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出師不利
殿中邊邊角角都站著侍從,香爐瀰漫出好聞的香氣,從表面看十分和諧溫旭—如果帝后沒有冷冰冰下令不準汐照隨白隱入內的話。
「本宮不想讓天族人髒了我的屋子。」帝后斜睨汐照一眼,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汐照聞言不等人攔她,自己雙手並在身前主動低頭退到了一側,面上仍如往常般恭順。
白隱額頭爬過一排黑線……
帝后這話一語雙關,明面上在指責汐照,實則暗諷白隱。她不知帝後為何對天族有如此大的惡意,思來想去認為還是因為當年自己做的卧底那檔子事,損害了魔族的利益,如今是要還回來了。
白隱聽出話中的隱含義后便不敢動了,僵硬地立在門前,雙目低垂,如同待宰的羔羊,任憑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用刀子般的眼神掃視著。
半晌,像是看夠了,帝后揮揮手,還算平靜地沖白隱道:「你進來。」
「是。」
白隱恭恭敬敬地低頭跨過門檻,跪下來不疾不徐地行了個標準的稽首之禮,口中高呼:「新婦問母后金安。」.
整個流程一氣呵成,沒有一絲拖沓,任憑誰也挑不出毛病,然而……
「我可擔不起靈神大人一聲母后。」語氣極盡嘲諷,絲毫不給兒媳婦面子。這要是旁的新媳婦,早就腦袋空空不知如何應對了,可帝後面前的畢竟是白隱,什麼事她沒見過,尤其這種當眾拉她面子的事,見得更多。長久修鍊下來,白隱早就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處亂不驚了。
只見白隱應對自如,語氣都不再變的:「那兒臣問帝後娘娘金安,娘娘可不能因為不值得的人傷了自己的身體。」
順水推舟,不為自己開脫,反而踢自己一腳,這種別緻的回答帝后也是第一次聽,登時對白隱提起了興趣,心中莫名有些爽利,如此語氣也平和不少,下令讓白隱起身說話。
「你抬起頭來。」帝后命令道。
白隱順從地抬頭,目光始終保持低垂,不與她對視。
看清了白隱的相貌,帝后不知為何突然氣不打一處來,一字一句地訓斥她說:「也算是個美人胚子,當年何以想不開干出那檔子齷齪之事?如今竟還恬不知恥地嫁過來,可是又憋了什麼壞水?」
白隱又連忙跪下,誠懇地說:「娘娘息怒,兒臣當年所行之事的確不堪,這些年已痛定思痛誠心悔過,如今再也不敢了。」
帝后長袖一甩,以她暴躁的脾氣顯然不相信白隱的「鬼話」,當下面色鐵青,毫不猶豫地打斷她:「天族人的話,一句都不可信!太子那個不爭氣的東西就知道給我添堵!你你你……給我滾出去!」
白隱明明也沒說錯什麼話,認錯態度也算誠懇,可面前這個失控的女人卻開始發了瘋似的朝她扔東西,白隱堪堪躲過迎面而來的一個杯子,抬眼看,帝后已經被幾個侍從拉住了,她的模樣十分失態,眼神空洞悲哀,兩邊鬢角的點點白髮暴露出來,滿頭華麗的珠翠凌亂地擺動著。她年紀不算老,臉上卻盡顯老態,白隱一眼便看見她眼角深刻的魚尾紋和略胖的體態,只是眼前的情況容不得她多看,趁著帝后被眾人拉住之時,忙不迭退出了。
外面的汐照急忙扶住慌亂中逃出來的白隱,同情地安撫道:「夫人今天不該來的。」
白隱也很意外:「我以為帝后脾氣壞只是不好說話而已,今天看來要比想的嚴重多了。」
兩人正要驅車回宮,永安宮的玉良疾步趕來攔住了車駕,將白隱請下來拉到一旁懇切地賠禮道歉:「太子妃受驚了。」
白隱本就沒有受驚,只是有些意外,便安慰玉良道:「我無妨,你不必太自責。只是我看母后她……」
「想必太子妃也聽說了,自大皇子和三皇子相繼離世后,娘娘的身體大不如前了,脾氣也越來越壞,經常冷不丁地發怒,尤其對天族人……太子妃一定要見諒啊。」
聽玉良娓娓道來,白隱不僅疑問:「母後為何對天族人有如此大的敵意?難不成真的因為我?」
「不,」玉良搖頭,「是因為大皇子死在與天族交戰當中,因而……」
玉良看白隱臉色突然變了,自知失言,連忙住口。
白隱什麼都沒說,眼睛盯著一處愣了許久,眉頭擰成一團,最終擠出一個「哦」。
「那奴婢先告退了。」玉良見縫插針,急忙退了。
汐照只知道奕青的哥哥是戰死的,卻不知背後竟有這一層,內心長時間平靜無波的她突然生出跟白隱此刻同樣的感受來。兩個人相對無語半晌,最終還是白隱提出先回宮,汐照這才回過神。
一路上白隱始終不發一語,汐照臉色也不好看。
回到東宮,白隱還在想方才的事,猝不及防一個大粉糰子猛撲過來。
粉糰子橫衝直撞,直接飛進白隱懷裡,撞得白隱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母親!」糰子扯著奶身奶氣的嗓子高喊—原來是寧容。
「小郡主?」白隱看清了懷中正沖自己笑的的「不明物體」,心中豁然開朗了許多。
遲梧山一別許久不見,寧容又長高不少。白隱愛撫地摸摸她圓滾滾的頭頂,揪了揪她的兩個小丫髻。
「以前都說了叫我容兒。」小寧容頗不滿意地嘟嘟嘴,頭抵在白隱身上,雙手緊抱著她。
「好好好,」白隱也抱住她,寵溺地說道,「容兒容兒,小容兒,這樣好不好?」
寧容這才鬆手,一襲粉紅色的衣裙宛如綻放的花朵,展示著這個年紀最好的風華。白隱看著小寧容天真無邪的模樣,心中暢快,所有的煩惱都被拋諸腦後,瞧著面前的小人兒越來越順眼,幾乎要把她瞧進心裡去。
寧容的小手拉起白隱的大手,大闊步走進院子里,一步一景地向白隱介紹:「母親你剛來,不知道東宮有很多好玩兒的東西,你看!」
她的小手指著寢閣旁的一個大花架,自豪地介紹道:「這是父親讓人種下的各季花朵,不同的季節會開不同的花,母親以後便有賞不完的花兒了,多的還能剪下插起來。」
「那裡—」寧容對著另一旁的一棵掛著鞦韆的桃樹道,「父親說原先母親住的地方就有這樣一棵樹,便在這裡也種上一棵差不多的,這樣母親即使在魔界也能坐在樹下盪鞦韆了。」
「還有這裡……」寧容似乎不知疲倦,拉著白隱將東宮逛了個遍。說來東宮的確很大,比自己在天庭住的小院子不知要大多少。庭院按照奕青的指揮被布置地井然有序,美中帶著詩意,卻不見一棵梧桐。白隱想起汐照說過李致深愛梧桐,奕青甚至為其種了一個山頭的桐木,而如今東宮內卻沒有一棵梧桐樹,想來是被奕青移了去,不想教白隱見了心裡不舒服。
他是多麼細心一個人,去流夢閣一次便記下了桃樹和鞦韆,還特意不讓宮內出現梧桐樹……白隱想著,心裡暖暖的,可轉瞬又聯想到了如今只能活在人們記憶中的大皇子。奕青明知道他的兄長死在天族人手中,可他還能娶自己,對自己坦誠相待……白隱越想越不是滋味,聽著寧容的一聲聲「母親」,本來順耳的呼喚變成了千鈞的秤砣,壓得她愁雲密布。
「容兒,」白隱拉了她的手坐下,正經地問,「你為何能這麼早地接受我做你的母親?」
「嗯……」寧容只思索了不到一秒,便笑著答道,「因為父親說你會對我們好的呀!容兒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容兒很想要一個母親。」
這話聽的白隱心裡更加難受,她把寧容攬過來,緊緊抱在懷裡,承諾道:「我會對你好,會把你當做親生女兒看待。」
「嗯!容兒相信。」
或許是自己母性大發吧,白隱心想。
雖然嫁過來第一天就不被婆婆認可,之後見到魔帝可能更加水深火熱,但在白隱看來這些都不算什麼事。帝后說話雖難聽,但並不同她勾心鬥角,沒想著害她;魔帝肯讓她嫁過來,態度上定然也不會太過分;而且往好了說,自己還有一座更大更豪華的住處,以及一個白撿的小棉襖和一個挺稱心的丈夫。這所有的一切,都比在天庭好的多。她不必再跟祝融天帝爾虞我詐,不用時刻提防著誰要害她,更能同夏炎拉開距離護他周全。
想到這些,白隱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說起來,江南也隨白隱來了魔界,奕青讓他以客人的身份住在東宮,極大地考慮到了白隱的感受。
大婚第一天白隱便跑出去請安,快到晌午才回來,等寧容拉她觀賞完了院中景緻,江南才得空同她說上話。
江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好像剛剛起床,一見面便打趣道:「新的環境新的身份,太子妃,感覺怎麼樣?」
還是熟悉的挑眉和欠揍的表情,有親人在側的感受不能太好,白隱熟練地白了他一眼,得意地攤攤手說:「十分舒坦。你呢?住的慣嗎?」
「我?」江南指指自己,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在哪兒都一樣。」
「在哪兒都一樣為何非要跟我萬里迢迢跑到這來?」
一句話駁得他啞口無言。
白隱理理衣服,雙手放在腿上試探性地說:「蜀禾在深宮之中,你見不到她的。」
江南沒表現出什麼,仍然一副輕鬆的語氣:「我知道,本來也沒打算能見著她。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跟你住到宛平鎮去。」
院中陽光斜照進屋中,正好照江南的臉上。
光斑映射出好看的圖形,白隱歪著頭瞧他半天,不禁感慨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