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名平安 沒有姓
在沛朝京都以南,臨安之下,荊州有著一些近水樓台的優勢,臨江的地勢,山水俱佳。雖比不得南方的繁榮,但是靠著京都的光芒,總有餘暉能照耀到這裡。
荊州的官員想去京都當官,要麼有政績,要麼有關係,所以,這個地方要麼出大清官,要麼出大貪官,無論如何,這個地方的百姓總會比其他地方的人多出一些戲謔般的優越。
荊州一郡二十二縣,江陵郡作為荊州首府,坐落在荊州北部,靠近臨安。江陵郡輻射整個荊州境,為了方便管理,幾代荊州刺史最喜歡乾的事就是修路,他們接力將整個荊州的道路連通,郵路、馬道,均是全國最好的。
就是在這麼一個以修路為政績的地方,有一個縣城卻遠離喧囂,在群山環繞的山坳里安安靜靜的呆了幾百年。
松滋縣,荊州中部的一個小縣城,此地群山環繞,遠離重鎮。
縣城與外面的世界之間只有一條僅能過一輛馬車的山道,從大道轉入,坐上一天一夜的馬車,翻過兩座山,就能看到一塊刻有「松滋」二字的巨石,巨石就躺著山道旁邊,傳聞此石來自天外,松滋縣城現在所處的山坳就是這塊巨石砸出來的。松滋的百姓都視巨石為守護縣城的神物,不管從這條山道出去或者回來,都會在這塊巨石旁停留片刻,伸手摸摸,求神石保佑自己一路順遂,或者,保佑自己平安歸來。
經過巨石,再拐過一處山脊,松滋縣城豁然出現在眼前,整個縣城的位置和狀態就像是佛祖雙手捧起的珍珠,特別是在晨間從這個方向放眼看去,在初升朝陽的映襯下,松滋縣城處處散發著仙境般的光芒。
「平安,發什麼呆呢,快跟上」!
一名年輕人正獃獃的站在路邊,看著眼前的景象,滿是陰鬱的眼神難得的舒展了些許,這如仙境的地方,讓他暫時忘卻了一切,只是看著。
「哦,來啦」,聽到有人喊自己,年輕人收回目光,快步跟上前面的兩輛馬車,他右手緊了緊右肩上的包袱,手背上一條長長的疤痕,隱隱可見。
年輕人快步走到最前面的馬車旁邊,跟上這個小隊伍的速度。
一個小腦袋從車窗里伸出來:「哎,漂亮吧」?
年輕人聞聲,抬頭看了看那個腦袋,笑了笑:「嗯,漂亮,從沒見過的漂亮」。
「那當然,我們松滋是這個天下最漂亮的地方了」!那個小腦袋趴在窗口,大聲說道。
「是啊,我想也是」。
「哎,平安,你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嗎」?
「嗯,不知道,自打記事起,只知道別人叫我平安,姓什麼真不知道了」。
「真可憐」,那顆腦袋撅了撅嘴,「要不,你跟我姓吧,叫薛平安怎麼樣」?
「可兒,莫要胡說」!車裡突然一名男子沉聲說道。
名叫可兒的年輕女孩「哦」了一聲,朝馬車旁邊的年輕人吐了吐舌頭,悻悻的將腦袋縮回車內,年輕人看著,露出了一個笑臉。
這個年輕人,正是劉熾。
半年前,劉熾與陳秀秀逃出臨安,二人一路逃至荊州。在江陵郡停留的時候,知道了臨安一戰最後的一些情況。
王夫陽與陳志遠戰死,頭顱被砍下掛在了臨安城城門之上,他們帶去的六千餘人盡數被殺。
劉景隆向天下發布詔書,自稱十年前是他毒弒先皇,屠盡東宮,然後嫁禍給劉景恆,如今,他願退位,讓賢於劉景恆。
劉景恆登上皇位后,將劉景隆幽閉,誅李綰九族,並將之前擁立劉景隆的大臣全數處死。臨安城剛剛經歷過萬人殺戮,沒幾天後再一次出現千人屠殺,這些日子的臨安,處處是冤魂,到處是哭聲,鮮血侵染了京都里所有的水源,百姓每日喝著透著紅色的水,悲泣而無聲。
鎮國大將軍竇燕山率近八萬新軍趕回臨安救援,劉景恆挾持竇燕山在京都全家老小百餘人,逼得老將軍不得不棄甲投降,八萬新軍被收編,投降后的老將軍與百餘家小依然被殺。
與此同時,劉景恆抓了沛朝幾乎所有邊軍將領在京都的家人,逼迫他們倒戈,至此,劉景恆完全掌控住了沛朝上下,坐穩了他朝思暮想了十年的皇位。
登上皇位的劉景恆,不讓臨安的百姓離開,在刀口下,臨安城再次熱鬧了起來,只是,熙攘的街道上,卻沒有了笑臉。
不讓百姓離京,卻有兩道詔書先後離開京都,送往沛朝各州郡。第一封是劉景隆認罪與退位的詔書,第二封是劉景恆即大位詔書。
劉景恆在詔書中宣布,身為劉氏皇族,先帝的第三皇子,自己即沛朝皇帝位,改元建豐,使用他在涼州稱帝時的紀元,也就是說,承平十年,如今就是建豐十年。以此昭示天下,他劉景恆即皇位是正統。
劉熾與陳秀秀聽到這些消息之後,決定不再南下,留在江陵郡,這裡距離京都不遠,也許會有所作為。但是這時候官府發出了對兩人的海捕文書,於是劉熾蓄起了鬍鬚,而陳秀秀穿上了男裝。
期間,陳秀秀小心翼翼的試圖聯繫一些她父親曾經信賴的好友以及部下,可是沒有獲得任何的回饋。而劉熾,留在這裡還因為一點僥倖的希望,也許,除了他們兩人,是不是能有人會從臨安逃出來,哪怕是一個人也行。時間慢慢過去,這種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劉熾變得焦慮、煩躁,慢慢的,開始酗酒,在街上閑逛,一身邋遢的躺在酒館門口過夜,陳秀秀從開始的呵斥、勸誡到動手,後來乾脆不再交流,只是遠遠跟著他,看著他。
劉景恆坐上皇位后,天下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順從的,總有一些人不甘屈從,特別是讀書人。而劉景恆的做法,簡單粗暴,只要是敢質疑他皇位合理性的,一律殺頭。幾個月的時間,被殺的儒生超過千人,在江陵,也有百餘人被砍了頭,甚至是滿門抄斬。這強硬的做法使得社稷動蕩不安,每天都有兵士上街巡邏,讀書人不敢說話,百姓少了笑談多了竊竊私語。
一日,一老儒生被抄家,亂糟糟的門前眾多人在圍觀,一個小姑娘拿著一根糖葫蘆也好奇的湊了上去,只因為那個被抓的儒生看了一眼這個可愛的女孩,抓人的士兵就以為小女孩也是這家的人,上手就想去抓小女孩。圍觀的人群中,難得沒有喝酒的劉熾也在,因為實在看不下去而出手,帶著小女孩躲開了追捕。
後來劉熾帶著小女孩找到家人,原來女孩的父親是一名藥鋪的掌柜,這次帶著女兒來到江陵採買進貨,忙碌的時候,小女孩貪玩一個人跑了出來。正在一群人著急上火的時候,劉熾把人送了回來。掌柜薛白生看劉熾一身襤褸,卻有著不俗的談吐與修養,想來是家族落魄之人,加上劉熾救了他女兒,便動了惻隱之心,想收留劉熾。其實薛白生也有點私心,這次來江陵採買,他萬萬沒想到外面已經這麼亂了,看劉熾年紀輕輕,身強力壯的,如果能留下他,這回去的路上,也能看護一二。
而劉熾原本救下小女孩也只是隨心的一件事,根本沒有多想,聽到對方想收留自己,他先是一愣,想到自己現在沒什麼打算,也等不到自己心裡的某些希望,便乾脆答應了下來。
當薛掌柜問劉熾叫什麼的時候。
劉熾沒有猶豫:「我叫平安,沒有姓」。
就這樣,劉熾跟著薛白生離開了江陵郡,來到了小女孩薛可兒嘴裡說的世外桃源,松滋縣。