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只恨生在帝王家 第三百七十四章 以帝之名
短短不過二十餘米的距離,屈心赤卻彷彿走了數個春秋,楚義文和凰羽的諫言他確實沒有聽進去,或者說壓根兒沒心情去聽,未能尋到周伯言的蹤跡,再一次、或者說,極有可能永久性地失去了親手為屈皇后報仇的機會,這已然令得他失落至極,如今好不容易達成阻止楚義道稱帝的目的,但卻是得到了燭蝕去世的消息......
潛意識裡,他一遍遍地反問著自己:「為何燭蝕會選擇自碎心脈而亡,為何不堅持到見自己最後一面,為何自己不先檢查他的傷勢,為何......」
某一刻,他似乎是抓住了其中的根源,但此刻沉寂於燭蝕之死悲痛之中的他,卻無法如平日那般理性地思考,因此也始終是沒能得到那個具體的答案,反而因為愈發執著於尋求那個具體的答案,致使他的思維愈發的混亂,對於周伯言、對於楚義道的恨意,也愈發的濃厚......
新仇舊恨,使得他心中充斥著遺憾、恨意、不甘等等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猶如禁錮多年的火山一般,噴薄欲出!若是周伯言為他所擒,那麼他無疑是此時屈心赤最合適的發泄對象,但,很遺憾,屈心赤未能如願,因此,楚義道,無疑成了最合理的發泄對象!
就在屈心赤如行屍走肉般即將行至楚義道面前的時候,紂妙菱緩緩跟隨上前輕呼道:「師兄......」
屈心赤木然地看向了她,後者看著他那蒼白面容上渾濁無神的雙目,心疼地毫無顧忌地一把將他擁入懷中,隨即附耳溫聲道:「師兄,我知道,此刻的你,心中定然是極度的悲傷,但是,你此刻,是大楚帝國的皇,你的一舉一動,都關係著整個大楚帝國的安危,大楚帝國的江山社稷、強漢一族的興衰榮辱,不都是你最為珍視的嗎?所以,你切不可意氣用事啊!楚義道或許該死,但是,卻不在此時,我想,不管是先帝、屈皇后,亦或是攝政王,他們一定不希望,你在此時,做出錯誤的決斷!」
沒能得到屈心赤的回應,紂妙菱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看向不遠處的凰羽等人,她不由得搖了搖頭,也就是搖頭的瞬間,她猛然發現在場所有人都齊齊將目光射向了她,尤其是夏紫月、夏紫曦、楚玉顏等與屈心赤或多或少有些情感交集的女子,目光尤其顯得醒目,畢竟是眾目睽睽之下,方才因為安慰屈心赤而不顧一切的紂妙菱,一時間不禁羞赧的有些畏畏縮縮,一番掙扎后,最終不得不顧及到此刻屈心赤的身份而鬆開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屈心赤聽進去了她方才的一番話。
屈心赤雖然並沒有聽進去紂妙菱這番話,但好在,紂妙菱溫柔的懷抱猶如漆黑夜空中的一點繁星,不僅給了他一絲溫暖的慰藉,更讓他多了一絲清醒的認知,冥冥之中,他能感知到,不管燭蝕作何選擇和決斷,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為了他,更是為了大楚帝國的江山社稷!
凝視著眼前蹲坐於地顯得頗為狼狽的楚義道,屈心赤不假思索地用著冷厲至極的語氣問道:「楚義道,你,為何要殺攝政王?」
楚義道抬起無神的雙目看了看屈心赤,而後低首耷拉著腦袋淡淡道:「我確實有過以他為護身符讓你放過我的打算,不過最後我還是放棄了,我楚義道,畢竟是大楚帝國的皇子,雖然沒你那般聲名顯赫,但我也自視乃是一代梟雄,這些手段,太過下作,有辱我的名聲!」
屈心赤厲聲喝道:「可是,他卻因你而死了!」
「若是我說我沒想過要殺他,你或許並不相信吧......」話說一半,楚義道不禁自嘲地搖了搖頭,現如今,還有解釋的必要嗎?心念及此,不由一臉落寞地正色道:「成王敗寇,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屈心赤不由譏諷道:「你倒是識時務啊!」
「呵呵!」楚義道站起身來,毫無懼意道:「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不是嗎?」
看著全然不顧禮法妄自起身,抱著視死如歸姿態與自己直面相對的楚義道,屈心赤一時間有些恍惚,眼前的這個人,說到底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殺他,自己真的能下得去手嗎?父皇,他能接受嗎?母后,會同意嗎?舅父,他希望自己這麼做嗎......種種疑問一時間充斥著腦海,思緒紛飛之間,方才的戾氣頓時間減少了幾分,屈心赤不禁有些恍惚道:「或許吧!」
也就是這一刻的恍惚,屈心赤的心緒,也漸漸地穩定了下來,一旁的紂妙菱懸著的心,也悄然落定下來。
楚義道不由一笑:「達成所願,成為大楚帝國皇帝的感覺,怎麼樣?」
屈心赤與楚義道對視一眼,不自禁搖了搖頭淡淡道:「當初,我身為大楚帝國的義王,執掌軍機處,算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但我,依然可以棄之若敝履,你覺得,我是個貪念權勢之人嗎?若不是為了這天下百姓,強漢一族的安危,你真以為,我稀罕這個皇位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義道不禁一陣大笑,隨即怒聲諷刺道:「區區義王的頭銜,豈能及皇位萬分之一,況且,你還是為了尋醫問葯,醫治自己身體的隱疾,你不覺得,你很虛偽嗎?你如今費盡心思,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如今得償所願,竟說出此等不屑之言,你,不過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
楚義道此言一出,身後押解他的禁軍將士不由地怒目相向,正欲強行令他下跪之時,屈心赤卻是揮了揮手示意禁軍退下,隨即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反對你來坐這個皇位嗎?」
楚義道不屑道:「立於萬萬人之上,這種誘惑,誰又能抵擋得住呢?你我一樣,皆是凡人,豈能免俗?」
「不!」屈心赤搖頭道:「因為你會錯用一個人!這個人,是強漢一族的毒瘤,不僅會危害到大楚帝國的江山社稷,甚至,會將我強漢一族推至生死存亡的危險境地!」
「誰?」
「周伯言!」
「他一個偏安一隅的世家門閥之主,豈有影響我大楚帝國的能力!這不過,是你奪我皇位的借口罷了!」
「所以,你承認認識他!」
楚義道聞言,不由氣急道:「你詐我!」
屈心赤再次搖了搖頭:「已經不重要了!」
「是啊,不重要了!如今的你,已經是大楚帝國的皇帝陛下了,大權在握,想要殺誰,便可殺誰,就如現在的我,不過是你砧板上任你宰割的魚肉罷了!」
「我不是你!」
「你確實不是我,但你如今坐上了大楚帝國的皇位,註定了你將會比我更狠!畢竟,在現在的你看來,我是亂臣賊子,而那些擁護我的人,也會一同成為你刀下的亡魂!」
「你是想,讓我殺了你嗎?」
「殺不殺我,並不在我,不是由你來決定嗎?」
再度搖了搖頭,屈心亦淡淡道:「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或許你們會覺得我殺伐不夠果斷,但我以為,眾生皆可教化,所以,若是饒你不死,你還會覬覦皇位嗎?」
楚義道凝視著屈心赤良久之後,自嘲道:「我楚義道自視在諸多皇子之中都是出類拔萃的存在,但是,這朝堂之上卻偏偏有個義王,讓我打從心底感到欽佩和畏懼,偏偏這個義王,還是皇長子,父皇最滿意的皇位繼承人,但凡有你的存在,我想,這麼多兄弟之中,也沒人敢再有這般非分之想吧!」
「所以,若非我的存在,你對皇位心心念念的執念便不會消散,是嗎?」
從凌炙天出手阻止屈心赤相救於他開始,楚義道便已將自己當做一個死人,此時聞言,更是無所顧忌地咆哮道:「屈心赤,你少拿這種態度來警告我,皇位,之於所有皇子,都是執念所在,但有機會,誰不想成為大楚帝國的皇帝?即便是你,如今成為了大楚帝國的皇帝,還會甘願讓於他人嗎?」
「哈哈哈......」面對楚義道的出言不遜,屈心赤不僅未怒,反而是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漸漸地,笑聲逐漸變大,而後更是環顧四周,掃視所有人一圈之後,將目光定格在了楚義心的身上,隨即高聲道:「楚義心!」
楚義心前一刻還在揣測屈心赤這般癲狂笑意是何意思,猛然間被屈心赤點名,心裡頓時驟然緊張了幾分,畢竟燭蝕之死對屈心赤的打擊太大了,而且,按照歷朝歷代過往的種種,新皇登基,少不得為鞏固自己的皇位而清除掉一切能夠威脅自己統治的存在,雖然自己和他是名義上的同胞兄弟,但自己,毫無疑問也是其中之一,尤其,自己不僅是北域七軍的統帥,此次更是一意孤行自北域調來了數萬大軍參與皇位的爭奪......心念及此,不由警惕地下意識地退後了半步,但面對屈心赤的目光,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是跪下道:「陛下!」
屈心赤再一次與楚義道對視一番后,隨即向周圍看去,先是圍在燭蝕身旁的曹燦、黑白無常,而後是楚義征、楚義文、楚玉顏等皇親國戚,再是凰羽、滄龍、韓當等部下,之後是閣老、司馬長風、盧彥茹、徐曼、蒙山、王大力、葉青等人,繼而是夏衍晤、齊映月、夏紫月、夏紫曦及楚義心部下李狩等人,然後是一干文武大臣,以及身後那望不到盡頭的將士們......
深深看了一眼楚義心后,再次轉身看向楚義道道:「我說過,我所為者,乃是為了大楚帝國的江山社稷,和強漢一族的無數子民!」
在楚義道的不解和疑惑中,屈心赤淡淡道:「師妹!」
「嗯!」紂妙菱點了點頭,隨即將目光投向了此次為屈心赤登上皇位而不顧生死的率領禁軍的楚義征、古擒,率領虎賁軍的楚義文、劉將軍、韓當,率領遵州軍的曹燦,率領萬源軍的司馬長風、蒙山、王大力,率領水師的滄龍、王玄策、湛謙,以及率領心語閣閣眾的葉青等人,以及此刻神色暗淡了許多的閣老和凰羽......她的神色中,充滿了濃濃的歉意!再次看了一眼屈心赤后,紂妙菱高聲道:「傳旨!」
在場所有人聞言,不禁齊身跪了下來!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大楚帝國皇帝屈心赤,醉心江湖,無意江山社稷,故爾決定,以大楚帝國皇帝之名,禪位於弟楚義心,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此詔一出,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僅是楚義道一臉不可思議地獃滯當場,楚義心更是難以置信的呆若木雞,其餘人等,或不解、或震驚、或失落、或竊喜,亦或......但不管如何,此時此刻,他們對屈心赤,都肅然起敬!
楚義征和楚義文不由相互對視一眼,雖然皆能從對方眼中看出震驚和失落,但他們明白,屈心赤之所以做出這般決定,究其根源,是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怕是支撐不了太久了,為了大楚帝國,為了強漢子民,他甚至,把到手的皇位都捨棄了,他為了大楚帝國,付出了太多,太多......
屈心赤緩緩下跪,向著楚禮淵棺槨所在的大殿方向三叩首,而後是屈皇后所在的陵寢方向三叩首,之後在所有人發自內心的崇敬的目光中,緩緩行至燭蝕身旁,一把將後者的屍體抱入懷中低聲道:「舅父,心赤帶您走!」
紂妙菱將聖旨交到楚義心手中,警告道:「師兄說,他交給你的,不是皇位,而是責任!你若是不能當好這個皇帝,只要他還活著,那麼,他還會回來的......」
屈心赤獨自抱著燭蝕,就這般向著荊江大堤緩緩行去,身後,響起一陣陣眼含熱淚的凄鳴聲:
「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