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不愧是朕(9)
「陛下,可否留下臣?」
沈華忽而跪在地上,聲音染上近乎絕望的哀求,臉色霎時蒼白如雪,眸中儘是惶恐無措。
他當初進宮,便是斬斷了自己所有退路,和沈家徹底撕破臉,帶著破罐子破摔的絕然。
沈家,再無他容身之地。
他沒有任何倚仗,沈家人不會放過他的。
離了宮,等待他的只有黃泉路。
他不怕死。
可他怕,到死都沒能報仇雪恨。
「臣甘願自貶為奴,只求侍奉陛下左右,求陛下成全!」
沈華伏跪叩首,墨發從背上淌下,和衣袂一起鋪在地上,寬衣博帶下的身軀,脆弱而單薄。
姒灼看著他,神色沒有絲毫動容,目光帶著幾分審視和探究,但更多的是冷漠。
須臾,她忽而笑了,入骨的薄涼,「朕缺奴才么?」
他算什麼人,她憑什麼收留,當她是慈善堂么?
伏跪的身影一僵,地上的冰涼緩緩滲入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席捲全身,如彼時跪在沈府雪地中時一樣的絕望。
女帝什麼都不缺,而他什麼都沒有。
他進宮時唯一的籌碼只有自己這張臉,可如今卻發現,他押上一切的籌碼分文不值。
女帝不是沉迷男色的人,她不在乎他這副皮囊有多絕色。
他的手緩緩收緊,冰涼的手攥地發白。
一切都那麼無力,他自出生起便命如浮萍,身不由己,被迫承受所有厭惡與冷漠。
可是為什麼?
他做錯了什麼,他娘又做錯了什麼?
錯的分陰是旁人,為何要他承受一切?
恨與無望充斥他整個世界,濃稠而漆黑,而他能做的只有絕望的祈求而戰慄。
「朕不缺奴才……」
她重複,語氣一貫的不帶感情。
「求陛下……」
他不甘心,聲音在發顫。
「朕不缺奴才,多一個也無所謂,但……」
沈華心中又燃起渺茫的希望,仰頭看向她。
姒灼緩緩蹲下,捏起他的下巴,聲音輕飄而冷漠,「朕身邊只留有價值的人,你是么?」
她從來不養廢物,他凄慘與她何干?
天下身陷囹圄的人多了去了,都要她救贖么?
「臣是!臣什麼都可以做!」
沈華急切道,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哦?」姒灼神色漫不經心,語氣隨意,「那你便說說,你能為朕做什麼旁人做不到的事?」
沈華一僵。
他說不出來。
姒灼冷笑,果然是個吃乾飯的。
她只是來收集自己靈魂碎片的,幹什麼要她多管閑事,帶上這個倒霉蛋?
天秀都不忍心了,想到眼前這個被姒灼嫌棄至極的人原本的身份,對姒灼無奈道:「你待他好點,真的。」
現在虐得那麼沒心沒肺,它保證,以後想起來,心疼的是她自己。
「也罷,當朕倒霉。」姒灼嘆息。
朕沒得善良,也沒得感情,一切為了靈魂碎片。
就當朕大發慈悲,做一下此生唯一一次慈善。
「朕留你也成,說說吧,你接近朕,意欲何為?」
姒灼突然鬆了口,沈華有些不敢置信,而後是無盡的狂喜。
他不敢有絲毫隱瞞,將一切和盤托出。
「嘖,你實慘。」
姒灼漫不經心地感嘆,而後鬆開他起身,並沒有別的什麼表示,「自己的事,自己處理。」
「是,不敢讓煩擾陛下。」沈華連忙道,收留他已是開恩,怎麼敢拿這種糟污的事去煩她?
姒灼正要離開,忽而想到這麼,似笑非笑地勾唇,「你想借朕的勢算計沈家,朕給你這個機會,看你能借到幾分……」
想借她的勢,自然得討好她。
最好是成為她跟前寵信的紅人,例如肖筱。
她很好奇,這個一無是處吃乾飯的,如何能得到她的寵信?
「多謝陛下!」
沈華聲音帶著感激,再次恭敬叩首。
此時天色已晚,按道理來說應該就寢了,可姒灼卻又走到御書房的案前。
沈華試探地跟上,見姒灼沒有不悅,便為她整理案牘,鋪紙研磨,還點上安神香。
安公公:「……」
為何連他的活兒都要搶?
他年紀這麼大了,端個飯碗容易么他?
陛下竟然也同意了,允許沈華在御書房這種政務重地呆著?
好氣,一定是自己老了,皮膚鬆弛,長皺紋了,沒小少年那麼白嫩俊秀。
不行,得好好保養。
嗯,聽說肖御廚會熬養顏湯……
姒灼提筆,在宣紙上寫下幾個名字。
雲大將軍和虞太傅、吏部尚書等一群今天來她面前鬼哭狼嚎的大臣。
「你不會在記仇吧?」天秀飄到姒灼面前,邊磕瓜子邊開口,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姒灼沒理會這個制仗系統,寫完后又將剩下的摺子批了,批著批著便蹙了眉頭。
「一群酒囊飯袋。」
連著好幾封奏摺,都是上書北方春旱一事,那個地方不發天災的時候,說得上是辰國的糧倉,可想而知,發了春旱對辰國影響有多大。
況且北方本就一年一熟,春天種下的春苗都旱死了,秋天收什麼?
賦稅銳減不說,還可能造成飢荒。
他們上書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姒灼就納悶了,有這時間重複贅述浪費筆墨,怎麼不給她想個法子呈上來呢?
當朕是西海龍王,光說一句北方缺水她就能飛過去打個噴嚏,把春旱解決?
這些還好,好歹知道關心民生。
另外一些就真的一無是處討人嫌了。
一堆給她報告哪裡哪裡有稀世珍寶,哪家公子舉世無雙,甚至還有說想獻上鹿茸,給她補、補腎?!
女帝冷笑,揮手硃批曰——
朕甚(腎)好,汝甚(腎)需(虛)。
還有人欺負她文盲,給她來了一份文縐縐的請安折,各種生僻字糊她一臉:
福建漳州總兵初有德,奏為恭謝天恩事折:
臣庸愚劣譾,謬膺重寄,叨恩愈厚,兢惕愈深。竊思昆蟲草木之微,亦當知栽培生成之惠。撫躬自問,寢室靡寧。茲更蒙天恩浩蕩,賞賚頻加。
敢擱她面前賣弄文化,不知道她是文盲么?
簡直找死。
姒灼硃批——
覽。此奏謝之文系汝自作否?幕客代筆否?汝識字通文與否?
呵呵,你認得字么就瞎特么拽!
天秀一言難盡得看著姒灼在好幾本奏摺上批「呵呵噠」,後來「呵呵噠」都懶得批了,直接一把叉,或者批都不批。
「把上這些摺子的人名都給朕抄下來。」
姒灼將那一堆上奏只有給她增加工作量,和表現自己吃乾飯性質的摺子推在沈華面前。
朕有腦子,但是不想用來記垃圾。
沈華錯愕,「陛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