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廟會
生在中國,怎麼可能會沒有一丁點的封建意識?
愛情的種子雖然已經不知不覺間滋生髮芽和生根,但終究只能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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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小攤子上,擺著泥塑的兔兒爺。
今日一走上街,花爆攤,花燈架,宜春帖子,一樣一樣的陳設出來,原來要過舊曆年了。到了過年,由小孩子到老人家,都應得忙一忙。
洛真沒有在中國過過舊曆年,所以很是興奮。
普通人一年忙到頭的人,倒不算什麼。
這日是舊曆的二十六日,是北京城廟會的日子。
洛付周身子已經大好,可以下床出門了,自然,他便出門忙個不停。
洛真見父親如此,也不好再勸他顧及自己的身子,她也知道父親身居要職,肯定有許多事情需要他過問。
這天,洛付周乘坐汽車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著滿街的小攤,心中若有所思。
下半天也沒什麼事情,要不在廟裡買點鮮花水仙,也點綴點綴年景,洛真見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想著,他便命人去廟裡買了,帶回洛府。
洛付周身子剛好不久,還不宜有受風寒,所以他就坐在車上等著,望向窗外。
附近是西牌樓,只見由西而來,往西而去的,比平常多了。
有些人手上提著大包小件的東西,中間帶上一個小孩玩的紅紙燈籠,這就知道是辦年貨的。
往年洛司令都是自行度過這樣的節日,便也不在意這些細節,但今年不一樣,他終於有了可以一起度過的家人。
心頭暖暖的,他面上微微笑地出神地望著路上的行人。
再往西看去,賣曆書的,賣月份牌的,賣雜拌年果子的,漸漸接觸眼帘,給人要過年的印象,那就深了。
還有街邊的牆壁上,一簇一簇的紅紙對聯掛在那裡,紅對聯下面,大概總擺著一張小桌,桌上一個大硯池,幾隻糊滿了墨汁的碗,四五支大小筆。桌子邊,照例站著一兩個穿破舊衣服的男子。
那穿著破舊的人叫做書春。就是趁著新年,寫幾副對聯,叫大家買去貼,雖然不外乎賣字,買賣行名卻不差。
但這些書春,卻也不一定都是文人,有些不大讀書的人,因為字寫得還像樣些,也做這行買賣。
洛付周漫不經心地望著,忽然眸子一頓,然後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的雙眼,輕按了一下眼睛,在車內直起身子來。
不遠處,一個書春身旁,站了一位身著厚厚衣衫的女子,她正低頭看著桌上的字,她的身旁還站了一名女子。
一旁的書春很是殷勤。
除此之外,她們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男子,他離坐著的那名女子距離很近,二人似乎在說著什麼。
那兩名女子都很眼熟,而那年輕男子,他也認得。
洛付周面色一下便冷了下來,開口對坐在他身旁的人道:「去,把前面的小姐給我叫過來。」
前面坐在椅上的女子的便是洛真,她帶著亞玉出門來,身旁那男人居然是鳳雅。
洛付周對之前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鳳雅救了洛真,然後被洛真帶回府內養傷,養好之後便被洛府送回了杏花梨園。
包括在洛府內二人親近起來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但他一點也不擔心洛真會喜歡上那個戲子,因為他知道洛真最聽他的話,她害怕給自己添麻煩,剛到北平的時候連門都不想出,怕她給自己惹上什麼麻煩。
所以即便知道二人走得近,他也只是在見到洛真的時候稍稍提醒了她一句,她果然點頭應是。
洛真一向是聰明的女孩,會明白這些。
說起來,倒也不是因為這戲子身份卑賤,他不願意二人在一起,是因為他知道這戲子身份很是複雜,能在戲園子這種複雜的地方跌爬滾打,肯定不是單純的人。
而洛真那麼溫柔純善,他害怕這種人只是為了攀附他們洛家,主動前來接近洛真的。
本來以為一個月過去,二人不會再有交集,今日卻意外地看到二人居然待在一起。
他不禁心頭防備起來。
正想著,自己的人剛要下車前去喊洛真,卻忽然看到另一個身著軍服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來到洛真身邊,洛付周定睛一看,居然是嚴廈玹!
洛付周:「……」
「慢著。」洛付周喊住身旁的人。
他想要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個小子是比那戲子更讓他頭疼的人。
嚴廈玹想接近她女兒他心中當然知道,不過剛巧,聽說他前一段時間去了天津,最近才回來,也不知道去做了什麼,許是嚴永寧又有什麼詭計。
洛付周輕哼一聲。
怎麼這麼多臭小子覬覦他的寶貝女兒!
旁邊就是廟口,有許多人都在進廟,一大群人在那裡推推擁擁,他們幾人就站在廟口旁邊的牆壁那裡,有不少人目光瞧向這邊,許是因為看到了嚴廈玹的軍服,而後他們出色的容貌又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力。
洛付周皺著眉頭望著。
洛真坐在椅上,仔細的瞧著眼前的中年人寫字,那字筆走龍蛇,秀逸非常。
本來,這裡的書春都是將字寫好了之後再掛起來賣,而眼前這一位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他是別人要買,他再開始寫。
所以,洛真便坐在那裡瞧著那人拿毛筆書寫大字。
洛真看的非常仔細,身旁的男子看她看的也很仔細。
僅僅過了一個月,他再見她,心頭卻跳的很快,他以為自己能夠忘記她,等見了她之後,才明白是自己在欺騙自己。
「你對這些還真是感興趣。」鳳雅開口道。
洛真側頭對他一笑:「是啊,戲曲、古玩、書法、國畫,所有中國傳統的東西我都很想見識見識。我看這寫字很有趣,等回了家,我也每日里練練這字。」
聽到她說戲曲,鳳雅唇動了動,開口道:「你很久沒來梨園了,既然想看為何不來?」
洛真頓了頓,輕輕笑道:「天氣實在是冷,我怕冷,所以最近都沒出門。」
「怪不得。」鳳雅喃喃。
洛真道:「今日難得出門,這麼巧居然就遇見了你,你也是來逛廟會的嗎?」
鳳雅笑道:「是的。」
「一會兒要不一起去逛一逛?」
鳳雅面上浮起歡喜之色:「好啊。」
洛真望著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話。
她對他是很有好感,但遠還沒有到愛上的程度,說到底,二人僅僅相處幾日而已。
她一向很聽父親的話,認為洛付周的話都是對的,只會對自己好,所以她及時止損,警告自己。
目光轉向那字,思緒卻已經飄飛。
正愣神間,忽然聽到有個男聲開口道:「洛小姐,真是巧啊。」
洛真一愣,轉頭望去,就看到那位身著軍裝的男人。
她一愣,似乎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她站起身來,對嚴廈玹打了招呼。
嚴廈玹瞥向一旁的鳳雅,眸子輕轉。
他早就來了,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會再次看到這兩人在一起,而且讓他不爽的是,二人剛剛言談的樣子似乎更加熟識了一些。
難不成,在他去天津的這段時間,他們又見面了幾次?
他依然藐視鳳雅,認為他如何也不過是個戲子,但現在他有了危機感。
即便他與他曾經的女友羅玉姍好上后,他絲毫不在意。羅玉姍那女子,他早就厭棄,所以後來二人在一起的事情他雖然聽說但很是無所謂。
去天津一趟,冷靜冷靜了自己的心情,卻仍是忘不了眼前的女子。
「姐姐,字好了。」一直站在中年人身旁的一個小男孩怯怯地將字遞給洛真。
洛真瞧著那男孩五官端正,白白凈凈的,手指甲剪的短短的,身上穿的藍布棉袍,袖口卻是乾淨,並沒有墨跡和積垢。
但他穿的很是單薄,小手凍的青白,小臉通紅。
她不禁心頭震動,惻隱之心輕動,伸手拿出了五塊錢給他。
原本寫這字不需要這麼多錢,頂多三毛五毛,況且街上這書春這麼多,大家彼此競爭,為了一毛兩毛,大家都很不容易。
眼前的女孩明顯是大家小姐。
那中年人看到她拿出這麼多,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這五塊錢能夠他在這寒風中寫上三五天了,也足夠他們買些好的年貨回家。
將五元鈔票放在那孩子手中,洛真柔聲道:「快過年了,拿去逛長甸買花爆放吧。」
那孩子乖巧道:「謝謝姐姐。」然後收下了那錢。
洛真站起身來,拿起那聯,卻聽中年人忽然開口道:「小姐請留步。」
洛真回頭看去,只見那中年人從一旁的箱子內拿出一本書,那書有些年代了,很是破舊。
「小姐,這本書叫《唐宋詩醇》,剛剛聽你和這位公子談話時,聽您對中國傳統文化很是感興趣,要是不嫌棄的話,請您把這書收下。」
洛真接過那書,看那書封面已經有些殘缺,想來定然有些年代了,知道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她便笑著收下,笑道:「謝謝這位先生。」
兩個男人在一旁默默瞧著,沒有說話。
洛真轉身看到鳳雅,遲疑了一下,想了想還是開口道:「我忽然想起家中還有事,父親也要回來了,今日我便不去逛廟會了,你請自便。」
鳳雅聞言面色一黯,點頭開口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