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同心
奕青握住白隱的手,柔聲問:「見過母后了?」
「見了,」白隱想起早上帝后的癲狂模樣,不想讓奕青知道,於是補充了句,「帝后還不錯。」
奕青身體往後微仰,一眼便看破了白隱的謊話:「說瞎話。母后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她肯定為難你了罷。」
被他拆穿,白隱也不再狡辯,她本就覺得帝后這點為難不算什麼,加之大皇子的事,白隱不僅不感到委屈,反而有些自責,垂首寬慰奕青道:「不算為難,就算是尋常人家的新婦入門,也是要慢慢與婆婆培養感情的。再說我與帝后還隔著百年前那檔子事,終究是我對不住魔族,怪不得帝后。」
白隱說這些話時腦子裡全是大皇子死了大皇子死了,連自己心虛都察覺不出,當然這些絕對逃不過奕青的法眼,她偽裝地再深,在他面前都不堪一擊。
噗嗤一聲,奕青哈哈大笑起來:「按理說這狀況該是我開解你,現下怎地反過來了?」
「畢竟是我……」
「是因為我大哥吧?」沒等她繼續辯解,奕青搶先接話,白隱臉色驟然低落,心思被戳穿,不知何言以對。
「這件事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奕青將她摟過來解釋道,「我哥戰死的時候我尚且是個小孩,你當時還不知道正投第幾次胎呢,怎會與此事扯上關係?」
白隱反駁:「可大皇子是與天庭開戰時戰死的,我是天族人,你娶了我,不會心有芥蒂嗎?每當想到這一層,不會厭惡嗎?」
白隱仔細注意著奕青的面部表情,想從這張溫和的臉上找到哪怕一絲不快,然而看到的卻是他滿不在乎的笑容:「從不會,過去的事已然發生,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再介意再難過又有何用呢?如今我愛上了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便要讓它儘可能往好的地方發展,不能沉湎於過去,不然只會折磨自己。」
毫不猶豫,條理清晰,態度明確,明裡暗裡又把白隱開導了一番,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奕青對待白隱的疑慮,從不拐彎抹角,每次都和盤托出,讓人很難懷疑他是在說謊還是別的。
「那你是從何時愛上我的?」白隱看著他的眼睛,真誠發問。
奕青的眼睛望向遠處,思考了很久,彷彿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似的:「好多年以前,或許是從剛知道你的時候吧……那時你還是個黃毛丫頭,身體柔弱但心如磐石,我只看一眼便忘不掉了。」
他神色坦然,卻不看著她說。白隱以為這是因李致的緣故,若他真的早就對自己上了心,那李致的橫刀插入,不免讓此事變得很尷尬。
斟酌好詞句,白隱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當年迎娶先太子妃,是心甘情願的嗎?」
弦外之音就是奕青是否也愛過李致,這是吃醋的表現,奕青自然看得出,但他不會對她掩飾,於是直言說:「是。」
「她傾力救我,我自然不能報以虛情假意。」奕青正色道,「我答應娶她之時便想到了你,當時只覺得你我再無可能了。」
白隱不知說什麼好,怨他三心二意吧,他解釋得順理成章天衣無縫;誇他深情專一吧,他一生竟能對兩個女子付諸真心,與其中一個甚至有了孩子!
「她離世時你可傷心?」本著破罐破摔的態度,白隱悶聲繼續問。
「自然傷心。」又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種話在他嘴裡怎地能如此理直氣壯一點不心虛地說出來呢?!白隱心裡沒來由地氣悶,可她畢竟心思縝密,想事情總會多想一層,這個習慣此刻便派上了用場。
「好吧。」白隱長嘆一口氣,認命地說,「你倒不欺不瞞全說了出來,全然不擔心我會不會生氣。」
奕青輕撫著她的髮絲,緩緩地說:「我只是不想對你……有所欺瞞。我們是夫妻,需真誠相對,你問出心中顧慮,我坦然回答,這便是真誠。當然,人無完人,我自有我的不好,望夫人多多包涵。」說完還真的一揖,十分鄭重的樣子。
「嗯。」白隱皺眉垂首,不再講話。
「還有什麼要問的?」
「暫時沒了。」白隱想了想,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要問的,但總覺得哪裡還沒問完。她對他知之甚少,唯一的印象便是他的好風度好容貌,其餘一概不知。但這沒什麼好擔心的,奕青自己已經主動補充了:「還有容兒、蜀禾、父皇、阿照和東宮一大堆事兒。」
「對對對,」白隱被提醒一下才想起一直以來的顧慮,「魔族現在局勢如何?那日與你同去天庭的淳于東鄉,似乎是個不好惹的人物。」
「她呀,」奕青毫不在意地笑笑,「她是個頂有趣的人,來歷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回頭讓阿照慢慢講給你聽。至於朝中局勢,目前倒無黨派紛爭,算是一片和諧,只是父皇身體欠佳,朝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分發下來,忙得我整日不可開交。」
「魔帝如今不怕你功高震主了?」
奕青看著書案上山積的公文書卷,略疲憊地說:「他大抵是想通了吧,轉來轉去,我終究是他的繼承人,再牽制也無用,早晚的事罷了。」
「也是。」
白隱心裡正思忖著,眉心突然被四根手指抵住,奕青的指間劃過白隱眉梢,笑眯眯地揉開她緊皺的眉頭。
「別想太多了,今日是新婚第一天,別老是愁眉苦臉的,笑一笑啊,你笑起來好看。」
白隱被逗樂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上揚,露出好看的弧度。
「好啦好啦,知道你忙,我就不打擾你了。」白隱輕輕推掉奕青的手,起身收拾飯盒準備離開。
奕青扯住她的手,叮囑道:「府中人少,日常沒什麼事情需要打理,你可清閑住著;有什麼不懂不會的便問蒙遠和阿照,我常忙碌,不能一直陪你;容兒開朗,你若不嫌棄她,可讓她與你逗樂解悶。」
「好。」白隱故意拖著長聲,結結實實地應了一句,表示明白了。
從前殿出去便看見汐照和蒙遠仍守在門外,奕青的囑託讓白隱不得不重新考量汐照,這樣一來,在查清楚汐照之前,很多事都不能從她那裡得知了,身份不清楚的人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不能完全相信。白隱本想借著汐照的便利好好了解一下魔族如今的人和事,現在看來當務之急是先把她查清楚。
是日夜,蒙遠來傳話說太子處理公務過久,身倦體乏不願來回折騰了,讓白隱吩咐汐照給他送一床被褥,今夜便在前殿歇息了。
白隱立刻會意,這是支開汐照的大好時機,便順水推舟地讓她去做了。汐照什麼也沒說,從表面上看甚至沒有一絲疑慮。
確認汐照出了后苑,白隱立刻施法喚來耿春:「耿大叔,你平日在暗處,看到一直隨侍在我身邊的那個女子了吧?」
「看到過。」耿春抱拳恭敬地回答。
「她叫汐照,九百歲上下,三百年前被霍家大公子霍九離於人間救得,曾侍奉過先太子妃李致,醫術高明,也是個制毒高手。不像是魔族人,也不是妖,就這些線索了,我要你去徹查她,能做到嗎?」
耿春不假思索地頷首:「不是問題,儘管交給懸機閣。只是……調查結果是否同水神大人彙報?」
白隱自然想過這一層,當下便斬釘截鐵地搖頭:「不可讓哥哥知曉。除了你我,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此事。」
耿春得令后立即隱退,毫不拖泥帶水。
任憑一個人再狠心,待了千年的地方,裡面的人和事終究割裂不斷,但白隱決意把自己的行為跟夏炎擇乾淨。自己半黑半白處境尷尬,他一顆赤誠之心插進來只會惹天帝忌憚,到時候對誰都不好。只有讓他少摻和天庭和魔族的事,他才能長久地安全下去。
哥哥,不是我想要疏遠你,只是因著這層關係,我何時何地都不能出現一絲差錯,否則受害的不僅僅是我,還會牽連到你。
白日里出了一天日頭,雪滴滴答答地化了,雪水順著房上瓦楞的縫沿滴落下來。到了夜裡驟然轉冷,尚未落下的雪水便在瓦楞角上結成了又粗又鋒利的冰棱,這些冰棱有時無厘頭地倏然掉落下來,鋒利的冰刃戳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汐照進屋時堪堪躲過一道冰棱,搓搓凍僵的手指,雙頰凍得通紅。
白隱忙喚她來火盆前烤烤火暖和暖和。
汐照大多數時候不苟言笑,總是帶著禮貌性的微笑安靜地站在一旁,只有很少時候會露出尋常女子該有調皮可愛,比如今晚。她自如地湊在火盆跟前烘手,臉上的笑意深深的,待暖和過來,便想起來自己的本職工作,對白隱說道:「夫人近日感覺如何,我來為夫人診診脈吧。」
白隱亦如往常毫不猶豫地將胳膊伸過去讓她察看,沒露出絲毫破綻。
切脈片刻,汐照收了手,沖白隱福了福,笑道:「夫人身體恢復的很好,再服兩日葯便能將毒徹底解了。如今您身在魔界,離天庭十萬八千里,天帝再有能耐,也管不到這裡來,夫人盡可安心了。」
白隱也露出笑容,拍拍她的手,誇讚道:「多虧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