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仇恨·救贖
火盆里的炭在劇烈的高溫下炸裂開來,發出清脆的響聲,赤紅的光在白隱指間跳動,讓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某個念頭跳進腦海里,想到此前與奕青的對話,白隱對汐照說:「我想對魔族了解多一些,你知道淳于右相嗎?」
汐照點點頭,不置可否:「當然。」
「那給我講講她吧。」白隱淡淡地盯著火焰發獃。
「講之前,夫人要保證不可將今晚聽到的說出去。」汐照很少見地跟白隱提起了要求,這讓加深了白隱對淳于東鄉的好奇:一個女子如何在短短一百年裡在魔族坐到右相的位子?又是在一百年內獲得了魔帝的信任?
愣了愣,白隱頷首:「我答應你,絕不說出去。」
在白隱眼中,汐照彷彿永遠相信自己,空口一言便能讓她和盤托出,這次也不例外,只是汐照的眼眸望向遠處,漆黑的眸子融入夜色中,彷彿預示著淳于東鄉的故事很特別。
一百年前,在白隱被神魔兩族追殺的節骨眼上,妖族也並不太平。
混沌之初分六界,後來神、魔、妖三界逐漸壯大,從六界中脫穎而出成為佼佼者。北方以天庭為首,南部以魔族為首,妖族不偏不倚夾在神魔兩族之間,千年來上下求索,過得還算滋潤。只是夾在中間總歸不會一直太平,如同父母吵架,痛苦的永遠是小孩子。妖族在近些年的戰亂中丟失了不少城池土地,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做神魔兩族政治的犧牲品。
不過到了令狐幽這一任妖皇這裡,情況發生了質的改變。
令狐幽一上位,便將昔日不服從自己的反對者誅殺殆盡,接著厲兵秣馬鞏固邊防,拒絕了天庭提供支持的「好意」,鼓勵舉報和酷刑,還把軍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一番措施下來,朝廷上下人人自危,昔日朋黨推諉扯皮的爭鬥徹底消失,妖族難得一片清明。
有人說:「妖皇雷霆手段,只是清朗之下,埋的是萬丈枯骨。」
「妖皇在整肅朝綱之時殺了太多的人,那些日子只要有人稍有微詞,便會被誅九族。」汐照坐在火盆前,念念有詞,「淳于右相的父親便因說錯了一句話……」
玄鳥淳于氏,曾為妖族最大的族群之一,淳于東鄉的父親更是妖族高官,隨時都能上達天聽,可言多必有一失。
只因與令狐幽商討政事時意見不和,淳于一族便徹底覆滅。對外的理由是:以儆效尤。
男丁被處死,女眷被賣到各地,成為最低等最下賤的人,淳于東鄉便在其中。魔界鬧市。
「呦,霍二公子!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青樓的老鴇子拖著油膩的諂媚聲,熱情地招呼霍長風。
霍長風顯然是經常光顧此地,進來之後習慣地落座,周圍便有好幾個衣著暴露的漂亮姑娘圍上來。
「去去去!」霍長風不耐煩地驅趕那些庸脂俗粉,又沖老鴇吼道,「我說你這青樓怎麼開的啊?來來去去就這幾個貨色,爺都厭了!就沒有新鮮的?」
老鴇面露難色,但仍一臉陪笑道:「二公子是咱這兒的常客,有好東西老奴當然不會瞞著您,只是這新來的姑娘性子太倔……我怕……」
「怕什麼?!」霍長風仰頭飲下一大杯烈酒,酒壯慫人膽,他大手一揮肆無忌憚地說,「再野的姑娘,爺也能把她馴得服服帖帖。」接著從懷裡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金子,丟到老鴇身上。
話撂這了,錢也撈到手了,老鴇不再勸說,態度光速轉變,嬉皮笑臉地招呼幾個姑娘簇擁他往樓上去。
霍長風在外永遠是一副浪子模樣—準確地說他到哪裡都是這幅模樣,只因越放蕩越不易被人重視,越能看到在朝堂上看不到的東西。譬如妓院、酒館,這些貴族們休閑放鬆的所在,幾杯酒下肚,美人的手一牽,再嚴實的秘密也能吐出來一些。霍長風深諳此理,因而動不動便到煙花場所轉一轉。只是今日一轉,竟讓他轉出了別樣的驚喜來。
微醺之時被老鴇引著來到二樓最裡間,與整座樓的歌舞昇平不同,這間屋子出奇的安靜,彷彿與外界隔絕。
門上了鎖,打開之後眼前赫然出現一位絕世美人。
這美人美到何種程度呢?或許不好描述,總之霍長風的雙目在她身上停了足足一刻鐘才挪開。
美人穿著一身火紅的輕紗,大綁地捆在榻上,嘴被堵住,黯淡無光的青絲因汗黏在臉上,她身材纖瘦,面色蠟黃,身上可看到若有若無的傷痕。饒是如此,仍掩蓋不住她驚人的美貌。
「她叫什麼?」霍長風回過神問。
他痴獃的表情被老鴇瞧在眼裡,以為這番生意十拿九穩了,便陪笑道:「此女花名紅珠,二公子看著可還順眼?」
霍長風笑眯眯地看著榻上的美人,嘴角勾起一絲弧度:「順眼極了,把她解開。」
老鴇立刻給她鬆了綁。繩子解開的一瞬間,這美人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柄利刃握在手裡,起身便要往老鴇身上刺,口中怒罵道:「你這賤人!我叫淳于東鄉!」
那老鴇完全出乎意料,舉起手臂下意識遮擋,霍長風一步閃到她跟前,單手摁住淳于的手,一震一扭,將匕首抖落在地。
「畜生!你們都不得好死!!」淳于被一直守在門口的小廝摁倒在地,口中仍怒罵不止,她披頭散髮,雙目通紅,表情極端痛苦,奮力掙扎卻絲毫不得動彈。
她說什麼?淳于東鄉?淳于氏……霍長風愣在那裡,看著眼前的女子陷入沉思。
或許他的面部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以至於老鴇以為他生氣了,連忙賠禮道歉。可霍長風哪裡還聽得到?一條新的發現佔據了他的思維,沒打任何招呼,甚至沒有再看淳于一眼,便急匆匆離開了,身後只余老鴇的怒罵聲和淳于東鄉被打的慘叫。
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東宮找奕青。
彼時奕青剛從邊關回朝,百廢待興之際又沾染了血蠱,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在朝中舉步維艱。
「我找到淳于氏的倖存者了。」霍長風單刀直入道,「一個女子,叫淳于東鄉,在怡紅院遇到的。」
「哦?」奕青不以為然,「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霍長風敲敲桌子,繪聲繪色地大聲密謀:「你想啊,如今你剛回來,白隱又剛走,朝中缺乏我們的人,這時候天上突然掉下來個大餡餅,接還是不接?」
奕青搓著手沉思:「也是。淳于氏被令狐幽斬殺殆盡,活下來的族人一定心懷怨恨想要復仇,我們不若同他們合作,各取所需。」
「我就說嘛。」霍長風拍拍奕青的肩膀,「有你首肯,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明日我便去青樓把她接出來。」
夜裡霍長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淳于美貌又倔強的面龐時時在他腦中浮現,擾得他不得入眠。不過好在明日便能將她接出來了,霍長風想著,頗有些興奮激動。
可有些事情,真真是變幻莫測,人算不如天算,比如這個人今天還好好活著,第二天便成一具屍體了。
怡紅院的老鴇跪在霍長風腳下瑟瑟發抖:「二公子啊,昨晚那個姑娘實在不是省油的燈,拳打腳踢不說,還動口咬人……我……我的人也是一時失手,不小心……取了她的性命。」
美滋滋想了一晚上的計劃全部破滅了。
聽到這裡,白隱大吃一驚:「淳于右相真的死了?」
「真的。」汐照頷首,繼續講道,「奴婢從未見二公子的臉色如此難看過。」
霍長風陰沉著臉,彷彿一個失去了心愛之物的小孩子。青樓老鴇從未見他如此嚴肅,死死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死了?」他捏著輕蔑冷漠的語氣,「屍體在哪兒?」
那些人自然不敢怠慢,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領他去了城外亂葬崗——淳于東鄉還是那身紅衣,赫然醒目地躺在屍體堆里,只是如今她臉面發青,夏季炎熱,她便與那堆屍體一樣散發出陣陣惡臭,如同被人隨意丟棄的垃圾。
霍長風一句話沒說,徑直跑過去抱起她,接著面無表情地準備將她送上馬車。
隨侍的人指指老鴇,提醒他:「將軍,這些人如何處置?」
「殺。」
語氣仍然平靜,聽不出一絲情緒,沒人能想象到昔日嬉皮笑臉的紈絝子弟會有冷酷攝人的一面。
汐照說:「他把右相的屍身接回來后便去找殿下了,兩人徹夜未眠,談了一晚上,我隱約聽見有爭吵,但具體內容聽不清楚。」
「後來呢?」白隱迫不及待地問。
「後來我才知道,二公子為了救右相,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霍長風利用了血蠱。
血蠱乃萬惡之源沒有錯,但它還有一個作用,便是能活死人肉白骨,這才是它的厲害之處。取人性命誰都能做到,但復活死去的人卻難上加難。奕青與霍長風研究血蠱已久,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
用自己的血簽下契約,血蠱會取走契約者身體的一部分,作為回報,它會復活契約者指定的那個人。
白隱細思極恐,只覺得頭皮發麻:「所以霍二公子簽了契約,救活了淳于右相……那代價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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