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流言
鳳雅身子不動,他自顧自地想著事情。
白日里那個女孩輕輕抬眼,明眸黑亮,映出整個冬日最璀璨的一抹顏色。
她溫柔含笑的樣子在他腦海里不斷閃現著。
此時已是半夜,他目光凝定,躺在床上,卻忽然聽到一聲輕響。
雖然聲音不大,但因為此時是深夜,所以那點聲音異常清晰。
他心頭一緊,坐起身來,身旁的女人不悅地輕哼一聲。
他目露驚疑,仔細聽著,隱隱約約地似乎有人在說話,好似在向這邊走來。
「啊——」
女子的驚呼聲帶起一串瓷器砸碎的聲音,尖銳的貫穿這不大的戲院後院。
*
嚴廈玹穿過月洞,走過抄手游廊,然後走進後院,來到父親的書房。
進了門,穿過一道屏風,就看到嚴永寧在作畫。
他本沒有在意,只瞥了一眼,卻發現那屏風是四扇黑漆描金螺鈿鑲貝母的,別的都尋常,獨那貝母拼的月亮,真真兒是美極了,又大又亮,乳白光潤,水色蕩漾。
他一看就知道這又是父親花了大價錢從古月齋帶來的。
看到那正作畫的老人,嚴廈玹緩緩走上前。
嚴永寧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來了。」年過五旬的男人,身著長衫站在桌案旁,身旁有下人垂首靜候差遣。
他身形依舊堅硬挺拔,一身長衫竟被穿出軍裝的氣勢。
這樣的模樣與那日在壽宴上的簡直判若兩人。
嚴廈玹道:「爹,你找我。」
嚴永寧把筆遞給一旁的下人,接過下人遞來的濕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拭指尖,他的目光仍不離桌案,卻開口道:「我聽說你最近似乎挺閑的。」
嚴廈玹道:「還好。」
他這個父親在外人面前演的是一幅豁達急躁的模樣,誰能想到現在才是他真實的模樣。
嚴家家主嚴永寧可是位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否則嚴家現在也不會聲勢如此煊赫。
「洛付周現在怎麼樣了?」
「聽說已經醒了,應該是沒什麼大的問題了。」
嚴永寧言語間頗有些惋惜:「我就知道他沒那麼容易就死,可是這也是錯過了一個好機會啊。」
嚴廈玹神色未變,微笑地聽著自己父親的話。
「廈玹,你若是真的看上了洛家那個女孩,你可要加把勁了。」
嚴廈玹一抬頭,卻又忽覺自己的動作幅度有些大,又慢慢垂下頭去。
「現在是最好的機會。」嚴永寧終於抬頭望向他,輕笑道,「此事若是成了,那你也不必整日派人盯著她家了。」
嚴廈玹聞言,頭垂得更低了。
書房內炭火燒的極旺,溫暖如春,但嚴廈玹只覺得遍體生寒。
「廈玹,你是我的兒子,我以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但是有些事情你還年輕,看不清楚我不怪你,你要學會權衡。」
頓了一下,他又開口繞回到洛家身上:「洛家那姑娘溫柔嫻靜,我看很適合你,你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我向來不怎麼過問,男人嘛。但是你若是定下性之後,可就不能再胡鬧了。」
「謹遵爹的教誨。」
「這幾天你也清閑,不如就出去看望看望病人。」
「……好。」
「好,你出去吧。」
嚴廈玹出了門,徑直走向大門。
上了汽車,嚴廈玹對司機道:「去洛家。」
*
米勒醫生在房間里許久,才走出來。
王旭知和那位金髮碧眼的米勒醫生在用英語交流。
洛真自小生活在國外,自然也是聽得懂英語的,於是站在一旁聽著。
大體上說的是父親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但還需要好生靜養。
洛真想起自己父親剛醒來的時候連呼吸都會扯動疼痛,肯定內傷嚴重。
於是她忍不住走上去,用英語問道:「請問醫生,會留下什麼病根嗎?」
米勒醫生驚訝地望著她,然後回答道:「洛先生治療及時,雖傷勢嚴重,但好在沒什麼致命傷,再多養幾月,該會痊癒,自然也沒有病根的後患,但一定要按時服藥,身體要好好養著。」
謝過醫生,洛真鬆了一口氣,然後走進了房間,與父親說著話。
沒過多久,卻忽然有人進來道:「司令,嚴家二少到訪!」
洛真一驚,不禁看向自家父親,洛付周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對那通傳的小廝道:「去,讓夏先生去迎接二少。」
「父親……」洛真見他那瞬間嚴肅的神情,不禁想到前些天這嚴廈玹還來探望他,儘管對這人印象不好,但她覺得還是該把這事告訴他。
「來看我?是不是看我有沒有死?」洛付周冷笑道。
洛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會兒你不用開口和他說話,我簡單說幾句,就把他打發走。」
洛真點點頭。
嚴廈玹走進洛府,走了一會兒,就來到了洛付周的卧房,在夏英坂的帶領下,他在門口頓了一下,就走了進去。
老人坐在床上,寡言少語,臉上沒什麼表情,佝頹著身子,看上去很疲憊。
「洛司令。」嚴廈玹對他行禮問好,眼角瞥了一下坐在床邊的洛真。
洛付周點了點頭,冷淡地望著他,「嚴二少。」像一尊死氣沉沉的雕塑。
嚴廈玹知道洛付周一向不喜歡他,也不在意,面上帶了一絲微笑,「看到您身子大好,我也就放心了,家父在家老是念叨您,所以命令我我專程來瞧瞧您的狀況。」
洛付周道:「勞嚴統帥記掛,我身子已經大好了。」
嚴廈玹道:「那就好。」
他的目光掃向一旁的洛真,見女孩也正望著他。
二人目光相對,女孩許是身邊有了靠山,也不見慌,黑眸靜靜盯著他,泠泠清波,透徹人心,彷彿能撫平一切燥意。
看著這雙眸子,他就想起了不久前嚴永寧的話。
心中一動,開口道:「既然司令已無大礙,我便不再打擾了,告辭。」
「不送。」洛付周語氣依舊冷淡。
洛真看著他們一言一語,忽的覺得有些不自在。
於是,她站起來道:「父親,我送送客人。」無論怎麼樣,人家也是專門來看望他一趟,父親這個態度讓她對嚴廈玹產生了些同情。
洛付周望著她,蹙起眉來。
洛真道:「我一會兒就回來。」
嚴廈玹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美事,他笑道:「那就有勞啦。」
洛真與嚴廈玹一前一後走在去往門口的路上,二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謝謝你來看我父親,他身體還未大好,心情不悅,請你不要在意。」洛真想了想,還是開口打破二人之間的沉默。
嚴廈玹道:「我知道,洛小姐不必在意。」
她看向嚴廈玹,目光陡然柔軟,語氣十分溫和,真誠開口道:「前些日子的那次不愉快我很抱歉,在這裡給嚴先生道個歉,我那日不該那麼說你。」
嚴廈玹一怔,停下腳步望著她。
「我說的話是希望嚴先生不必以偏見的眼光看待他人,只是我的話有些偏激了。」
「嚴先生今日來看望我父親,我很感激你。」
嚴廈玹眼一動,目光定格在她的臉上。
洛真還以為他一直不說話是不接受自己的道歉,過了一會兒卻等到了男人開口道:「我也要向你道歉。」
若是其他認識嚴廈玹的人,尤其是他家人,聽到他這番話,恐怕驚嚇地眼珠子都掉下來了。
因為嚴廈玹此人,沒有對別人道過歉,除了對嚴永寧。
洛真聽了他的話,對他微笑,然後輕點頭。
不遠處走來的夏英坂看到二人相視而笑的樣子,心內一抽,定了定神,他走上前來。
「小姐,」他首先喚了一聲洛真,然後似是才看到嚴廈玹一般,面露驚訝道:「嚴二少,你這是……」
「我要告辭了。」嚴廈玹道。
自然是自家司令下了逐客令。
夏英坂心明眼亮,望著一旁的洛真,他開口道:「小姐,您回去吧,我送二少便好。」
嚴廈玹輕輕嗤了一聲,洛真沒聽見。
她點頭:「那好,我回去照看父親。」
說罷與嚴廈玹打了招呼,轉身離去。
夏英坂見嚴廈玹望著她的背影,不禁出聲提醒道:「二少,我們走吧。」
嚴廈玹收回目光,輕瞥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
杏花梨園
堂屋的門大開,晨曦湧入,一人就站在門口。
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廝聚在一起,面色惶恐地討論著什麼,聽到門響,看到來人,都嚇了一跳,互相對視了一眼,吶吶地小聲叫道:「爺。」
來人身著素白長袍,清爽乾淨,頭髮梳的一絲不掛,綁同色髮帶,樸素簡單,卻掩不住眉眼間的媚色。
「都閑著做什麼,沒事做么?」那人問道。
小廝們迅速散去。
望著空蕩蕩的後台,他獨自坐下,為自己倒了杯水,發覺是隔夜的涼茶,便放下杯盞。
輕輕撇嘴:「都是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被嚇成這樣。」
梨園門外,有人路過,見大門緊閉,不禁有些好奇:「咦,今日戲園子也不開嗎?可真是奇怪啊。」
「喂!你竟然不知道嗎?這梨園裡出了醜事,前天夜裡裡面居然有女人的叫聲!」
「哇,真的假的,哪家的女人?是和那鳳雅老闆?」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都是聽旁邊的鄰居說的。」
「不知道內情,那你說個屁。」
總歸肯定沒發生什麼好事,路人連連搖頭,興奮的自顧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