右手顫抖的緊緊的握著水果刀,愣愣的看著地上被割斷的繩子。
「何夕,把刀給我好嗎?你流血了,我給你包一下好嗎?」金夕輕聲細語的說話,慢慢將手伸向何夕,當金夕即將碰到何夕右手的時候,他卻驚慌的把刀扔在地上,邊後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是。。。。。。你別生氣,我馬上走,對不起,你別生氣。。。。。。」說著,何夕就踉蹌著朝門口走,金夕一把環抱住何夕:「走哪去啊,你哪也不許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放過我吧,我得追我媽去,她跑得太快,就要追不上了,你放開我。」何夕渾身都在發抖,還說著金夕聽不懂的話,金夕一個側身轉到何夕對面,看著何夕空洞恐懼的眼睛滿含淚水,自己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何夕,你看看我,你在說什麼呀?你想去哪兒啊?我沒轍了才說那些話,可你要真做了傻事的話我怎麼辦呀?」金夕搖著何夕的胳膊,言語流露著不得已,可何夕就像聽不到金夕的聲音一樣,嘴裡一直重複著「我追不上了,追不上了」,金夕心中一沉,覺得自己一定是言語過激刺激到何夕了,本就沒有心,這下該如何是好呢,情急之下,拉著何夕到衛生間,淋浴花灑下,冷水到底嘩的一聲,有如醍醐灌頂。
何夕如同還魂了一般,眼神聚焦到金夕的臉上,金夕迅速關了閥門,用毛巾擦拭何夕的臉。
「何夕,清醒了嗎?」金夕急切的目光等待回應。
何夕盯住金夕許久,最終欲言又止,甩開金夕就往外走,金夕一個箭步衝出來攔在門前。
「何夕,你能不鬧了嗎?我們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金夕嚴肅的說。
「你讓開,我的死活跟你沒關係!」何夕冰冷的回答。
「你怎麼還上綱上線了?我不得已才說那些話,你不明白嗎?難道你讓我看著你在我面前自盡啊?」金夕有些生氣,甚至覺得何夕怎麼這樣小心眼兒。
「可你說的還真是非常有道理,我沒有記憶,但不是沒腦子,話還是能聽明白的,金夕,你還真沒這個義務管我的死活,讓開吧!」何夕用力的把金夕推到一邊,剛要開門,金夕再次攔在門前。
「那我的死活呢,你管不管?你今天踏出這個門半步,我就死在這裡,反正你也走不遠,咱們就殉情了吧!哼!」金夕氣鼓鼓的沖向廚房,撿起地上還帶著血的水果刀子,又返回到門前,刀尖向著心臟的位置擺著,對著何夕的後背大喊:「走吧,你敢走,我就捅死我自己。」
何夕沒回頭,只是停了片刻,打開了門鎖。
「何夕,你不是讓我活著嗎?你不愛我了嗎?你反悔了嗎?我死了你真的沒關係嗎?」金夕急了,她沒想到何夕會真的開門,那個哀求自己說「愛我不行嗎」的何夕瞬間就不存在了,想著難道真是我說的話太傷人刺激到他了嗎?可是有嗎?
「呵,無所謂,反正你沒了,我也活不了,你先行一步我也倒是省事了,既然註定不能一塊兒活著,那就要麼我死,要麼我跟你一塊兒死。我是個沒心沒記憶的廢人,但我不是無賴,更不用你供著哄著,我沒那麼弱,也沒那麼賤,欠你的今生還不了,下輩子再還!」何夕頭也不回,開門就要走。
金夕急了,她沒想到何夕竟然動真格的了,手一緊張一用力,刀尖真扎進了皮肉,但好像不知道疼一樣,只是焦急的喊了一句:「陰雷劫,是陰雷劫,你才會這樣!」
何夕頓住腳步,輕輕呼出一口氣,終於逼她說出來了,回頭,看見那刀子正扎在金夕胸口上透出紅來,一個箭步上前奪下了刀子。沒有多餘的話,緊忙拿出藥箱,檢查一看只是皮外傷,何夕才放下心來。
金夕拽來何夕的手,何夕才發現自己也划傷了,上藥的時候才感覺到疼。
「我這怎麼弄的啊?」何夕無意識的問。
「你剛給我割繩子划的,你忘了?」
「繩子是我割斷的?」
金夕:「。。。。。。」
兩個人沉默著,一起收拾狼藉滿地的家,破碎的盤子,碗,工藝擺件,衣櫃被掏的亂七八糟,最心疼的是那個印著「今夕」的水晶杯,清掃它殘骸的時候,殘片碰撞出輕靈的脆響,金夕氣不打一處來,回頭瞪著正在掛衣服的何夕,何夕正好與她目光相視,剎那間,金夕拿起「何夕」的水晶杯,狠狠地摔在「今夕」的殘骸之上,一聲破裂,「今夕何夕」雙雙被殉情了。
何夕默默轉過頭,無言以對。
金夕把「今夕何夕」的「屍體」倒回它們原本的精緻棕色小皮箱里,鄭重其事的擺在了屏風最中心的位置上。
一切恢復原狀,金夕換下撕破的睡衣,二人拎著比往常多的垃圾,出了門,朝著傍晚的海邊走去。
便利店買了四罐啤酒,幾包辣條和薯片,二人又來到相遇的沙灘,坐下來,各自酌飲,相視卻無聲。夕陽紅透半邊天,不急不躁,海風亦然,海灘每在此時便會人多起來,孩童嬉笑追跑的歡愉代替了太陽炙烤時的熱烈。
「你剛剛,嚇到我了。你一直說你在追媽媽追不到,想起什麼了嗎?」金夕忍不住先開了口。
「我不知道,只記得你說的那些話!」何夕喝了口啤酒,冷冷的回答。
「哎,你這人怎麼,別抓著不放啊,我那不是情急之下才口無遮攔的嗎,心眼兒別這麼小行么!」金夕悻悻的往嘴巴里塞著辣條。
「你說的本來就有道理!」何夕看著蕩漾的海面,平靜的說。
「你。。。。。。」金夕氣的幹了手中的啤酒。
「說正題吧,告訴我,陰雷劫是什麼?為什麼我不知道?」何夕轉過身,眼神厲厲炯炯的盯著金夕,那是何夕從未有過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有些可怕。
「你你你別這麼看著我啊,別威脅我!」金夕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來壓制自己的緊張。
何夕不作聲,仍舊那麼堅定的盯著金夕,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氣勢。
金夕覺得面前這個人很陌生,這不是自己了解的何夕,自己了解的何夕是溫暖的,溫柔的,很強壯卻又很虛弱,真心對她好,愛她寵她,從不會凶她,更不可能綁住她威脅她。金夕甚至有點懷疑何夕是不是真的愛她,也許他只是為了能趕快拿回自己的心在欺騙她,男人畢竟是可怕的。
想到這兒,金夕一個犀利的眼神打在何夕的目光內,心想著,男人,哼!只會花言巧語欺騙女人,心裡只有自己的小九九,虧了我還想方設法救你的命,你卻只想拿回自己的心臟,一看不能得逞便要魚死網破,哼,百米跑我是可以的,想當年也沒少追公交,拖也能拖死你!
「那是你先跑還是我先跑?」何夕突然的一句話嚇了金夕一跳。
「啊?跑什麼跑?誰要跑了?」金夕緊張的往嘴裡灌啤酒,心想著,這是又能聽到我的心聲了?
「別胡思亂想了,我現在是能聽見,但有時也會聽不見。你對我產生懷疑很正常,是我我也會的。金夕,我不會纏著你,我的確想活著,但如果我活著是要你來做犧牲,我絕不答應。」何夕依舊平靜的表達自己的想法。
「而且,我沒你想的那麼不堪,我只是失去記憶,但我絕不是惡棍,愛你是真的,想對你好是真的,在你面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不想傷害你,不想那樣的場景再發生,就算你不告訴我真相也沒關係,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我一時情急失去理智,我道歉。」何夕停頓了一會兒繼續道,「我一個丟了自己過去的人本就不該參與你的生活,生死我命,與你無關,是我奢求了,我道歉。」
聽了何夕的話,金夕有些不知所措,腦子裡蹦出好多這一個多月來與何夕的點滴場景,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小人之心了,歉疚的小聲道:「何夕,我不是這個意思!」
何夕沒有回應。
紅霞隱隱褪去,二人沉默著喝酒,苦味自知。
「第一次,我也很害怕,渾身燥熱極了,越靠近你,心口的反應越強烈,我終於知道你有多疼了。後來我暈過去了,又聽見那個孩子的聲音。何夕,我們的相遇是註定的,但這相遇拯救了我,卻成了你的劫難!」金夕放下啤酒罐,開始娓娓道來。
「我們命中注定命數相連,這是你的陰雷,卻是我的劫,我的血養著你的心,心成能續命。」金夕小喝一口繼續說道,「陰雷天定,我可以避開,但你就沒命了。如果我不躲,歷盡七劫,你的心便能完好還給你,你的記憶也會恢復。而我,出點血,雖然有些風險,但只要補的及時,也就沒什麼事。你不是也看到了嗎?我已經歷三次,除了暈了點虛了點,也沒什麼其他更嚴重的狀況,你的大補湯很管用,我體力也恢復的很好,就想著不說罷了,省得你擔心,哪曾想你竟以死相逼。」
「我也是跟自己賭了一把,你瞞我,我只能孤注一擲。我死了沒關係,本來這條命也是你維持的,但如果你真的因為我死了,我以後怎麼活著?背負著愧疚嗎?」何夕激動起來。
「你看,就是怕你這樣,我才不想說,你把這事想的太重了。其實很簡單,就是貧血而已,補就完了唄。」金夕輕描淡寫,幹掉了剩下的半罐啤酒。
「那你為什麼要像交代後事一樣跟我說那些話?金夕,你別想再騙我,我跑起來你可追不上我!」何夕越發激動。
「好好好,你別跑,我也不追,我說就是了。其實第一次我也很害怕,但沒空想那麼多,等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活著,頭暈目眩的,想著你肯定也很害怕,就更不想你擔心,於是就裝傻充愣了,可哪知道,這天連著陰啊,我這剛放完血又要來一次,關鍵不知道每次用量多少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身體里存貨夠不夠,萬一不夠了呢?所以我就想著交代交代,就是怕萬一嘛,還能有個人去祭拜一下我媽。但是我擔心的沒發生,第二天又活過來了,我就放心了。」金夕打趣的編輯著自己的語言,故作輕鬆的觀察著何夕的反應。
「不是說閃電是誘因嗎?怎麼突然又有什麼陰雷劫?那我為什麼不知道?」何夕還是懷疑的繼續問。
「那孩童告訴我,跟閃電半點關係沒有,這是你的陰雷,卻是我的劫,你又不需要歷劫,可能就不知道吧。何夕,這個劫我得接著啊,關係著你的生死呢,我又死不了,你想想,如果換了是你,你只需要抽點血就能救我,你救不救?」金夕故作輕鬆的應答,心裡卻打鼓,這一席話百分之八十都是真的,可就那百分之二十的重點,金夕卻隱瞞了,「歷七劫,你死他生,悉數歸位」。希望何夕相信自己的話,不要再深究,也千萬別探究到自己的心思。
何夕注視金夕許久,最後神情軟下來,「好,我相信你,就算騙我也無所謂,如果你真因為這個出事,大不了我陪你去了就是。」何夕抬頭,幹了手中的啤酒。
這個金夕倒是不怕,何夕恢復記憶的同時,與自己經歷過的種種都會灰飛煙滅,一段空白的時間,他是如何都找不回的,到那時,他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繼續原本的生活,而這場奇遇,世界上也只有一個人知道,而這個人,也將帶著這份奇遇歸於極樂。金夕覺得自己挺偉大的,不管是為了他,還是為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