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雪
有人笑聲陰陰的,不懷好意的。
「我就說嘛,那光艷的伶人有什麼好的,惹得女人趨之若鶩,私底下做盡了下賤的勾當!」
「呵呵,張老二,你是不是家裡的婆娘被那鳳雅老闆勾的魂不守舍的,心裡吃醋憤恨?」
「滾你媽,給老子閉嘴!」
外頭有路人小聲討論,而屋內的男子卻坐在屋內。
門被掩上,堂屋裡暗著,門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進兩方黃色的燈光,落在青磚地上,桌上的紫檀匣子,刻著綠泥款識。
鳳雅瞥了那匣子一眼,然後咿咿呀呀地拉起了胡琴。
*
「你到底說不說?」男人左右焦躁地走動著,許久終於停下來,望著坐在不遠處那風情萬種的女人。
女子一身艷紅的旗袍,她一張臉原是相當的窄,可是眉心很寬,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看得出她的年紀已經不年輕,但保養得宜,身上略有些滄桑之色卻顯出了她的風情。
她坐在屋子的一角,慢條斯理地綉著一雙拖鞋。
「你到底想我怎麼樣?」
女人眉角輕挑,輕瞥他一眼。
「現在是你給我帶了綠帽子,你難道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你想怎麼樣?休了我唄。」
「哼,休了你?讓你和那娘們般的東西雙宿雙棲?做夢!」男人氣的唇角的鬍子一撇一撇的,他雙眸赤紅,望著她道:「我怎會娶了你這樣的人!我在家做金子做股票,結果被你揮霍去養了那個小白臉!」
李夫人望了他肥碩的身子一眼,立刻移開目光,連多看一眼也不願,她道:「要休我就趕快,別婆婆媽媽的!」說罷她輕嗤一聲:「你做金子做股票還不是我羅家給你的錢,你李三爺給我記住,你不過是仰仗我們羅家!要不然,你哪有今日的風光?」
「你!」
男人喘著粗氣呼哧呼哧的,被氣的不輕,許久之後他終於冷靜了下來。
「我李家雖不如羅家,但在京中也是響噹噹的門戶,要不然,你也不會嫁到我李家!」
他來到桌前往口裡猛灌了一杯茶水,然後又望著李夫人道:「好你個婆娘,出牆出得如此理直氣壯!你喜歡那個小白臉,我叫人扒了他的皮!」
「你敢!」女人怒然,「你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男人道:「你這樣在意那個小白臉,你以為他只有你一個女人嗎?我告訴你吧!你的那個好侄女,怕是和他也有一腿!」
「你說什麼?」
「我可看到玉姍前兩天去了梨園,因為時辰尚早我心中好奇,便跟了上去,」男人帶著惡意的笑容,「誰想到我看到她徑直去了那戲子的後台,你說她去做什麼?」
「你說的是真的?」李夫人終於動容,放下手中的拖鞋,要走上前去。
「你可以親自去問問你那乖侄女啊!哈哈。」
「羅柳蘇,你一向看我不起,自視甚高,其實你也只是個蕩婦而已!」
「閉嘴,你這死東西,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狂嫖濫賭的,還嫌我!我跟你沒完!」女人似要把怒氣都發泄在男人身上。
男人面上帶著笑容:「我活得跟個王八似的,羅柳蘇,我也不會叫你好過!」
二人在室內掐起架來,砰砰直響,室內的古董花瓶被打碎的聲音傳到外面,讓下人們瑟瑟發抖,忽然室內傳來一聲尖叫。
有下人怕出事,連忙上前敲門,問道:「夫人!老爺!你們沒事吧?」
他們進來后,就看到李家夫妻二人扭打在地上,兩人皆衣衫不整,但李夫人卻坐在李三爺圓滾滾的身子上拿著那一隻綉了一半的拖鞋面子使勁地扇著李三爺的臉。
下人們目瞪口呆。
*
大雪節氣這一夜雨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
翌日一早,剛打開窗,濃重的寒意便緊逼進閣來。
洛真頓時被眼前白茫茫一片吸引了,原來昨夜下雪了!
怪不得昨天天氣忽然變得冷上許多。
望著白茫茫的一片,洛真心中欣喜。
上兩天雖然下過一場小雪,但下過之後立刻消融,太陽一出來,樹上的雪都融化了,沒有留下什麼痕迹。
但昨夜的雪很大,漫天飛揚的雪花,落了厚厚一地。
整個洛府後院,甚至整個北平,全部被雪白所覆蓋,一片潔白。
青杉上積滿了雪花,偶爾露出的點點青色也像是被故意點綴上去的一般。
裹著狐裘,洛真站在雪中,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雪沒過了她的白布靴,齊於腳踝之上。
白色的狐裘映照著雪的白光,相映成趣,淡雅的嬌顏在雪中盛放,她開心的笑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玩弄起地上的雪來。
那原本白皙纖細的雙手,被凍的發了紅,冰冷無比。
她與亞玉兩個人在雪中打雪仗。
打了一會兒,她們又開始堆雪人,亞玉與她一起堆砌雪人,你一捧我一捧,很快就將身子塑造出來。毛疵之處,她便細心的修剪,一點一點,漸漸的雙手像失了知覺一般,凍的僵住了。
「小姐,你快停下,讓我來吧。」亞玉看到她紅腫的手急忙道。
「沒關係,你不用上前,我一個人來就行。」
雖然打著冷顫,但洛真還是將那雪人堆好了。
滿意的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洛真面上露出笑容。
不遠處站著兩名男子,便是王旭知和夏英坂。
夏英坂瞧著洛真那凍的通紅的手掌,剛來的時候就想上前阻止,卻被王旭知攔住了。
王旭知道:「你看她多高興啊,你可不要上前掃小姐的興了。」
夏英坂聞言,只好待在不遠處看著。
望著她小手凍的僵住,洛真不斷揉搓著手掌。
夏英坂有股衝動,想要上前將她的手捧住,然後替她驅走寒氣,或是將她的手掌放在他的心上。
想到這,他有些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驚到,不禁晃了晃頭。
王旭知看他一眼,面上帶著意味深長。
「那名重傷的犯人說了嗎?」王旭知突然開口,打斷了夏英坂的思緒。
夏英坂看向他,蹙眉道:「我去看了,那人一心求死,重刑之下咬牙堅持。」
「你儘力了?」王旭知問道。
夏英坂笑道:「要不王先生親自去一趟?」
王旭知輕嘆一口氣:「我不願做這種事,還是留給你去吧。」
夏英坂哼笑一聲:「王先生聰慧過人,定然會有辦法讓那犯人開口。」
王旭知無奈道:「你還真把我當成神了啊。」
看那女孩和她的丫鬟已經轉身進了屋子,只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沒於雪地里。
王旭知道:「我們也走吧。」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跑了過來,急聲叫道:「王先生,夏先生,不妙了!司令出事了!」
王旭知和夏英坂嚇了一跳,連忙返回洛付周的居室。
回到屋內,手心捧著溫暖的手爐,又喝了不少熱水,過了好一會兒,手漸漸恢復了柔軟,面色也緩和了些許。
亞玉擔心的走過來,問道:「小姐,好點了嗎?」
洛真輕點著頭。
二人剛剛一起在外面玩雪,現在回了屋內,仍十分興奮。
亞玉眸子亮晶晶的,她也還是個小姑娘,她笑著和洛真說起了話來:「小姐,你在國外見過雪沒有?」
洛真道:「當然,歐洲也下大雪。」
「那裡的雪美不美?」
「當然。」洛真目光望著虛空,想起了過往的時光,還有自己那些朋友,已經許久沒聯繫了,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
本來是想寄封書信過去的,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看著洛真面上的微笑,亞玉不禁好奇問道:「既然那裡那麼好,小姐怎麼還回來呢?」話問出口后,才覺得這話相當越矩,不禁面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剛想向她道歉,卻聽洛真道:「父親說這裡才是我的家,他說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想讓我回家,可是……」她剛想開口說父親想讓她返回歐洲的事情,看到小丫鬟的神色,便住了口。
皓日逐漸升空,雪已經開始在融化,那模糊的輪廓上浮出了一片水影。
洛真有些遺憾,她們忙活了一早上的傑作就這麼消失了,真讓人不甘心。
亞玉笑看著她:「小姐,雪總要融化的。」
輕輕吐了口氣,洛真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去見父親。
不想,來到門前,看到父親卧室門口站著王旭知和夏英坂,她心中一緊,知道出了事,連忙走上前問道:「我父親怎麼了?」昨日里父親還好好的。
「米勒醫生已經來了,正在裡面。」
「究竟怎麼了?」
「司令突發心悸症,昏了過去。」
「嚴不嚴重?到底怎麼樣?」
正說著,房門被打開,一身白的米勒醫生走出來,他們圍了上去。
米勒醫生道:「已經給他吃了葯,病情穩定了下來。」
「司令近些年來的心悸症原本被壓下來了,可以把葯暫時斷了,可是因為這次,」米勒金絲眼睛后的藍眼睛里盛著嚴肅之色,「以後還需要每日按時服用心悸症的藥物。」
洛付周有心悸症她是知道的,剛來北平的時候她還想著每日提醒他吃,洛付周告訴她他的病已經好了,不必吃了,她還很歡喜來著。
想不到……
洛真面色瓷白,隱隱帶著有些發青的玉色,她對米勒醫生道謝:「我會每日提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