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聊天記錄

①

青春是什麼？

大概就是一些時間，一些歲月，是那些年少無知、懵懂輕狂的日子，是那些大局未定的日子。

青春有多長？

可能五年、十年、二十年，也可能一輩子。

過去、現在、未來，那個人不知道會盤桓在我的心裡多久，如果我活到八十歲，想起他，依然痛徹心扉，那麼我的青春就是我的一生。

某高校，體育館里剛剛結束了盛大的畢業典禮，現下，畢業生們穿著寬大的學士服，三五成群從館內走出來，散向四面八方，校園裡到處都是畢業的歡樂氛圍。

在教學樓正對面一塊開闊的綠草地上，許多人聚攏在一起，鼓掌聲、歡呼聲從他們中間不斷傳出來。

一個男生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捧著一枚閃閃發亮的戒指，對站在他面前的女生，大聲說道：「筱雅，嫁給我，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女生用手捂著嘴巴，作驚訝狀，接著兩行熱淚流下來，淚中有笑，笑中含淚，難掩的激動和喜悅。

人群助攻：「嫁給他！嫁給他！」

女生顫抖地取過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回答：「我願意！」

求婚成功，男生激動地跳起來，抱著女生在草坪上不停地轉圈。

一圈、兩圈、三圈……十圈……

女生漸漸從男生身上滑下來，腳都著地了，轉圈還在繼續。

「cut！」導演在監視器后說道。

旁邊助理站起來，拿著喇叭，對已經暈頭轉向，姿態全無的兩個演員喊道：「這條過了，別轉了！」

演員這才互相鬆開，各自整理衣服。

電視劇《致青春：年少有你》最後一場戲正在拍攝，劇情是女主角在畢業典禮上看到男主角向現任女友求婚，領悟愛情已逝，青春不再，一切塵埃落定，全劇結束。

導演講戲：「接下來，廖伊人開始出現，從遠處走過來，一直走到人群里，看著他們求婚的畫面，臉上要露出黯然神傷的表情！」

「各機位準備，走！」

女演員跟著鏡頭，一步步踏上草坪，走到人群里，看著正前方的機位……

導演喊：「停一下，女演員表情不對，不哭不鬧，不喜不悲，但是要表現出很傷情的樣子，不是面無表情，再來！」

女演員原路返回，又走了一遍，導演在監視器后又喊了停。

「演員別表現得太冷靜了，好像跟你無關緊要似的，廖伊人看著他們倆轉圈的時候，會有內心獨白的聲音，『青春是什麼』，『青春有多長』，balabala，一直到『那麼我的青春就是我的一生』，這時候她是很傷感的，卻又無能為力，她不是釋懷，是對逝去的青春束手就擒，明白嗎？」

女演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導演：「後面一個群演的表情不錯，看著很有故事！」

所有人都回頭，看嚮導演口中「很有故事」的人。

許卿卿站在人群最外圍，滿眼的傷情。

四年前，她也是這副表情遠遠地凝望著一個人，她看著他和別的女生勾肩搭背，一起拍照，接受她們的祝福，又送給她們祝福，她被無數歡笑聲擊成重傷，看著他明媚的笑眼，一遍遍對盛夏的驕陽說著「再見」，內心卻感到一陣冷風夾著冰雨向她襲來，她氣餒，無助，傷心，絕望，她的青春在那一刻就結束了。

導演接著道：「但是你是個路人，應該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不能搶了女主角的戲！」

旁邊有人拉了許卿卿一把，她回過神來，低下頭，掩飾尷尬。

又拍了幾條，導演見女演員表情和之前差別不大，再拍也是瞎耽擱功夫，浪費帶子，於是勉強喊了「cut」，宣告劇組殺青。

演員們去吃殺青飯，群演們就地散了。

許卿卿在校園裡找了一張路邊長椅，坐下來，背靠椅背，霜打了一樣，耷拉著腦袋，看著很疲累。

半晌，她從兜里掏出手機，在搜索欄里輸入「梁思文」三個字，跳出來一些最新新聞，是梁思文正在各地路演宣傳新戲的新聞圖稿，也有稱讚他演技精湛的一些媒體通稿，還有他和景莉疑似因戲生情的八卦消息。

許卿卿退出搜索，坐起來，彎下腰，兩隻胳膊肘支在腿上，雙手捧著手機在眼前。

她點開微信通訊錄，手指劃到最底端，「z」列有一個備註為「朱」的人，她點進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條動態是四年多前，有九張圖，都是風景，配文是「不舍」，許卿卿點開圖片，左右划看，體育館、教學樓、圖書館、操場、思南橋、麗秀湖、銀杏樹、學校正門、校園裡的行人。

拍照的人很會選角度，這些圖片看起來賞心悅目，許卿卿很認真地欣賞了一會兒，從他的朋友圈裡退出來，返回到聊天界面，點開倆人的聊天記錄。

2014年11月24日下午18:12

朱：我是梁國棟

以上是打招呼的內容

2014年11月28日晚上20:03

你已添加了梁國棟，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2014年11月29日晚上23:57

朱：同學，我聽說你去了部隊當兵

2014年12月4日晚上21:10

我：是的

2014年12月5日凌晨03:21

朱：部隊訓練很辛苦，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朱：照顧好自己

朱：別受傷

2014年12月31日晚上20:33

我：謝謝前輩關心，我會的

2015年1月1日凌晨00:15

朱：新年快樂

再往下就是四年的空白。

許卿卿至今還用著華為2014年產的一款手機，手機背後的標誌早磨沒了，屏幕上的膜是前不久剛換的，右手邊碎了一塊，使返回鍵不是很靈光，除此之外，這「老神仙」一副氣數將盡的樣子，經常卡到自動關機，許卿卿已經買了新手機，只等手裡這個徹底斷氣，棄用，到時候，這些記錄就不復存在了。

想到這裡，她突然感覺很鬱悶，關掉手機屏幕，裝回口袋裡，站起來，往公交站走。

②

跑龍套的工作聽著很辛酸，但是真做起來，也是一件充滿趣味的事。

於許卿卿而言，昨天還在大學校園談情說愛，暢想未來，今天便一下子穿越回兩千多年前的先秦時期，烽火狼煙，朝秦暮楚，十分有趣。

許卿卿先是扮演隨行侍女，跟在某位大官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宮牆下走過。

旁邊禮儀老師用喇叭喊著：「後面跟著的人，身體都弓下去，低一點，再低一點！」

人數太多，質量又參差不齊，走不了一會兒，隊伍就有些崩了，一個人一種頻率，鏡頭裡看起來很不整齊。

「步子都搗起來，走快點，前後跟緊點，懶懶散散地，跟他媽沒吃飯一樣，找幫小學生都比你們走得有氣勢！」一個副導演破口大罵。

許卿卿個子較高，站在隊伍里要比別的人彎得更低，含胸駝背的，她感覺自己像只俯下去的鴕鳥，又像只站起來的松鼠，姿勢辛苦，這樣走了有半個多小時，寒風瑟瑟里，她卻出了一身汗。

進入秦國宮殿，許卿卿扮演的是奉食宮女，端了一盤塑料製作的美食，按順序走到一位朝臣面前，跪在地上，把食物擺到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後站起來，倒退著離場。

接著是舞女登場，為秦王和王公大臣們跳舞助興。

這時候，許卿卿被安排站在秦王背後舉宮扇，於是有幸以王的視角欣賞接下來的戲份。

舞女們翩翩起舞，婀娜多姿，秦王好色，召喚其中一位佳麗上前侍酒，舞女盈盈上前，為秦王獻酒。

在秦王鬼迷心竅之際，舞女甩出綢帶，勒住秦王的脖子，頓時宴席大亂，朝臣們驚恐萬分，侍衛們沖向王座護駕。

千鈞一髮的時刻，秦王抽出佩刀隔斷綢帶，一腳將舞女踹出去，最後行刺的舞女死在侍衛們的亂刀之下，其他舞女也被當庭斬殺，秦王大怒，下令發兵征趙。

這場舞女行刺的戲份足足拍了一下午，許卿卿也就舉著扇子站了一下午，收工的時候，兩腿發僵，連步子都邁不開，領了一份冷盒飯，坐在宮殿外面的台階上吃起來。

一個女演員拿著盒飯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許卿卿認得她是剛剛在大殿里跳舞的舞女。

她對許卿卿說道：「累死我了，你累嗎？」

許卿卿回答：「怎麼不累，我兩條腿都沒知覺了！」

「好歹你就是站著，我們這跳了一下午，骨頭都散架了！」

許卿卿用筷子擺擺手，「不不，站著更累，我還舉著一把十斤重的大扇子。」

兩人相視苦笑，同病相憐，凄凄慘慘。

「我叫呂敏兒，你叫什麼呀？」

「許卿卿，言午許，客卿的卿。」

呂敏兒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

許卿卿安慰說：「沒事，時間問題，下午我在上面看得清楚，你是裡面跳得最好的，那秦王眼神不好！」

「跳得好有什麼用，不給正臉特寫，觀眾根本看不到！」

「可導演他們能看到，你再去跟他們打聲招呼，混個臉熟，下次有戲他們就能想到你！」

「本來今天那個行刺的舞女是要我演，結果不知道那女的使了什麼手段，領舞就換成她了，小賤人！」呂敏兒憤憤道。

許卿卿驚訝：「還有這層關係？」

「當然了！」

「誒？卿卿，我覺得你長得也好，身材也不錯，怎麼混在宮女里，到處給人當背景板？」

許卿卿聽了這話，差點噎著，她自覺勤勤懇懇、起早貪黑，削尖了腦袋往娛樂圈鑽，沒想到吃個飯的功夫，竟被同行鄙視了，落了個不思進取、混日子的形象，這真是天大的誤會。

許卿卿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不是學表演專業的，也不像你會跳舞，沒有什麼個人絕技，入行無門哪！」

「什麼呀，娛樂圈一無是處的廢人還少嗎，他們能當明星，我們也能！」

許卿卿點點頭，表示同意。

呂敏兒伸出胳膊，搭在許卿卿的肩膀上，「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能進入娛樂圈，佔到一席之地！」

許卿卿一方面對呂敏兒爽直的性格很有好感，一方面從藝以來第一次受到鼓舞，精神大振，應聲道：「我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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