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卷 第八章 宮闈秘聞(中)
李福廣嘆了口氣,這才緩緩說道:「此事還要從當年的大藤峽之戰說起。成化元年,藤峽盜亂已久,兩廣一帶百姓因此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皇上那時還很勤政愛民,任命韓雍為右僉都御史率兵前去征討。韓將軍果不負眾望,很快平定了叛亂,並俘獲千餘人凱旋而歸。按照常例在俘獲的瑤族人中,會選些面目姣好的女子入宮充做宮女。其中有位紀氏長得花容月貌,知書達禮,便被派往宮中負責看守內庫。」
「一年前,皇上在宮中閑逛,來到內庫,恰巧遇到這位紀氏宮女當值。皇上見這紀氏清麗秀美,聰慧可人,當晚便臨幸了她。豈料,只這一晚,她便懷上了龍種。」
駱家良點頭道:「如此說來,這紀氏竟是有福之人,雖遠離故鄉,但能得到皇上寵愛,更有幸懷上龍種,宮中無數女子定然羨慕得緊。」
李福廣冷笑一聲,道:「禍兮福之所倚。嘿嘿,皇上臨幸紀氏只是一時興起,過後早將她拋之腦後,不聞不問。紀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此事便叫那萬貴妃得知了。」
「萬貴妃曾為皇上生有一子,但不幸夭折,從此不再懷孕。她也因而性格陰暗,尋找各種理由懲罰皇上臨幸過的妃嬪,甚至把已懷孕的妃嬪害死,或是逼迫她們打胎,因而皇上始終沒有子嗣。她既得知此事,自是極為惱怒,立刻命貼身婢女用藥物去打掉紀氏腹中的胎兒。」
駱家良哀嘆道:「看來這紀氏也是命苦人,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空歡喜一場。即便胎兒沒了,她若反而保住了性命那也算是大難不死。」
李福廣笑道:「賢弟總是急於定論,事情卻又有了轉機。派去的那婢女只強逼紀氏喝了一點點的墮胎藥,見她可憐楚楚,便動了惻隱之心。她回去稟告萬貴妃,說紀氏肚子里只是長了個瘤子,並非懷孕。萬貴妃半信半疑,但還是下令將紀氏貶到冷宮『安樂堂』居住。」
「就這樣,紀氏竟奇迹般的保住了腹中的胎兒,她向來待人和善,心地善良,身邊的宮人也都願意幫她隱瞞。整座皇宮雖籠罩在萬貴妃的巨大陰影之下,她居然還是在冷宮裡悄悄的將小皇子生了下來。」
「但此時卻走漏了風聲,萬貴妃得知后大發雷霆,隨即將之前派去打胎的婢女杖斃,而後又派太監張敏去溺死這個剛生下來的小皇子。事有湊巧,這張敏卻是老夫在宮中的線人,向來幫我打探些後宮消息。他不忍心害死這個無辜的嬰孩,將訊息暗暗傳給老夫,盼能設法相救。」
說到這裡,李福廣背手踱起步來,緩緩續說道:「賢弟,不瞞你說,當我得知此事,心中激動萬分,不禁想起呂不韋奇貨可居的典故。眼下這個小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兒子,未來的儲君,皇位的繼承人,正可謂是妥妥的『奇貨』啊。」
駱家良聽過奇貨可居的故事,講的是:昔日戰國時,秦國世子異人在趙國做人質,過得頗不如意,商人呂不韋認準時機,及時接近並不斷接濟異人,贈與他大量金銀美女。後來,呂不韋更是花費重金買下許多奇珍異寶,自己帶去秦國遊說。經他反覆奔走、到處聯絡,不但成功將異人送回秦國,更是扶植他繼承王位,史稱「秦庄襄王」。即位后的秦庄襄王也投桃報李,封呂不韋為相國,拜文信侯,使他由一介布衣一躍成為朝中重臣。秦庄襄王死後,呂不韋迎立太子嬴政即位,仍做秦國的相國,更是權傾一時,風光無限。呂不韋將落魄的秦國質子視為「奇貨」,囤積起來,最終收穫巨大,成就了一筆相當不錯的買賣。
駱家良當然明白李福廣所想,他要效仿昔日的呂不韋,先將這小皇子性命救下,將來另擇良機助他繼承皇位,自己便能建立這不世的擁立之功,新皇帝登基后論功行賞,他升官發財自不必說,便是位及三公、權傾朝野也是大大的可能。
只聽李福廣續道:「我再三權衡,思量此事雖兇險萬分,但日後好處更大,未嘗不值得一試。昨夜我得知訊息,便換上夜行衣,帶上個隨手尋來的溺死嬰孩,高來高去,飛檐走壁,偷偷潛入皇宮。我師出名門,師父是崑崙派中一位響噹噹的人物。因而我雖軍務繁忙,但多年的武功修為卻不曾放下。那安樂堂在紫禁城內地處偏僻,不是大內侍衛著重看防之所,我輕功並不算弱,一路上又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趁著夜色便這般悄無聲息的潛入了安樂堂。」
駱家良心想這李福廣藝高人膽大,竟敢夜闖皇宮。私闖皇宮乃是死罪,大內高手如雲,一個不小心便會有去無回,搭上自家性命不說,弄不好還要牽連家中這百十來口的性命,當下便讚歎道:「將軍一身虎膽,為了救人甘冒此等奇險,令人好生欽佩。」
李福廣道:「那紀氏宮女遠超常人,她獨自抱著襁褓中的嬰孩坐在床頭,見我遮著面目一身黑衣驟然出現,竟然也毫不驚慌,只是懇求待她片刻,她奶過孩子便會從容赴死。原來她以為我是萬貴妃派去殺皇子之人,她願以命抵命,來換兒子一條生路。」
駱家良拍手贊道:「這紀氏如此見地,果真女中人傑,就捨命救子的德行,便應當封為貴妃才是。」
李福廣冷冷道:「她封不封貴妃的,關我屁事?我可不想在她那裡久待,驚動了宮中侍衛豈不糟糕?當下我匆匆與她說明營救皇子之意,宮中萬貴妃的耳目眾多,皇子留下遲早會被加害,只有將他救出宮外偷偷養育方為良策。」
駱家良道:「將軍定是情真意切打動了她,否則她豈肯輕易同意這骨肉分離之策?」
李福廣道:「那倒也不全是。彼時我早已命張敏告知她,萬貴妃要溺死這皇子之事。她一個婦道人家,除了束手待斃,又能有何主張,見危急關頭居然有人來救,自然只得聽信於我。紀氏的父親原是瑤族土司,在當地頗有些聲望。她求我將這孩子送往廣西她父親那裡,給了我許多碎銀,又給皇子戴上家傳的瑤族鎖形玉佩,作為日後相認之物。」
「唉,這紀氏婆婆媽媽,好不啰嗦。她見我當即要將孩子抱走,十分不舍,抱著孩子又哭又親,跟我說些什麼不求這孩子將來大富大貴,只求他能平安喜樂之類的話。我心下好不厭煩,只是不斷催促。她卻仍是磨蹭,我終於忍無可忍,從她懷中劈手搶過那孩子。我又將所攜死嬰隨手擲在地上,告她轉交張敏,讓他憑此死嬰交差,便背著皇子奪門而出,輕輕一縱,便上了房脊施展輕功而去。」駱家良覺得李福廣奪孩子之舉,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可當時畢竟身處深宮,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他這樣做倒也無可厚非。
「我背著那嬰孩心中激動不已,那一刻紫禁城內所有的金銀珠寶似乎也不如我這背上的分量重,只待天亮以後張敏將替代的死嬰交與萬貴妃,讓她確信皇子已死,那我便可高枕無憂矣。到那時,我早將這小皇子帶回府中秘密看護,從此深居簡出,韜光養晦,又何必千里迢迢去尋其外祖呢?」
「那日月光皎潔,我在皇宮內院的紅牆金頂間飛馳跳躍,身形如大鵬展翅般瀟洒自如,足下奔得越來越快,心中卻越想越多,似乎已經看到小皇子黃袍加身的日子。躍到太和殿的屋脊上時,我已隱約望到午門,那裡有我事先安排好的接應,只要出了午門那便萬事大吉了。」
「正在此時,我卻一時大意,不想腳下的琉璃瓦忽的鬆動了兩片,瞬間滑落摔碎在地,那響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清晰,自然驚動了大內侍衛。『忽』的一下子,殿下竟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十餘個身著黃馬褂的侍衛,他們高喊著『有刺客』,同時高舉火把,登時便暴露了我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