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波漸惡
秦子荷跳兩步跟上,問道:「你幹什麼不想活了?」
常懷風心中正亂,被她一攪,更是亂上加亂,略帶怒氣道:「不用你來關心,我不睬你。」
秦子荷小嘴一揚,氣道:「好啊,你想死是么?那便從這山上跳下去,自然死了。」
常懷風往山下一瞧,才知茫然中已爬到高處,說道:「那便有什麼好跳的,骨碌碌滾下去,活也活不了,死也死不掉,半死不活的,有什麼好?」
秦子荷嘖、嘖、嘖三聲,神情鄙夷,說道:「那你便是不想死了?你不想死,幹什麼要往自己腿上划這麼多口子?」
常懷風低頭看去,才發現腿上被野草枯枝割了許多小口,自己傷心之餘渾然未覺,便隨地坐下,正欲提起褲腿,瞧了眼秦子荷道:「我要包紮傷口了,你要看么?」
秦子荷格格笑道:「那有什麼不能看的,你當真在這山上待得傻了。」
常懷風臉頰一紅,自己未見過世面,不知外頭的禮數,當真是多慮了,便將褲子挽到大腿,隨手摘些草藥,胡亂塗抹,又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條,簡單裹住傷口。
秦子荷見狀笑得花枝亂顫,說道:「沒見過你這麼療傷的。」便蹲在他眼前,將布條揭去,又找了些止血草藥,用石塊搗碎,細細抹在他腿上,再將布條整整齊齊包住,好似穿了條新褲子一般。
常懷風哪裡受過這般待遇,登時臉頰飛紅,乾脆將頭側到一旁,秦子荷拍拍手,頗為得意,見他滿臉通紅,湊到眼前仔細瞧一番,奇道:「你幹什麼臉紅?」
常懷風鼻底聞得陣陣清香,又見一張眉清目秀的鵝蛋臉在自己眼前晃悠,登時臉紅到脖頸,向後仰了仰身子,不料手底一打滑,大叫著骨碌碌往山下滾去。
秦子荷叫道:「怎地又不想活了?」忙追將下去。
常懷風雙手抱頭,邊滾邊叫道:「我命休矣!」忽覺腰間被人用手一抓,身子輕飄飄騰空,又轉個半圈,被人放到地下,頭暈目眩,兀自晃蕩兩步,扯去頭上爛草枯葉,拍了拍身上塵土,定睛瞧去,但見眼前是個魁梧的漢子,濃眉大眼,方臉闊額,約摸三十歲年紀,觀之盛氣凌人,忙行禮道:「多謝大哥相救。」
那漢子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說道:「無妨,山路崎嶇,兄弟多加小心。」說罷便踏步而走,常懷風望去,那漢子在山石嶙峋、枯木敗葉中大步流星,如履平地,只幾下便消失在眼前,不禁讚歎他腳力輕捷。
秦子荷跳到眼前,向那漢子一努嘴問道:「那漢子是誰,你認得么?」
常懷風搖搖頭道:「葯已經采齊了,快給你師兄熬湯去吧。」又想到熬完葯湯便要下山,不禁心起涼意,放慢腳步。
秦子荷俏臉一甩,說道:「給他熬湯做甚。」
常懷風奇道:「你不想救你師兄么?」
秦子荷忽然臉現憂傷之色,說道:「誰願意救誰去救好了,我這麼照顧他,他就算睡覺也夢到晶兒。」雖這麼說,卻也是跟在常懷風後面往萬歲院走去。
常懷風問:「晶兒是誰?」
秦子荷道:「我師姐,他的青梅竹馬,前些日子來中原遊玩丟了,你說說,晶兒師姐這麼大人還能走丟是不是很笨?叫人擔心是不是很不好?」
常懷風哪裡懂得女孩子之間心事,只說道:「那要儘快去找。」
二人晃晃悠悠來到距院門十餘丈處,卻見山頭塵土大起,亂鬨哄一片,急忙躲到一塊大石後面偷看。
但見心泉端立院門,神情肅穆,度苦、度難二僧分站兩側,羅漢堂眾僧結成羅漢陣,擋在心泉身前,其餘眾僧皆手持戒刀,整整齊齊護住院門,西首約有百十人,其中前端站一銀髮老者,正是單玉波,其餘各面儘是一些江湖人士,或手拄拐棍,或腰配長劍,竟有上千人之多,皆齊刷刷望向心泉。
常懷風小聲道:「怎地度苦度難二位師伯也出山了,這般急迫么?」
只見心泉合十作揖,高聲道:「諸位英雄遠道而來,敝院上下深感榮幸,萬歲院數載的聲譽,乃是蓋中原有名的清凈佛地,諸位皆是名門大家,英雄豪傑,想必其中定有些許誤會,造成這幅局面,還盼明察秋毫,那時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天下英雄,俱為見證。」
卻聽單玉波道:「好一個佛門凈地,昨日我親眼所見五毒教一女子進到萬歲院中,至今未出,你一口一個我佛我佛,怎地動了凡心么?」
群雄皆驚道:「啊喲,收留女子,可算是佛門大戒了。」
心泉瞥一眼單玉波,面色未改,說道:「阿彌陀佛,昨日單施主不分青紅皂白,出手傷了那女子師兄,我佛慈悲為懷,留他二人在此養傷,並非罪過。」
忽然人群中銀光一閃,一男子躍上前,眾人齊刷刷看去,見他面容醜陋,身形瘦小,約摸四十歲上下,左手握一條五尺銀杖,飄飄搖似站立不穩,卻不倒下,再往下瞧去,只見他左褲腿空蕩蕩,全似無物,右腿卻抵常人兩條腿粗,群雄立時明白,原來此人只有一條右腿,是以銀杖當左腿,方才一束銀光,便是拐杖所發。
男子頓了頓身形,笑道:「你是起了凡心也好,慈悲為懷也罷,干我何事,但那龍鬚寶劍為天下之物,你私藏在萬歲院中,那便是大大的干我有事了。」
卻聽人群中有人噗嗤笑出聲:「這年頭,瘸子都能上山,當真是驢也能耕地啦。」
男子聞聲望去,嘿嘿一笑道:「童言無忌,你也無忌么?」說話間左臂陡然一挺,銀杖「嗖」的一聲筆直射出,隨即右腿稍屈一跳,已來到那人面前,只聽得那人一聲慘叫,滿口白牙盡數被打碎在地,口中血流不止,倒地打滾,捂住嘴巴叫罵,卻只聽見「嗚嗚啦啦」叫喚。
男子又杖尖朝下,沖那人胸口點去,眼見要將他戳個透明窟窿,度難眉頭一皺,右掌虛空倏出,掌勁到處,杖尖一斜,便插進土中三寸。
度難正色道:「佛門重地,休得殺生,何施主切莫氣惱。」
群雄聽心泉叫他「何施主。」又見他銀杖作腿,原先有不認識的人便「哦」了一聲,才知他是天殘派幫主何通。
何通躍回原處,暗自驚嘆度難掌力強勁,笑道:「心泉方丈,你是佛門大家,咱們天殘派對你是尊敬之極的,你要我不殺人,那我便不殺人,你說龍鬚寶劍不在萬歲院中,除非叫大夥進去搜索一番,否則恕在下難以聽信。」
群雄中本有人想說:「你也配到萬歲院搜查?」但見剛才何通出手毒辣,心中懼怕,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心泉道:「阿彌陀佛,何施主若來敝院做客,老衲必竭誠相待,但要進去搜查,那是決計不能從命。」
忽然一女子笑道:「何兄,人家和尚不讓你進去。」
群雄中忽然聽見一女子聲音,眾人皆好奇瞧去,見那女子以黑紗蒙面,身材窈窕,凹凸有致,腰間佩一柄翠綠長劍,劍身五尺,人多混雜,不免有好色之徒吹哨挑逗,更有甚者直言不雅之詞。
何通見到女子,立時面露喜色,笑道:「啊喲,左妹妹怎地突然來了,許久未見,還是這般迷人。」
那些挑逗的眾人聽見何通叫女子左妹妹,立時閉了嘴,心知何通所說左妹妹便是聖女教左姥姥,在武林上響噹噹的人物,雖是女兒之身,卻只憑一柄聖女劍、一套聖女劍法,殺了無數好色淫賊。
左姥姥走上前,說道:「何兄也對龍鬚寶劍有興趣?」
何通笑盈盈道:「左妹妹有興趣,在下便有興趣,左妹妹拿不到的,在下便拿了送給左妹妹,端的是美人配寶劍,好女嫁何通。」
左姥姥雖自稱姥姥,實則年不過三十,聽他誇自己美貌,也不禁有些暗喜,又聽他說什麼「好女嫁何通」。大有輕薄之意,嗔道:「休要胡謅八道。」
群雄見何通對左姥姥言聽計從,不禁連連發出「嘖」的鄙夷之聲,院門外聚集的上千人,不計雙月教、天殘派、聖女教,其餘散客約有三百人上下,其中多是一些隨勢上山湊熱鬧之人,卻也不是為了寶劍。
單玉波見天殘派與聖女教紛紛現身,心下大喜:如今中原武林最大的幾個幫派到齊了,諒他心泉老兒武功再強,僧眾再多,又如何抵得住?當即仰面哈哈道:「何老弟、左姥姥,可來的有些晚了,叫老夫好等。」
何通回道:「單教主昨日便隱瞞眾人獨自上山,當真是跑的快啊,我天殘派上下皆是瘸子,自然比不了生著兩條腿的人。」
單玉波略顯尷尬,又轉而一笑道:「何老弟盡說笑,老夫年紀大了,腳力比不及諸位,自然先走一步,以免耽誤大事。」
心泉聽他們談話,心下暗暗叫道:原是他們早已串通好了,單玉波心起貪念,先一步來了,如若他們聯手強行闖院門,那可是大大的不好。當即高聲道:「諸位想將寶劍拿去接濟窮苦蒼生,此等關懷天下之胸襟,與我佛所教相稱相映,老衲自無二話推辭,實乃無劍奉送,語出肺腑,望諸位勿怪。」
秦子荷低聲道:「大和尚當真是光腦袋,一毛不拔,這麼小氣做甚?既然沒寶劍,讓他們進去搜一搜便好了。」
常懷風道:「秦姑娘不知,萬歲院中佛門秘籍數不勝數,讓他們偷看了去,豈不是大大的糟糕?這些人口口聲聲說什麼心繫天下,實則是要拿了寶劍自己用了。」
一言剛落,只聽身後有人低著嗓子道:「小兄弟說的沒錯,在下也這麼認得。」
二人嚇了一跳,回頭瞧去,原來是之前救他那個漢子,瞧他模樣,顯是在身後許久了,心下暗暗佩服其輕功高明,說道:「大哥,你怎地來了?」
漢子並不回答,只問道:「小兄弟信佛么?只替心泉方丈說話。」
常懷風便將自己在萬歲院中長大之事告予漢子,漢子微微一笑,面露喜色道:「你我當真同命,我也與萬歲院頗有淵源。你再瞧這些人,個個心懷鬼胎,我要是心泉方丈,也不會讓他們進去搜查。」
秦子荷往人群中瞄一眼,忽然縮回身子,面色緊張,向常懷風擠個眼色,常懷風望去,見人群中有個青年男子頗為奪目,面色冷峻,雙目如鷹,也是一襲紫衫,正雙手抱胸,靜靜看著群雄。
常懷風問道:「你認得他么?」
秦子荷點頭說道:「他是我們教主天無禁,他這人狠巴巴的,只會練武功,千萬別叫他瞧見我,不然要抓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