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逐個攻破
傍晚的秋風舒爽宜人,東宮前殿有一片不大不小剛剛好的空地,殿兩側植有兩棵垂柳,夏日乘涼最佳,到了秋日則葉片枯黃,光禿的殘柳隨風飄蕩,秋風好似連它身上最後幾片薄葉都要剝奪掉。
白隱漫不經心地踱到前殿的這片空地上,隨意瞥了瞥緊閉的殿門,自顧自滿意地「嗯」了一聲,轉首吩咐汐照說:「今日秋高氣爽,此處風景宜人,今天的晚飯就搬到這裡來吃吧。你讓人多做些好吃的……哦,我要吃醬豬蹄、桂花糕、葵花斬肉還有獅子頭。醬豬蹄務必做得辣些,好去去身上的濁氣。」
白隱故意沖著殿門口提高音量,朝汐照遞了個眼色,汐照立刻會意,裝腔作勢應了一聲:「是。那……還叫郡主共同用膳嗎?」
「不叫了,我自己吃。」白隱故意將字句咬的很重,怡然自得地說。
白隱在柳樹下放置好了桌椅,豐盛的晚飯很快做好端了過來,擺了滿滿一桌子,醬豬蹄和獅子頭飄香四溢,聞著如此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就算剛剛吃飽的肚子也會想再來一頓。
「香啊——」白隱抄起筷子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讚歎道,「如果再來一壺酒就完美了。」
「奴婢去取。」汐照應道,不多時便將酒取了來。酒香和飯香匯到一處,更能勾起人無盡的食慾。
白隱為自己斟了杯酒,和著菜大搖大擺吃了起來。三杯酒下肚,某人還在堅持。
「夫人,殿下怎麼還不出來啊?」汐照俯身趴在白隱耳邊,小聲問。
「不知道。」白隱心想這人的意志力還挺強,一天不吃不喝還能忍,「他不出來我便自己吃光,不給他留。」
至第五杯酒下肚,才終於有了成效。緊閉的殿門從裡面緩緩裂開一條縫,一顆腦袋從裡面探出,局促地打量著白隱和桌上的美味佳肴。白隱的餘光把他盯得死死的,但眼睛始終沒有轉過去,旁若無人地繼續享用著美食。這樣又過了一小會兒,奕青終於忍受不住,腦袋縮了回去,現出懨懨的身影。
直到他猶猶豫豫地從屋裡出來,白隱才正臉轉身看他,彷彿才注意到這裡有個人。
奕青慢悠悠地晃到白隱跟前,看了看桌上的飯,又看了看汐照,汐照立刻會意,跑著去給他拿筷子。
白隱見他出來不驚訝也不歡迎,彷彿他們剛剛才見過,大方道:「哦,你來了。」
「嗯。」他話音囔囔的,好像有點不舒服。
他欲強掩尷尬地坐下,然而四下尋了半天也沒尋到第二張椅子,局促地站了一會兒,頗有些可憐地說道:「夫人,我也想吃飯。」
「我以為你不出來吃呢,因而沒給你備位子。」白隱淡定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吃自己的。
「……」
汐照拿筷子已經去了半天了,怎麼還不回來?是在廚房偷吃嗎?奕青在心裡默默嘟囔,自己都快餓的不行了。
他像個可憐兮兮的小貓,滿面愁容地尷尬站著,眼巴巴盯著桌子上的飯,卻無從開口。平日束得一絲不苟的發冠不知何時被摘了下來,此刻他的一頭烏髮只用一根青色絲帶綰在腦後,其餘的隨意搭在肩上,配上一身淺綠色的廣袖長衫,原本該是風度翩翩的公子,然而此時卻像個溫柔易推倒的受害者。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老實,乖巧到彷彿能任人宰割。
側目掃了他兩眼,白隱被他現在的模樣逗得暗笑,終於也鬆了口,自己起身將椅子讓給他:「殿下坐這兒吧。」
「哦……哦。」他好像還沒睡醒,兀自坐了下來。
不等白隱指示,他一坐下便拿起白隱的筷子開始大快朵頤。不過他也曉得尷尬,吃兩口便扭頭看白隱兩眼,好像吃飯要經過她的允許似的。
「殿下請快吃吧!」白隱終於憋不住,嘿嘿笑了出來,邊笑邊用自己的杯子為他斟酒,「一整日未進一口餐還能忍到酒過五巡才出來,也只能是你了。」
奕青抿嘴笑笑,似在自嘲,嘴裡卻沒有停下嚼東西的動作。
這時汐照搬來了椅子,白隱便坐在他跟前看著他吃。
「夫人不再吃些嗎?」奕青喝了酒,臉頰微醺,獃獃地問道。
白隱默默擺首,笑而不語。她一手托腮,一手忍不住捻起奕青的一縷髮絲,邊玩弄邊笑言:「我從認識殿下那日起,便沒有一日不因殿下的容貌而驚嘆。」
她眸中流光溢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笑意,看向奕青的眼神深情而柔和,似乎能拉出萬條情絲。
奕青吃罷,飲下一杯酒,回眼凝視著白隱,溫聲道:「我對夫人亦如此。」
此時此刻四下無人,汐照也侍奉在遠處,白隱堪堪起身,踮起腳向前一步坐到了他懷裡,雙手勾住他的脖頸,額頭相抵,奕青淺淺嘆了一口氣。
「父皇一意孤行,你已經儘力了。」白隱輕聲安慰。
「我知道。」奕青撫摸著她柔順的青絲,苦悶道,「可我就是平靜不下來。」
「無能為力之事便任它發展吧,這還是你教我的道理,怎地用到自己身上反而迷糊了呢?」白隱以手撫上他的雙眼,試圖為他撫平深皺的眉頭。
「大概這就是當局者迷罷。」奕青無奈嘆息道。
白隱思忖片刻,給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從一開始就主張不出兵,父皇眼裡已經對你有了偏見。因此今日再去勸,父皇就會聯想起從前你的態度,自然聽不進去。」
「有道理。」
「所以我想著找個沒有參與過此事的人去勸,父皇或許能聽進一些。」白隱說著,心裡已經有了候選人。
「你想找誰?」奕青問。
「帝後娘娘。」
白隱話落,奕青雙目眯起,兩人同時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
魔帝後宮嬪妃數量僅次於令狐幽,有時候兩個可以說不相上下,不過他敬重帝后的美名魔界人人皆知,這是令狐幽無論如何都比不了的。每月初一、十五、月末,以及帝后的生辰、各種節日,魔帝都會與帝后共度,數千年來風雨無阻。他對待妻子和藹而有耐心,與平日在臣子面前的威嚴模樣截然不同,帝后那樣的性情,在他面前也沒有脾氣。
白隱在這月十五之前趁著請安向帝后說了這件為難之事,帝后深明大義,了解了前因後果之後表示會儘力一勸。
「此事成功與否,就看帝後娘娘了。」從永安宮出來,汐照跟在白隱身後道。
「不,」白隱迭口否定,「父皇就算被勸服,也不會第一個鬆口,我們要給他找台階下。」她放緩了腳步,左思右想,片刻后靈光一閃,沉聲道:「得派人給大公主送一封信。」
兩日後的十月十五,魔帝照常駕臨永安宮陪伴帝后,帝後言而有信,閑談幾句後向他提起了白隱交代的事。
「聽說青兒查出邊境那場暴亂的罪魁禍首了?」帝后抿一口茶,自如道。
「嗯。果不其然,是天庭所為。」魔帝漫不經心地往碗里夾著菜,顯然不想聊這個話題。
「既如此,便跟妖族沒有關係了,陛下何時撤兵啊?」帝後果然是帝后,直接單刀直入,反客為主,魔帝一時語塞。
良久,他放下筷子,語氣還算平靜地問道:「是青兒和太子妃讓你來勸朕的吧?」
帝後面色如常,也不狡辯,淡然頷首道:「是。」
「夫人不知,」魔帝像是有一肚子委屈,突然懇切地說,「當年我們與天庭和妖族做出兩次讓步,若今日還是朕先退一步,令狐幽勢必更加肆無忌憚,屆時魔族的威嚴便會全數喪失在朕的手中。是,你們會說朕是好面子,可顏面有時候的的確確不是無關緊要的。若只丟了朕一人的顏面,那無所謂,可一旦我族先撤兵,丟的便是整個魔族的顏面,屆時六界該如何看我們?令狐幽該如何看我們?」
他越說越激動,字字珠璣,句句在理,道盡了身為帝王的窘迫與無奈,還把「愛面子」講得清新脫俗,無可辯駁。帝后聽了垂目默嘆,無言以對。
兩人相坐無言,也沒心情吃飯了,帝后想起白隱臨走時交代的最後一句話,問道:「若此次妖族先撤兵,陛下會順勢而為,放過他們嗎?」
魔帝抬起微微發紅的渾濁的眼眸,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一定程度上,帝后也沒有勸動他,不過總算清楚了他的態度:不想繼續勞民傷財地耗著,但為了魔族的顏面也不願首先撤兵,只好這樣矛盾著。
白隱得知魔帝的意思后,寫了一封信,派人正大光明地送到了妖界蜀禾手中。
蜀禾將信反反覆復看了又看,向信使詢問道:「父皇真的有意撤兵?哥哥沒有騙本宮?」
「回娘娘,太子妃讓臣轉告娘娘,信中所言,句句屬實。」
蜀禾盯著信的某處看了半晌,眉頭皺成一團亂麻,心裡做了好久的思想鬥爭才說服自己:「好,此事本宮願意相助,你且回去復命罷。」
打發走了信使,蜀禾撫摸著自己日益隆起的肚皮,開始在心裡盤算如何執行信中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