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王公實連夜率李文泰、宋友明兩小旗二十餘人,將滿載食鹽的十輛馬車、二十匹驢騾拉走,卻讓劉儉兄弟與丁小旗率三十餘人回濤洛墩值守,只許諾待鹽貨處理后,再各自分發,人人有份。
這讓劉儉有點意氣難平,重要的事情王公實卻撇開了自己,次日上午還沒什麼事,到下午申時,濤洛鹽場倉大使袁萬啟,夾倉鎮巡檢焦繼勛帶著一百多名巡丁氣勢洶洶地趕來,將濤洛墩團團包圍,揚言要裡外搜查。
丁小旗名叫丁亘,也是貧苦軍戶,才二十多歲,見這陣勢嚇得臉色蒼白,緊閉著墩堡正門不敢打開,也不敢露面。
劉儉卻沒什麼擔心,聞訊找來丁亘,兩人召集三十多名墩軍全副武裝,在堡門后空地上列隊集合,再與二弟劉吉帶著十一名墩軍打開堡門。
片刻,兩名身著青袍的年老雜流小官昂首闊步闖了進來,一名身著綠袍,身前補子綉著海馬的矮個子武官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巡丁跟進來一二十名,劉儉果斷一揮手,讓墩軍們將後面還想進來的巡丁攔住。
「諸位上官見諒,濤洛墩小小軍堡容不下這許多人手,你們要搜,那便搜好了……」
「鹽場倉大使袁大人面前,你個賊軍也敢放肆!」
那綠袍武官正是夾倉鎮巡檢焦繼勛,年約四十多歲,矮胖的身材將官袍撐得圓滾滾的,一張黑圓臉上,小眼睛凶光畢露,說罷就是一馬鞭抽了過來。
劉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邊使勁往懷裡拽,一邊在手腕上繞了幾道,拉得焦繼勛一步一步竄前,憋得胖黑臉通紅。
「混帳東西!你竟敢以下犯上!」
焦繼勛身後,矮壯個頭的焦仁旺幾步竄了出來,手持腰刀連鞘帶刀劈頭就打,劉儉一把鬆開馬鞭,焦繼勛猝不及防,一時收力不住踉蹌後退幾步,摔了個難看的屁股墩。
劉儉左手一抄抓住焦仁旺手腕,狠狠一掌劈在他脖頸間,沉肩一個頂肘擊中其心口,再順勢一個過肩摔,轟的一聲,焦仁旺被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拍打得地麵灰塵四起。
昨天早上就是這傢伙打上門,氣焰猖狂之極,劉儉想想就火冒三丈,一腳踩在焦仁旺臉上,目光狠厲地盯了焦繼勛一眼,冷冷一笑。
「狗東西!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可是軍事重地,刀槍不長眼,就憑你也敢在這裡撒野?一個不入流雜吏,一個九品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也敢稱大人?」
劉儉嘴上說著,腳下可不放鬆,死死踩踏著碾來碾去,痛得焦仁旺殺豬般大叫不止,這讓劉儉很不爽,乾脆照著其後頸一腳將他踢開。
「說得好!嘖嘖嘖……王某昨日去了安東衛城,臨時調墩軍換防,這就有人欺上門來,怎麼?王某看著很好欺負嗎?你們說搜查就搜查,若是搜不出什麼,待要如何?」
這時王公實帶著李文泰、宋友明等二十多名軍士回來了,直接一揮手,軍堡大門砰的一聲關上,李、宋二位小旗把門栓也給插上了。
「王總旗!你回來得正好,袁某與一個粗鄙軍士說不清楚,這便問你,昨晚鹽場失竊,被盜食鹽七十引,今日早晨有灶戶去鹽場上工,路過黑漆子口發現路邊有血跡,定與你墩中軍士有關,還望你細細查實,否則縣城鹽課司夏大人那裡,須交代不過去。」
「呵呵……這與王某何干?興許是倭寇作亂呢?」王公實幹笑一聲,冷嘲熱諷道:「更何況,你鹽場失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事你應該去焦巡檢家好好搜一搜才是,焦巡檢,你說對嗎?」
「姓王的,你休要血口噴人,巡檢司一向奉山東都轉運鹽使司之命辦差,怎麼運鹽皆依上官之命,凡涉及私鹽案件,都是焦某本管,你這麼說,無非是怕焦某搜查你的軍墩。」
焦繼勛大怒,一時臉紅脖子粗,鹽場倉大使袁萬啟道:「正是!昨晚另有鹽倉副使馬防之侄馬三才等三十六人失蹤,此事已上報縣城鹽課司副提舉夏大人備案,但未上報縣衙,希望王總旗配合我等調查。」
「袁萬啟!你什麼意思?王某剛才說了,王某昨日去了衛城,不知你所謂的鹽倉失竊之事,你若搜不出什麼,又該怎麼說?」
「若搜不出賊贓,袁某自往他處搜查,不過你王總旗的嫌疑卻非一時半會兒可撇清。」
王公實大怒道:「嫌疑?什麼嫌疑?你信不信王某就在此將你等一眾全綁了,一個個審訊,你要的結果,王某給你審出來,如何?」
深知鹽場運銷內幕的王公實說得理直氣壯,袁萬啟卻有些心虛,他自己當然心知肚明,無非是故意放水,讓馬三才將鹽偷出去,交給焦仁旺運出去賣,但這次陰溝裡翻船,涉及四千多兩銀子,必須得有人背鍋。
袁萬啟其實也拿不準是不是王公實所為,來濤洛墩搜查的目的也很簡單,只是想無中生有搜出贓鹽,逼王公實扔幾個可憐屯戶出來頂罪,過去他們一直是這麼乾的。
但這次王公實態度如此蠻橫,袁萬啟也是始料未及,自己屁股不幹凈,自然也怕王公實當真胡攪蠻纏,難道真將焦仁旺丟出去頂鍋,就怕焦繼勛不答應啊。
袁萬啟臉色陰晴不定,遲疑不決,焦繼勛卻是急了,若王公實不肯就犯,那就輪到他倒霉,於是搶前道:「王總旗,你百般阻撓不讓焦某搜查,莫非當真是心虛了?」
「清者自清,既然焦巡檢一定要搜,那王某便讓你搜上一搜,不過醜話說在先,你若搜不出什麼,可別怪王某翻臉無情,你可要想好了。」
焦繼勛哼了一聲,卻仍是硬起頭皮帶著二十多名巡丁進去搜查,巡丁不是兵員,與衙門差役一般刁滑,善於誣陷狡賴勾當,王公實深知,見此打了個眼色,讓李文泰、宋友明帶軍士跟進去盯著,以防他們栽贓。
不多時,焦繼勛垂頭喪氣地帶著巡丁出來了,似是害怕王公實趁機找麻煩,徑直灰溜溜地帶著人逃也似地出了軍堡,袁萬啟左看看,右看看,氣得跺了跺腳,只好也跟著走了。
王公實跟出堡門,站在弔橋頭看著大隊巡丁退去,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大為得意道:「哼哼……這幫刁鑽鹽吏慣會使詐,欺軟怕硬,這次我看你們如何收場!」
待巡隊走得完全望不見人影,王公實踱步而回,讓軍士們將堡門關上,召集李文泰、宋友明、丁亘、劉儉兄弟等五名小旗到營房內商議後事。
王公實顯得心情大好,笑眯眯道:「這次的事,馬家或焦家,總有一家要出來頂罪,我們濤洛墩不能再慣著這群鹽老鼠。」
「正是!多半是馬家的人要倒霉了,剛才鹽倉副使馬防也在,屁都沒敢放一個,肯定是吃了教訓,說不得鹽課司夏提舉只能拿他頂罪。」
李文泰話音剛落,宋友明也介面道:「還是咱們王總旗技高一籌,今日一早派人去縣城給鹽課司夏大人送去紋銀三百兩……」
「打住打住……你們年輕人就是心直口快,什麼話當說,什麼不當說,要心裡有數。」王公實雖如此說,但臉上卻沒什麼不悅之色,反而笑道:「嘿嘿……其實王某平日里也從灶戶手中換些余鹽,半年多下來攢了約五十引,待風波平息,一起運出去賣了,繳獲的鹽怎麼分帳,你們商量下。」
王公實說著,環視幾人一眼,似乎很大方的樣子。
劉儉這下算是看出來了,王公實早就將李文泰、宋友明二人倚為心腹,昨晚又讓二人私下將鹽運走,至今藏在什麼地方自己都不知道,嘴上說是分帳,恐怕怎麼分,他心中早就有了打算,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這樣吧,王總旗先墊了三百兩善後,又運籌帷幄居中謀划,自是獨得一半,剩下的小旗一人三百兩,正軍十兩,軍餘五兩,屯丁二兩,多出來的給墩堡置些雜用器具,你們覺得如何?」
李文泰這方案,聽起來已算是面面俱到了,畢竟小旗能分到三百兩,幾人自然都沒什麼意見,小兵們能分二到十兩,恐怕也是心滿意足。
劉儉暗中許諾二兩,都立馬拉起兩個小旗的兵員,可見二兩銀子就很有吸引力了。當然,這多半就是王公實的想法,不過是借李文泰之口說出來。
「好!到時便照辦,接下來幾天你們可老實點,不要生事,不許多嘴,什麼時候運鹽去外地,臨時再派人通知你們,那麼就此解散,都回家屯田去吧!」
王公實說罷,幾人紛紛起身告退,各自回自己的營房內收拾細軟,劉儉出門卻沒急著走,二弟劉吉見了,便也跟著徘徊,劉儉卻將他打發去收拾行李了。
王公實隨後出來,見劉儉還沒走,便笑道:「劉小旗!你家二弟若要入籍為正軍小旗,明日可來尋我辦理手續,事後事你自攜公文到小皂墩百戶所入籍,百戶所自會上報到千戶所與衛城,其他的事就不用你跑腿了。」
「多謝王總旗!」劉儉連忙道謝,又道:「不過卑職家境貧寒,最近又缺錢,想先預支一百兩銀子,不知王總旗手頭可還寬裕?」
「一百兩啊,這可不是小數目,你還年輕,可不要亂花錢才好,正好我今日四下打點,手頭還剩點銀子,這便與你取來。」
得劉儉舉報,王公實黑吃黑大撈了一批鹽,心情正好,看劉儉怎麼看怎以順眼,自是十分爽快,轉身回房內打開一個小箱子,取出二到五兩一錠的紋銀二三十錠,用小布袋裝了鼓鼓囊囊一袋。
「看在與你父親相熟多年的份上,我便勸告你幾句,這麼多銀子別被賊人盯上,拿回家藏好,要用錢就拿去典當行兌換成京錢吧!」
王公實不忘叮囑一聲,劉儉接過銀袋,收緊袋口掛繩拴在褲腰帶上,一時心花怒放,興奮得走路都有些飄飄然,這可相當於是十萬塊啊!
劉儉仰頭見天色還早,想著承諾給兩小旗十名軍余,四名屯丁共二十四銀子,決定先找齊那十四人商量下,還有丁亘,也是個破落軍戶苦哈哈,可以先試著拉攏一下,幫他將一小旗人手湊齊。
這樣自己就初步掌握三小旗,明天一併把軍籍辦了,否則若有人不肯入籍,這銀子就遲點再給,甚至是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