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風起
魔帝與淳于東鄉一直從正午談到黃昏,沒人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黃昏時分淳于離開伏魔殿直接回到丞相府,霍長風暗中去尋她,她直接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東鄉不肯見我,恐怕是與陛下達成一致了,我猜陛下想要出兵。」霍長風顧不上吃飯,在丞相府碰壁后直奔東宮找奕青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奕青思忖道:「朝中眾臣,只有淳于右相極力對抗妖族,父皇早上又大發雷霆,從他的態度看,他把右相單獨留下確實有可能在商量出兵之事。」
「那我們要怎麼做?」白隱問。
奕青和霍長風皆搖首,魔帝執拗,淳于東鄉比他更執拗,兩個人都勸不動,他們暫時只能靜觀其變。
結果果然如霍長風所料,魔帝翌日便下旨挑選五萬精兵開赴妖魔之間最薄弱的邊境——北淵,並任命淳于東鄉為元帥,然後給她找了數名有經驗的輔帥將軍,下令軍隊即日開拔,沒有跟除淳于之外的任何大臣商量,也沒有向妖族表態。一切既合理又猝不及防。此旨一下,朝廷上下一片嘩然,滿朝文武紛紛上奏魔帝三思而後行,切不可衝動行事,然而魔帝態度強硬,絲毫不為所動,對外給出的開戰理由是「妖族屢次挑釁天威,朕實忍無可忍,不能使魔族受辱」。
奕青得到旨意后第一時間拉著霍長風求見魔帝,要求讓霍長風以驃騎將軍的身份隨淳于出征,但魔帝認為霍長風與淳于東鄉素來不和,兩人同去易造成意見不一,影響戰機,故沒有準許。
「朕派給右相的下屬都是魔族數一數二的奇才,朕的身邊也不止你一個能征善戰的將軍,霍愛卿請閉嘴吧。」
奕青和霍長風再也無話可說,只能看著淳于獨自一人倉促出征,對此束手無策。
令狐幽本就惱著魔族,因此聽說魔族突然向北淵派兵后,他也毫不猶豫地下旨任命拓拔仲卿為南征大將軍,帶領七萬精兵進軍北淵,戰爭一觸即發。
至此,這場沒有真相、莫名而起的惡性事件如同一根導火索,點燃了魔帝和妖皇內心對於對方的不滿,多年來日積月累的小瑕疵小矛盾經此一事全部放大,變成了洶湧駭人的巨浪。
「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幹看著么?」這下連汐照都坐不住了,也開始關心起這場疑點重重的戰爭。
白隱單手撐在窗前的桌案上,目視桌上那瓶被她修剪得完美無瑕的桂花枝,無奈道:「聖旨已下,右相也已出征,事情無法挽回了,我只希望右相能一朝得勝,妖族的氣焰也確實該壓壓了。」
「不知妖族派的誰來與右相交戰。」
「懸機閣去查了,不日就會有消息。」白隱翩翩起身,在汐照的陪伴下來到庭院中。春夏的花兒都謝了,適逢初秋,滿院的綠植褪去了鮮艷的綠,如衰老般漸漸泛黃,萬物開始轉向蕭條。
「殿下現在何處?」
「殿下此刻在乾武營清點軍械糧草,好為右相在後方做好後勤。」然後又補充道,「殿下這些日子應該會常常出入軍營,鮮少回來。」
「容兒呢?」白隱又問。
汐照如實回答:「郡主這些日子不是在家裡看書,便是在皇城中行走散心。經歷過那件事後,郡主的性情變了許多,奴婢時刻留心著她的行動,不會再讓她遇到危險。」
「那就好。」白隱語氣平靜,但臉上的憂慮不曾減少。
不久之後,耿春帶著探來的諜報回到東宮,向白隱彙報了一則不妙的消息:「令狐幽派拓拔仲卿為南征將軍,應戰魔族。」
白隱正與寧容一起吃晚飯,聽了這話,碗里的飯菜瞬間不香了,黯然放下碗筷,沉重地嘆了口氣。
寧容也多少知道些政治上的事,看白隱愁眉苦臉便隱隱猜到事情不妙,也停了手上的動作默默看著兩人。
「天庭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回閣主,據屬下所知,天帝聽說了妖族與魔族開戰的消息后表示遺憾,祝融與公孫景應和他的態度,水神大人依舊沒看出什麼。」
白隱覺得有些頭疼:「還是風平浪靜對吧?」
「目前是。」耿春面色凝重地回答。
「知道了,你下去吧,」白隱揮揮手,「繼續注意天庭和拓拔仲卿。另外,大公主要加強人手保護,還有江南,你們也要保護好他。」
耿春數日連軸轉,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了,可事情全部趕在這幾日,他在其位謀其職,絕對不敢懈怠,只能頂著熬的通紅的眼睛,領命離去。
「母親。」寧容看耿春離開,向她投去關切詢問的眼神。
「我沒事,」白隱揉揉太陽穴,疲憊道,「淳于右相遇上麻煩了。」
「母親是說那個拓拔什麼卿嗎?」
白隱沒有回答她,轉而將汐照喚了進來,囑咐她去軍營將拓拔仲卿出征之事說給蒙遠,再讓蒙遠轉達給奕青。
「懸機閣至少比陛下的暗探早一天拿到消息,你去把此事告訴殿下,再讓殿下稟告陛下。」
寧容不解道:「為何不直接進宮告訴皇祖母,讓皇祖母告訴皇祖父豈不是更方便些?」
白隱看著她笑了笑,解釋道:「同一件事,從不同人的口中說出會有不一樣的效果。」
「哦,我知道了!」寧容想了想,眼睛一亮,「讓父親告訴皇祖父,可以增加父親在皇祖父心中的分量。」
「你很聰明。」白隱拍拍她的手,誇獎道。
寧容受了母親的誇獎,心裡頓時美滋滋,興緻也高了起來,她按住汐照不讓她走,轉身向白隱請求:「母親,讓我替阿照去找父親吧,阿照和這些天都忙壞了,讓她歇歇吧。」
「你能辦好嗎?」白隱懷疑地問。
「母親放心,容兒已經成年,這點小事沒問題的。」
言罷匆匆將飯扒拉著吃完,一抹嘴角,蹦跳著跑出去了。
「天要黑了,早些回來——」白隱沖她的背影大聲叮囑,「都成年了還毛手毛腳的。」
汐照在一旁笑言:「郡主對您始終有愧,這是變著法兒報答您呢。」
天暗了下來,清秋的涼風吹起寧容淡紫色的裙擺,吹得她打了個噴嚏,搓搓胳膊,三步並作兩步往軍營跑去。
魔宮坐北朝南,地處魔都正中心,其東西兩面各修建兩個主軍營,東側為乾武營,西側為賀家營,前者是當今魔帝為太子時親自督造而成的,後者是賀氏一族鼎盛時期所創。兩個主軍營後方是為將士兵馬提供並儲存糧草的嘉定倉,這三個主建築將魔宮合圍,四個地方相距不遠,布局緊密,因此寧容沒走多久便到了奕青所駐的乾武營。
乾武營與賀家營的布局功能大差不差,和平時期厲兵秣馬以備戰,戰亂時期便從這兩處抽調兵馬,再從朝廷任命將軍元帥,組成一支軍隊。
魔帝不喜大權旁落,因此正常時期除了個別如霍長風這樣的,朝廷是無人擁有兵權的,魔都的兵力全部掌握在魔帝手中。且當今魔帝特別重視軍備,他認為軍事發展決定國家發展,所以在魔界,士兵的待遇相當好,朝廷每年撥給軍隊的財務要佔國庫相當一部分,這導致很多普通百姓若生活不下去,便放棄耕地讓家中成年男子入伍,以掙軍餉補貼家用。
寧容到達乾武營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訓練了一整日的士兵們陸續回營休息,她將消息帶給奕青后,便被叮囑早點回去,奕青讓蒙遠去送她,寧容拒絕了。
她出了軍營,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大街此時依舊熙熙攘攘,人們出攤、閑逛,將橘紅的燈籠張掛起來,如尋常般說說笑笑,他們或富裕或貧窮,但此刻都走到街上來,沐浴在溫暖的燭火下,言笑晏晏彷彿從不知道邊境正要打仗。
寧容行走在夜市裡,心情舒暢而歡樂,心想如果她的父親母親能放下手中繁忙的事務陪她逛逛這繁華街景就好了。然而這隻能是奢望,她想起白隱和奕青的叮囑,輕輕撇了撇嘴,又留戀不舍地看了幾眼剛剛開始的熱鬧,準備回家。
走到離人群遠些的地方,冷風再次侵襲她,她這才感到回歸現實,想起東宮忙碌的父母和無趣的時光,覺得即使身為郡主,也是不開心的。
心下苦悶,卻不得不抬頭向前看,這時她的餘光一瞬間不經意地捕捉到了一個少年的背影。這個背影穿著一身低階士兵的軍裝,行色匆忙地拐進了一個黑暗寂寥的街角。
寧容方才在軍營里見過如他這般的裝束,因此到了外面再次看見,心裡難免好奇,忍不住想跟過去看看。
總之我是在皇城裡,離家又不遠,晚些回去無傷大雅,母親不會怪罪的。
寧容想著,腳步不自覺地跟隨那個少年的背影拐進了那個街角。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條漆黑的過道,耳邊隱約聽見初秋時節苟延殘喘的蛐蛐叫,往裡走能看到影影綽綽的燭光,是跟稍遠處熱鬧的夜市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寧容悄悄托起一束微弱的掌心焰,跟著那少年走進了過道最裡面的一戶人家門前,緊接著寧容聽到那少年開始扣門,口中間或喊著一聲聲「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