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殺賊
當日下午,王公實去濤洛墩軍堡,派出駐守屯丁四下傳令。劉儉則回家將二弟劉吉找回來,並通知其他三名小旗,召集膽大敢為的正軍、軍余、屯丁,共湊齊滿編五十六人。
因濤洛鎮人多口雜,集結軍士易走漏消息,傍晚五十多名軍士便在墩堡中飽餐一頓,準備了武器裝備,以待夜間行動。
沿海備倭墩堡比一般烽火墩要大一些,日常由屯丁值守,戰時便是駐軍一總旗,內部廚房伙頭、營房、馬廄、軍庫一應俱全,只是年久失修有些破敗。
馬廄里只有幾匹馱馬,雁翎刀、手牌、開元弓與大梢弓和長箭、木槍等武器倒是正在保養中,只是頭盔和鎧甲奇缺,這些都掌握在登萊兵備道武庫,不交銀子很難得到補充更換,不過對付盜賊卻是足夠了。
「大伙兒都聽著,本墩正軍在籍兵員三十一人,缺額三十五人,小旗缺一人,若有願意報名改籍為軍戶的,王某現在就可以登記,事後至衛中辦理入籍,有人報名嗎?」
士兵們都領到了武器,王公實趁此機會上前問話,可惜無人應聲。讓軍余、屯丁協助抓賊沒問題,但要讓他們入籍為軍戶,自不會有人對此感興趣。
正軍平時都要屯田,衛中應預支的糧銀停發幾年也就算了,屯田的糧食還要上繳部分,剩下的一點僅夠拖家帶口的口糧,這過的什麼日子,大家都看在眼裡。
「他娘的,這可不行,只有四小旗,剩下十人誰來領頭?各小旗都挑好人了嗎?」
見王公實滿頭黑線,劉儉回道:「王總旗!我部第三小旗十一人已經挑好了。」
「嗯?這麼快?幹得好……」
第三小旗也只有七名在籍正軍,其中還有兩名是貼戶出壯丁勾補的,劉儉剛剛可是拉攏了十名技藝嫻熟的軍余,私下每人許諾了二兩銀子,將缺額的四人湊齊。
另外六人,則補給二弟劉吉,讓他帶一小旗,若這次事情順利,不但可以抵消債務,說不定還能搞到一批私鹽,到時將二弟也補個小旗。
「王總旗!我這還拉來了六個軍余,不如再湊五名屯丁,讓我家二弟臨時帶一小旗如何?」
「這小子不也是個屯丁嘛,他能行嗎?別拖後腿才好!」
王公實一臉懷疑不看好,劉儉隨著他目光看去,只見二弟劉吉有些畏縮地站在人群中,右手緊緊握著刀柄,指節都捏得發白,顯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有些緊張。
「王總旗放心,有我帶著他呢,沒人願意入籍為軍戶,事後我讓二弟入籍。」
「好!你們都看看……這劉家兄弟深明大義,一門兩兄弟都入籍為正軍,你們還等什麼?」
此時李、宋、丁三位小旗正在勸說那些軍余臨時加入自己麾下,似乎談得差不多了。至於屯丁,雖也挎刀持槍,看上去有模有樣,但是戰技生疏,七十斤的開元弓都不一定拉得開,精氣神也差得遠,沒人願意搭理。
「呸……劉家兩個懦夫!劉大今早還被人打成死狗一樣,這會兒居然還會溜須拍馬,哈哈……」
李小旗名叫李文泰,因家境相對富裕,平時對劉儉等軍士多有輕視欺辱,且年長一些,有三十多歲,這時便出言嘲笑,引得周圍一群軍戶們跟著鬨笑。
宋小旗宋友明也是二十多歲年紀,家中有位親戚在前所任百戶,也是衛中殷實大戶,與李文泰一向交好,便笑著湊趣道:「就是!那劉家二小子,面黃肌瘦的毛都沒長齊,就這鳥樣還讓他一同入籍,劉大腦袋被人打壞了吧。」
劉儉臉色一沉,心知要改變別人對自己怯弱的印象,這時就不能慫,否則以後還如何帶兵,當即黑著臉大步上前,對著李文泰就是一記右勾拳,再一記左勾拳,當胸狠狠一腳。
李文泰猝不及防,被踢得蹬蹬蹬後腿幾步,直接摔了一個仰八叉,身前紅色鴛鴦戰襖上還留著一個大大的黃色灰塵腳印。
李文泰一下懵了,滿臉難以置信,宋友明等其餘一眾軍戶們也是驚愕失聲,呆立當場。
劉儉猶不解氣,指著宋友明斥道:「還有你宋小旗,兩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今日且饒過你一次。」
「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對老子動手……」
李文泰這下總算回過神爬起來,頓時勃然大怒,衝上來就要繼續廝打,劉儉卻根本不給他近身的機會,又是一個弓步沖拳,一拳狠狠打在李文泰胸腹之間。
「嗷!」李文泰慘嚎一聲,後退幾步,痛得像大蝦米一樣躬下身去,緊捂著腹部直不起腰來。
「住手……夠了!」王公實大聲喝止,怒道:「今日召你們來是有軍務,你們倒窩裡鬥了起來,這成何體統!劉儉!幾日不見,你倒還出息了啊,嗯?我這便准你所請,你們兄弟各帶一小旗。」
王公實環視眾人一圈,又喝道:「都楞著幹什麼,速把人手給我領齊,劉吉是吧?待天黑以後,你帶本部往黑漆子口給我盯著,若有大隊車馬往鹽場去,速派人回稟,可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劉吉瓮聲回了一句。
劉儉聽了直搖頭,糾正道:「以後你見了上官,要自稱卑職或標下,聲音要大一點,別像沒吃飯一樣。還有……你到黑漆子口是去盯梢站崗的,有人過去不要驚動了。」
「哥!你剛才真厲害,這我曉得怎麼值哨望風。」
劉吉點點頭,眼神明亮得帶著幾分仰慕,顯是對剛才劉儉的表現很是佩服,但說話聲音還是有點瓮聲瓮氣,十六歲的年紀正是少年變聲期,大聲說話那就是一副鴨公嗓,劉儉倒也能理解。
離天黑還有一會兒,王公實喝令解散,自行退去,軍士們也在營房前院中忙著磨刀,擦拭槍頭銹跡,調試弓弦,試試弓臂是否有鬆軟。
夜裡亥時,李文泰、宋明友與十幾名軍士在營房內挑燈夜戰,玩起了骰子,劉儉則無錢可賭,爬上墩堡外牆,站在門樓下眺望。
二月中的夜空,皓月傾瀉清輝,能望見濤洛鎮內一些大戶門前燈籠發出的微弱亮光,四野的小山與村落影影綽綽,朦朧一片。這時遠處灰白色的路上有三道人影小跑著過來了,到了墩堡壕溝外喊了起來。
「門頭有人么?快放弔橋!」
是二弟劉吉,呼喊聲中帶著一絲興奮,劉儉趕緊叫來幾名值夜的士兵扳動輪軸放下弔橋,並派人下去打開墩堡正門,自在門內等著。
不一會兒,堡門打開半扇,劉吉帶著兩名軍士沖了進來,見了劉儉便笑道:「哥!真被你猜到了,剛有三十多名賊人趕著騾馬車隊過了黑漆子口,快通知王總旗出兵。」
「車有多少輛?騾馬有多少匹?你都數了么?」
「數了數了……車有十輛,騾子和馱馬二十匹,他們說這能載七八十引鹽吶!」
劉儉掐指一算,二百斤鹽一引,七十引鹽就是一萬四千斤,濤洛鹽場產的鹽要差點,能賣三分銀子一斤,六十兩銀子一引,這可是四千多兩銀子,相當於四百多萬軟妹幣,但要賣掉變現還擔著風險,不知每名軍士能分到多少。
此時不是算帳的時候,劉儉帶著二弟進營房叫起王公實,仔細如實上報,王公實也激動起來,馬上召集軍士們在營房前集合列隊,也不打火把,借著月色急匆匆出發。
黑漆子口位於一片低矮的小山崗下,山上遍布漆樹,路口倚山,路面另一邊是一丈多寬的溝渠,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一片,遠處則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正是伏擊的好地方。
王公實調李文泰、宋友明率兩小旗去山口另一邊設伏,劉儉則與丁小旗、劉吉等三十多人隨王公實在路邊漆樹林外草叢中蹲伏以待。
半個多時辰后,月上中天,已近子夜時分,一支車馬隊打著火把就這麼大搖大擺而來,車軲轆一路吱呀有聲,顯是負載過重。
車馬隊漸漸近了,火把亮光映照下,能看到三十多名賊人衣色雜亂,腰裡別著刀斧,還有人持著棍棒、菜刀等亂七八糟的武器。
「不錯!前面那人是馬三才,是焦大的人,一個都不能放跑了,否則焦巡檢可不會善罷甘休。」
王公實低聲說了句,劉儉輕笑一聲,不屑道:「這些蠢賊,居然還敢打著火把。」
「你懂什麼?鹽場倉副使馬防是是馬三才的三叔父,他去鹽倉提鹽不就是進自家後院一樣,他還怕什麼?等等……怎麼沒看到焦大。」
劉儉也在跟隨著車馬隊的人群中掃來掃去,確實沒看到焦仁旺,但這時車馬隊快到了伏擊點,那是三個拒馬橫架著兩顆乾枯樹桿攔住去路。
「吁……」車夫見前有障礙,及時勒停馬車,正驚疑不定,想要喚人去將拒馬搬開,就聽「嗖」的一聲,一支利矢破空而來,竟直接將車夫的脖子射穿。
車夫陡然發出一聲慘嚎,在夜幕中遠遠傳開去,驚得隨車而行打著火把的賊人一陣驚惶失措,四處張望。
「放箭!」見王公實一箭射得這麼准,劉儉怔了片刻,隨即大喝一聲,搭上一支長箭,拉起開元弓瞄準一人立即松弦,「崩」的一聲弓鳴,一名打著火把的賊人應聲而倒。
草叢距路面不過二三十步,這麼近就是戰場菜鳥也射得准。
嗖嗖嗖……箭如飛蝗射去,路上賊人慘叫悶哼聲不斷響起,車隊後面的人一看前面大亂,有聰明的先扔掉火把掉頭就跑,但後面也有人衝上路面攔頭放箭,跑在前面的人載倒一片。
兩三輪箭矢后賊人大亂,抱頭鼠竄,一時又無路可逃,「噗嗵」聲響起,有人慌不擇路竟跳進了溝渠,但溝內有齊腰深的水,水底又是河泥,行動不便又成了靶子。
「殺賊!」王公實扔掉長弓,拔出腰刀,手提團牌沖了出去,劉儉與二弟、丁小旗三人緊隨其後,率軍士們包抄截殺。
劉儉剛衝到路邊,兩三名縮在馬車后的賊人突然沖了出來,前一人手持木棍橫掃,劉儉不退反進,揮起團牌一把撩開木棍,右手一刀刺出,正中賊人前胸,他立即拔刀迎向另一人,鮮血噴洒而出,濺了他一身。
后兩人都是手持短刀,劉儉有團牌格檔防護,瞅准空檔連殺兩人,後面的軍士跟上來持槍一陣亂刺,將鑽進馬車下的賊人都趕出來捅翻在地。
軍士們三面合圍之後,戰鬥幾乎是一邊倒地很快結束,共斬殺十八名賊人,還有二十人包括車夫都被擒獲,驢騾挽馬都套了車或負重,倒沒有亂跑走散。
王公實稍作審訊,果然是焦仁旺內外打點串通,再派馬三才從鹽場運鹽去夾倉鎮巡檢司,由巡檢焦繼勛私下轉賣,獲利后與山東提舉鹽課司莒州分司副提舉夏允行分帳。
這與事先推測的一致,王公實命李文泰、宋友明帶軍士們將俘獲的賊人拉到溝渠邊處置了,屍體被拖進漆樹林內就地挖坑掩埋。
許是考慮到劉儉兄弟初次干這樣的贓活兒,王公實頗為照顧,命兄弟倆帶軍士們從馬車找出鋤頭鐵鍬,將路面滲透泥土的血跡剷除,另挖些黃泥沙土覆蓋。
這有點欲蓋彌彰,劉儉有點無語,但又能理解王公實的心虛和擔心,馬三才這種罪該萬死的青皮背後都有人,王公實做下此事是有壓力的,只是焦仁旺沒來,這是個重大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